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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晴日 ...

  •   薄笕音的死,并没有给京城带来多大的风浪。反而是郭玄武毫无征兆地在府中暴毙让街头巷尾留言满天飞,其实此事本不至于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但是陈帝的不动声色,加之无风不起浪的传闻,让朝中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传言传来传去,最后变成了:郭玄武因为私自放了惠冲朝余孽谋刺了陈帝,陈帝本就因为当年郭玄武的“卖主求荣”而心怀芥蒂,这一次陈帝就下定了决心要除之而后快。虽说事情本身也差不多是这样子的,但是谈及郭玄武的死,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很好看,包括陈帝自己——他确实是要解了郭玄武的兵权,但是自己从未逼死过他。
      至少对荆蕴彰来说,他是绝对不希望郭玄武死的,因为他身上还背负了当朝太多的秘密。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老臣只不过就是不小心将刺客放进了祭礼上,按照大陈律法,最多也就是发配充军,郭玄武绝对是罪不至死的。荆蕴彰和荆蕴谦此时被同样一个问题困扰着:究竟是谁这么着急要了郭玄武的命?
      很快,荆蕴彰就在心中消除了对荆蕴谦的怀疑。就算是他为了当年的事对郭玄武怀恨,那么这些年他可以随随便便找个机会除掉他,完全没有必要在自己如日中天的时候因为郭玄武的死给自己扣上一个“心胸狭隘”的名字。
      难道会是荆蕴臻,或者是荆蕴陵?
      这时敲门声打断了荆蕴谦的思绪,绍安交给荆蕴谦一个信封,上书“姜先生亲启”,绍安道:“这已经是最近一个月来第三次看到这样的信了。”
      荆蕴谦看了信封以后半晌没有说话,旋即沉吟道:“第三封了。”说罢快步回到书房中,取出一张空白的信纸折好以后放进一个信封,唤来绍安,叫绍安务必将这个信封交给列炀。绍安略有迟疑道:“列炀姑娘最近跟堆琼苑的姑姑请了辞,去北郊木樨堂练舞了,最近经常不在堆琼苑。”
      “她最近倒是勤勉,什么时候把练舞当做要事了?”荆蕴谦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说起来怪怪的,解释不清楚的事情总是接二连三的,但是千头万绪的却说不出个头绪。
      “也罢,列炀这个时候确实忙了些,你就辛苦一下,今天替我去一趟姜老伯那里,把这信交到姜老伯手中。”荆蕴谦说罢向马房走去。
      “王爷,绍安先送您吧!”
      “不用了,我今日得进宫去。”荆蕴谦正欲向外走去,便看见樊昌一个人向门里走进来。樊昌看起来失魂落魄的,显然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荆蕴谦心知樊昌一定是遇到难处了,而且这个难处,可能让樊昌难以面对了。他快步走到樊昌身边,赶快打发了绍安,扶着樊昌向□□走去。
      江南的黄梅时节,空气都变成了雨,樊昌的额前碎发已经贴在了脸上。雨悄悄的大了起来,已经分不清流过樊昌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荆蕴谦用袖子罩在樊昌头上,只想着快些走到廊下,哪怕是再大的打击,也不能任凭雨打风吹。
      樊昌走到长廊的折角处坐下,呆呆地望着青灰色的天,望着雨珠顺着瓦当低落到地上的雨坑中。荆蕴谦蹲到樊昌身边,轻声到:“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虽然轻缓,但是心中已经将所有不忍面对的事想了个遍。
      “我皇叔崩了。”
      其实这个消息对于怀王府来说,几乎算不上什么震惊的事。早在一个月前,关中密报就已经传到了樊昌的手中。只是对于樊昌来说,周帝终究是她叔父,又有抚养成人的恩情。虽说樊昌一早就知道这一天不远,可是消息传来,也难免伤心的。荆蕴谦沉吟道:“节哀……”
      可是樊昌的眼睛通红,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她的声音里透着无力,似乎还包含了更多的愤恨:“皇叔临终前下令废太子拓,改立八皇子邱行眛继位。”
      “太子被废,改立皇八子继位?皇八子不才刚满三岁?你这消息,是从何听来的?”
      樊昌从随身的香囊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筒,递给荆蕴谦,愁眉紧锁。半晌,才徐徐说道:“她既有此心,我也该好好和她磨一磨的。”
      “你说什么?”这句话,冷不丁地让荆蕴谦惊出一身冷汗。樊昌大抵是知道了操纵这一切的那个人,可是这个人又是谁?
      “这话说来,也该是上辈子人之间的事了。你可知这邱行眛的母妃是何人?”
      “我记得是顺国公的幼女都氏吧?这难道?”
      樊昌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道:“顺国公夫妇恩深,一生只一个夫人。国公夫人生下这个小女儿的时候已经四十五岁了,孩子还没哭出声就没了娘。顺国公悲戚至极,不及百日便也撒手人寰。这个小女儿生而不祥,几个兄长都不愿将其领回府中,到头来只有国公夫人的长姐把她抱回,和自己的女儿一同养大。谁能料想啊,这么一个生下来就没有爹娘的孩子,如今竟也成了大周的太后!但真是……人定胜天。”
      “你说都氏有个长姐,那长姐?”
      “她那姨娘就是沁王妃,而沁王妃只一个女儿,你便知道她是谁了吧?”
      不用樊昌赘言,荆蕴谦便大致明白了个中的头绪。那都氏,樊昌曾见过的,木讷且寡言,她原本就是周帝置放在后宫用以要挟沁王的一个筹码,她本人对皇后几乎是言听计从,如果不是因为一朝诞下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邱行眛,整个后宫便都想不起还有这个一个“都良人”的。如今她忽然成了大周的太后,如果说不是她那位好姐姐的谋划,只怕天下人都不信。
      “你说,夺嫡怎么就这么难呢?”荆蕴谦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因为从你还未做上皇太孙之前就已经有人为你挡住了明枪暗箭!”樊昌一语中的。
      原来薄笕音说的那个一直在和北周朝廷勾结的人就是她。容妃,不,现在应该说是容贵妃了。后宫中的女人就像是开不尽的春花,何皇后那朵凋零了,总会有菡馥宫又开始争奇斗艳了。可是那菡萏花看起来本就是纯良无伤,若想将其拔除,到头来免不了自己也会沾染一身的泥水。

      荆蕴谦安顿好樊昌后,快马加鞭赶去了玄黄宫。四月廿三,是许贵妃的冥诞,按照陈宫的规矩,生母寿辰,子女须回宫贺寿的。生母若已离世,也须得进宫觐见父皇,再去祖庙祭奠的。所以今日,就算是宫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事,荆蕴谦也必须进宫。
      跟着万洪,荆蕴谦一路走到了怀瑾宫。自何皇后去世后,陈帝便命人清空了怀瑾宫中所有何皇后钟爱的赤色饰物,并下令任何人不许踏足怀瑾宫。可是如今再来怀瑾宫,却丝毫看不见荒废的样子,庭中反而增添了许多芍药花,一时间怀瑾宫里花香四溢,蛱蝶翩飞,热闹非凡。
      陈帝就站在其中一株藕色的花前,似是有所沉思,见到荆蕴谦来了,忙拭去眼角的泪痕,笑道:“蕴谦来了。”
      荆蕴谦丝毫不敢怠慢,依旧向陈帝行了大礼。
      “从前来过这里吗?”
      荆蕴谦环顾着庭院的四周,怀瑾宫似乎还是昔年模样。从前,这里便是沈太后的居所,小时候东墙边还长着几株紫藤,那紫藤是荆蕴谦自幼喜欢便亲手栽在怀瑾宫的,后来因为紫藤爬蔓绞死了沈太后格外疼爱的一棵晚樱,便被伐了去。元启年后,这里一空就是十年。再后来,这里便指给薄笕音了,尽管薄笕音从未在这里住过一晚。对于这里,荆蕴谦再熟悉不过。可是转念一想,来过这里的只能是荆鋆祺,而荆蕴谦是不可能来过这里的。
      “回父皇,儿臣从前只是在门外给皇后娘娘请安时来过。这内庭是从未来过的,一直听闻盈王兄提起这里华丽,如今见了,果然精致非凡。”
      “这里终究不是朕心中该有的样子了。”陈帝转而走向庭中枇杷树下的石凳处坐定,又唤万洪从室内搬来一个根雕的凳子,叫荆蕴谦坐在一旁。
      荆蕴谦忙道不必麻烦,自己站着或是坐在一旁的石阶处即可。谁料陈帝摇头道:“若是旁人,站着也便站着,那石阶坐便也坐得。偏你身子不好,还是少沾了凉气。听太医说,你身子里的那个箭镞,最近又时常作痛了?”
      荆蕴谦笑笑,道:“劳父皇担心了,虽说是时而不适,但是太医们也是危言耸听了。父皇放心,儿臣身子较从前已好了许多。”
      陈帝听后默不作声,荆蕴谦慌忙跪道:“儿臣无心,父皇赎罪。”
      “什么罪不罪的?你怎么变得跟蕴彰一样,动不动就跪跪跪,不知的还以为他们的髌骨被谁拿了去。”陈帝叹道,“朕……只不过是想你母妃了。”
      荆蕴谦听后,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从前在宬州时,宬王宠爱许氏之深,叫宬王府中所有女子都望洋兴叹。就连身为王妃的何氏,恩宠都不及许氏的十中之一。所以许氏的儿子——四子荆蕴谦也成为了宬王最喜欢的孩子。正当府中所有女人都对许氏嫉妒至深的时候,建邺的一纸诏书让宬王府中所有人的心都平衡了下来。
      许氏带着当时只有四岁的荆蕴谦和女儿颍阳入京,明为沈太后惦念孙儿,实际上所有人都明白一方面许氏是带着儿子进京为质了,另一方面是沈太后在警告宬王:嫡庶有别,只有王妃的儿子才能成为世子。话说许氏入京后便被沈太后安排在了南宫的一处偏僻院落,只有阖宫饮宴的时候才能携子前往。按说这样如囚徒一般的境遇传到宬州,宬王是断断不能容忍的,但是沈太后却命人模仿了许氏的笔迹,时时给宬州送信报安,直至三年后许氏思念成疾,撒手人寰,颍阳公主也远嫁固戎。荆蕴谦便在那个小院子中和一个叫张绍安的小厮、一个年迈的老嬷嬷,等了十年,直到宬王的王旗兵临玄黄宫门。这许多年间,荆蕴谦只有除夕夜、元日和中秋节才能离开这里。原本他也是可以在每月初一去太后宫中请安的,但是沈太后发现荆蕴谦和自己的孙儿似乎玩得很好,而且两个孩子长得非常相像,一次一个糊涂的侍女错将荆蕴谦认成了荆鋆祺,沈太后震怒之下处死了那个侍女,从此之后荆蕴谦便每年只能外出三次了。
      “蕴谦,还记得你母亲的样子吗?”眼前的陈帝,看起来竟然不像从前那么让人生厌,而是一个痴情的丈夫,在思念自己早逝的妻子;又或是一个威严而又苦恼的父亲,不得已在孩子面前掩藏着自己的情愫。
      荆蕴谦摇了摇头,道:“母妃离世时,孩儿虽已经七岁,但是母妃进京后整日啼哭,连孩儿也不能前去劝慰,加之后来母妃过世时赶上了先帝国丧、新帝登基,母妃的丧事草草了事。后来儿臣受伤,昏昏沉沉睡了一个月,从前的事竟然忘了大半。此后,就再也记不得母妃的样貌了。如今想来,终究是儿臣不孝,未及而立便已忘先妣之颜。”
      “这不怪你。”陈帝望着院墙边那株翠绿的晚樱,道:“朕知道,这些年你在这里受委屈了,归根结底都是朕的过错。”
      荆蕴谦本刚刚坐定,听到陈帝的话,连忙起身,再次跪地,道:“父皇,这本就是儿臣的不对,父皇莫要此言。”
      陈帝叹了口气,说:“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对了,朕之前交代你办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回父皇,昨夜儿臣去了玉镜山,一整夜都未见有人前去祭奠。”
      陈帝摇了摇头:“不是这件,而是那件。”
      “回父皇,儿臣的人打听到有人在云台山见过貌似惠冲帝的人,便遣人追去,到了云台山方知那人已在云台山落发出家后不到一个月就坐化了,儿臣的人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座不高的新塔。儿臣深知那不过是惠帝狡诈的障眼法罢了,儿臣办事不力,还请父皇责罚。”
      “今后也不必再追查惠冲帝的消息了。”
      “是,儿臣遵旨。”
      “你也不问问这是为何?”
      “父皇圣心,儿臣无从猜测,儿臣只知父皇所谋一切都是为了大陈江山。”
      “如今郭玄武已死,惠冲踪迹难寻,大抵都该与往事做个了断了。更何况,朕也答应过别人,如果他活着,朕会放他一条生路。如今他躲着朕,朕必然不必再信守什么所谓的承诺。他若是卷土重来,朕倒是乐意奉陪。说到底,只有惠冲朝的阴霾尽数散去,这大陈的江山,才能稳固,懂吗?”陈帝的话透着一股莫名的哀伤,让荆蕴谦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处劝起。
      “儿,今日是你母妃的诞辰。旁的皇子每逢母妃寿辰都是要替自己的母亲向朕讨了许多封赏的,朕也没什么赏赐给你母妃的,如今你既来了,朕便将这怀瑾宫赏给你母妃,可好?”
      “儿臣……替母妃谢过父皇隆恩。”
      陈帝听后,看了万洪一眼,谁料两人竟看着荆蕴谦哈哈大笑起来。荆蕴谦一脸懵然地看着陈帝和万洪,陈帝笑着示意万洪,万洪从袖袋中取出一封圣旨,荆蕴谦看后忙再次拜倒,只听万洪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中宫空悬,六宫无主。朕念往日之恩情,追封贤妃许氏笑辰为孝淑敏皇后,赐怀瑾宫以奉其灵位。敕令皇四子靖国怀亲王定期洒扫,不得有失。钦此。”
      圣旨宣读完,荆蕴谦楞在了原地。这样的一个旨意,确实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之外。对自己,或者是整个怀王府来说,这是一个无上的喜事。但是褪去喜悦,荆蕴谦不知还要面对多少疾风骤雨,前路不知还要有多少未知的坎坷。
      “怎么?被喜事冲昏了?朕还有事,先回宫了。你母后的灵位就在正殿,还不过去和她说说话?”陈帝说罢,弹了弹身上的落花,带着万洪走出了怀瑾宫。只剩下荆蕴谦一人还跪在中庭,望着庭中盛开着的芍药花,任凭思绪回到了很多年前,春风温煦的午后,那时候没有书案上看不完的案卷,更没有北方的烽烟,只有午后紫藤花的花瓣飘落在庭院中,如果时光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
      可是再晴的天,太阳的那边都会有影子。陈帝答应的那个人,是谁呢?

  • 作者有话要说:  说白了,即使不是嫡子,皇帝也会硬生生给凹出一个嫡出是身份。本章更适合叫:钮祜禄·蕴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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