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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旧主 ...

  •   晚上戌时三刻,荆蕴谦将西角门打开了一条门缝。果然不多时,一个布衣闪入了门内。那人见后院的一扇窗隐约有烛光闪烁,便直截向那窗的方向走去了。走到那房子前,便看见了一扇虚掩着的门,走入门内。
      走进门内,摆放着一个绘着寒梅的屏风,绕过屏风便是一个框景的窗子,夏季里这里拦了防蚊的青纱,所以框子外边的油松盆景也变得影影绰绰。六月里,不大的空间里飘着芙蓉的味道。循着芙蓉的香气向里走去,一间雅致的会客室映入眼帘,会客室里只一个人,便是荆蕴谦。
      “见过怀王殿下。”
      荆蕴谦听见声音,摆手示意来人坐下,颔首笑道:“宋大人请坐。”
      “下官谢过殿下。”宋辛之有些不自然地坐在了就近的客椅上,手不自然地来回搓着椅子的扶手。荆蕴谦见状,示意宋辛之手边便是自己刚刚烹好的热茶,这样一来,宋辛之的手就更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宋大人今日前来,是应约而至的吧。”
      “是……”宋辛之有些支支吾吾。
      “无妨,我既做了间人、容了这约见之地,想必宋大人也该明白,我是知道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的,对吧?”
      宋辛之站起身,深躬拱手道:“恕下官无礼,王爷知道下官今日前来之事,那是王爷的事;而下官不说,则是下官和他人约定的承诺。还望王爷恕下官在见到所约之人之前,只能和王爷谈旁的任何事。”
      这话若是在平时说给任何一个王侯,恐怕宋辛之早已被拉出去了。荆蕴谦反常地笑了一声,瞟了宋辛之一眼,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说道:“宋大人是君子,本王愿意奉陪,一同等您说的那位所约之人,可好?”
      “下官惶恐,王爷公事繁忙,下官不敢牵绊王爷,下官自己在这里等就好。”
      “哎?”荆蕴谦摆了摆手,“不忙不忙,王妃归宁,我这一向是闲散惯了的,宋大人只管坐着,我就在这里,你只当看不见我就好。”说罢眯眼笑了笑,让宋辛之顿觉格外不自然。
      宋辛之平日里很少和荆蕴谦打交道的,如今自己“冒昧”地来到怀王府,又见到这么一个“满脸堆笑且闲散”的怀王,宋辛之想着自己的事,不知不觉汗水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就这样,两个人听着窗外聒噪的蝉鸣闷坐了半个时辰,宋辛之茶杯中的莲心茶见了底,头上的汗也是擦了又擦,宋辛之本想再端起杯子喝口茶,却不想没控制好把杯子“咣当”碰出了声响,他连忙瞟了一眼荆蕴谦。荆蕴谦露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笑,说道:“看来,和宋大人有约的那位客人,今夜恐要爽约了。”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宋辛之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的笃定,但是就是这一丝的笃定,背后却透着万分的绝望。
      “我知道,宋大人等着这一天也经年了,如今有约不来,心中焦虑也是有的。”荆蕴谦合上手中的茶盏,“我今日也是料定宋大人会在斗室挥汗如雨,才特地叫人从钱塘送了这莲心茶过来,一是叫宋大人去去这夏日里的火气,二来是安慰一下宋大人的思乡之情,这钱塘的莲心茶固然易得,只怕平日在府中,宋大人也不敢品点分毫吧?”
      “王爷!”宋辛之惊恐地看着荆蕴谦,眼神中透着悲愤。
      “宋老大人隐居钱塘十二年,钱塘好歹也算是宋大人的半个故乡了。”荆蕴谦浅笑,目光盯在宋辛之的腰牌上,“这节义珏,想必就是宋老大人在宋大人你入仕之前交给你的吧?”
      “是……”
      “宋大人今日来,就是要见当年把这玉珏赏给老大人的旧主,不是吗?”
      宋辛之此时顾不得头上的汗已经滴到地上:“王爷,下官还是那句话,在相约之人到此之前,恕下官不能多言。”
      “好,本王绝不强求。”荆蕴谦收回目光,自顾自地说,“那宋大人就听本王来说,可好?”
      宋辛之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无比陌生的怀王,心想平日谦谦君子般的怀王殿下,今夜看来无比古怪,甚至有些道貌岸然。半晌,宋辛之点了点头,说:“下官……洗耳恭听。”
      “宋大人你也是个可怜的,本该受祖上忠信侯荫封的年纪赶上了宫变,祖父从宫变之后的血洗中躬身隐退,逃命似的带着全家隐居到钱塘。好容易等到风声渐消,才隐姓埋名找到旧友让宋大人你在外祖母的娘家落了户籍重入朝堂。一开始你颇是不解,本来在钱塘的四年你已经打消了全部入仕的心思,直到宋老大人在前年过世,而彼时的你已经在建邺任职。宋老大人将这个节义珏递给你的手中,你才终于理解了宋老大人的意思。”
      “我百年忠信侯府满门忠良,不可以将家风断送在辛之手中。”宋辛之义正言辞地说道。
      “没错,可是你迷茫了。”荆蕴谦一语中的,让宋辛之不由得周身一震,“宋老大人叫你用心去看、用心去记,还背着你替你张罗了一桩你根本都不明就里的婚事。你将你听到的、看到的一五一十记下,终于等到老大人跟你说过有人寄给你的一封空白洒金笺,却又茫然地将这些送达一个你根本不知道的地方,写给一个你根本就不认识的人。这些,说白了就是信守忠信侯府誓为忠臣的诺言。”
      宋辛之不由得颤抖,竭力压低声音道:“朝廷人心不古、御敌无能、内斗成风,百官就算有比干之才、屈子之志又能如何?这天下都是……”宋辛之恍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缄了声。
      “天下?”
      宋辛之不争辩,反而将原本声音里的怯弱消了,正色道:“下官曾答应祖父,若他日寻得旧主,必誓死相助。可是眼下,天下都变了,更别提寻得祖父说的什么旧主……所谓旧主,如今想来不过是祖父推我入仕的借口罢了。”宋辛之说道这里不禁苦笑,继而道:“其实,宋某在入仕一年不到的时候,就已心死了。宋某也知道,王爷今日不过是抬举罢了,心为天下而不易是为忠、践诺期行是为信,宋辛之自认为从未做过不忠不信之事,也算对得起门楣了。故而下官已经决意下个月就要向陛下请辞回钱塘,还望殿下成全。”
      “可宋大人怎就不问问,若非旧人相告,本王哪里得了通天法眼,知晓宋大人身世的,那洒金笺一事我又从何而至?”
      “恕宋某直言,依王爷如今在朝中的盛势,想要查明何事不都易如反掌吗?”宋辛之闭上了眼睛,事已至此,就算是今夜是自己的魂断时,也不再争辩什么。他已经看清了朝堂上下,如今也不差再看清一个一直以来都捉摸不透的四皇子。
      听过宋辛之的话,荆蕴谦非但没有像宋辛之想象的暴怒,而是奈何苦笑似的道:“若事事如大人想象的那样,这旧人又如何得知你一直以来的心性?那三张洒金笺便是试金石,总算在污浊中把你这块真金给淘澄了出来。”说罢从怀中取出三个信封,正是自己写给“姜先生”的那三封信。
      看到这三个信封的时候,宋辛之还是不由得愕然。看荆蕴谦的样子,不想是在打诳语,可是“旧人”如今既然认定了怀亲王,可是为什么不亲自露面?宋辛之想了想,按照祖父的嘱咐,“旧人”行事缜密,如果真是对怀亲王有所托,也该留有什么信物的。宋辛之咬了咬后槽牙,就算是尽力一搏,:“明月何处?”
      这句话是当年宋辛之离开钱塘之前,宋老大人告诉他的。这句话的下半句是“自照人心”,而能对出这句话的,只有荆鋆祺一人。宋辛之见荆蕴谦听了此话后未作任何反应,嘴角不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他向荆蕴谦行了一个大礼,没有说任何话,转身向房门处大步走去,他知道一切愿景不过镜花水月,明月何处?奈何云雾当空。宋辛之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在这一瞬间陡然支离破碎。
      “明月,自照人心。”
      宋辛之愕然停住脚步,但见荆蕴谦依旧端坐在主座之上,将那三封信轻轻放在桌上。静静地看着宋辛之。可是宋辛之除了有些微微地颤抖外,并不像是非常留意荆蕴谦一般,而是伸长了脖子向荆蕴谦身后的房间里看去。
      “当年事后,他能活下来已属不易,你该明白他如今一定不愿面见任何人,也不能用从前的名字活着。故而我今日便纵万般想让你们相见,也无奈他心志坚决。时局动荡,不见便是对大家最好的庇护。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还望宋大人理解。”
      宋辛之有些失望,眼睛也不禁有些发红,半晌后郑重向荆蕴谦行大礼道:“无论王爷和旧主间有着怎样的承诺,宋某相信旧主必是深思熟虑后的。方才宋某无礼,还望王爷海涵。宋某必当像对待旧主一般衷心王爷”
      “宋大人衷心朝廷,何来衷心我一人之说?今日幸得大人相助,但是有些话还是先讲明。我今番在朝堂之上几无立锥之地,且朝堂暗流汹涌,宋大人无论何时,在世人面前永远都要是缙王的人。他日若生变故,切记自保,不可让任何人知晓你襄助于我之事,更不要让旧人……”
      “王爷放心,今日过后,宋某自会将此事泾渭分明。”
      荆蕴谦点点头,道:“那就不赘言了,宋大人连书三信,可是缙王那边生了何等变故?”
      宋辛之拿起那三个信封,依次摆放说道:“第一件,缙王母子有夺嫡之心,而且容贵妃早就在各个府第有眼线;第二件,周宫宫变,是容贵妃一手操纵;第三件……”
      “第三件,怎么了?”
      “第三件是关于我刑部耿逐鹤,耿尚书的。”
      无论在谁眼中,耿逐鹤一向都是个对朝廷忠心不二的,如今乍听宋辛之提起,荆蕴谦还是忍不住有些忐忑,而容妃的事更是让荆蕴谦心惊肉跳。他抑制住内心的忐忑,尽力平静听宋辛之接下来的话。
      “容贵妃在宫中多年,看似和周宫早已经没有联系,但是暗地里一直和都氏暗通款曲。邱行拓太子被废,据说都氏是搬出了多年前的河洛之战。如今周宫大小事宜,容贵妃都早在朝臣之前知道,是因为容贵妃在军中也有势力,所以她和都氏之间消息传递会远远快于飞鸽和驿站传书,她的密函都是放在八百里加急的军中快驿里,军中的麻雀那都是比百姓的鸽子飞得还要快的。大概从宬顺三年,缙亲王因为替湘南灾民求情被贬成默郡王之后,容贵妃开始谋划夺嫡的事。各府的眼线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逐渐安插进去的。王爷府中,按说也是有的。不过缙王那边,应该是只有王妃知道夺嫡之事,而至于摄政北周的事大概只是容贵妃一人的筹谋,缙王府上下看样子都不知道。”
      “容贵妃,容娘娘,她终究是对我有救命之恩的。”荆蕴谦的话不无道理,当年广寒庭大火之后,是荆蕴臻冲进殿中将自己救出,又是容妃心细地看出荆蕴谦一息尚存,一把推开盈王将荆蕴谦从眼看着就要封上的棺木中救出。若无容贵妃母子,荆蕴谦早就在广寒庭中血枯而死了。十二年过去,不可谓不是物是人非,容贵妃终究也变成了后宫中实际的掌权者,权利和欲望终究战胜了她的慈悲。一直以来关于“容妃”带给自己的悲凉,直到这一刻才悄悄蔓上了荆蕴谦的心头。
      “那,关于耿大人的,也是和容贵妃有关?”
      宋辛之摇了摇头,众所周知,耿逐鹤对朝廷可谓是忠心不二,就连盈王他也是不惧怕的。一开始许多旁观者还为耿逐鹤捏了一把汗,但是日子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耿逐鹤的耿直脾气。可是十多年来,耿逐鹤一直都是刑部尚书,未曾贬黜,更未曾升迁。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觉得耿逐鹤的刑部尚书是与生俱来的,有了耿逐鹤,那个黑洞洞的衙门口才能被叫做“刑部”。
      “下官本是无心,那日耿大人的女儿出嫁,一向不喝酒的耿大人醉得不行。下官本来要回家的,耿大人却叫住下官说是要回刑部衙门。下官拗不过,只得驾着大人家的马车和大人回衙门。大人在车上就有些说胡话,先是说了许多舍不得女儿的话。王爷您知道的,耿大人家里有五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小女儿,下官家里也是有女儿的,所以听了这心也是难受。后来耿大人不知怎么就开始哭起来,说自己若非官拜龙庭总校尉,不得升迁,又不得不巴巴地把女儿嫁给了董林的儿子,要知道董林早晚会因为黄河掉了脑袋。董大人既然与耿大人结为亲家,耿大人又何故说这样的话?下官在朝廷中未曾听过什么龙庭总校尉,况且耿大人多年未升迁确是事实,这所谓的校尉是否和耿大人的仕途有何联系,又或是耿大人其实一早就在朝中树敌,进而有人从中掣肘?”

  •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前单位考试(临时抱佛jio),断更……十一给祖国母亲庆生(在家当肥宅),断更……今天终于更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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