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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对峙 ...

  •   这种奇怪的氛围,直到所有人都从紫羊观返回了建邺后才渐渐散去,荆蕴彰在听到京兆衙门的暗桩送来的密报后,眉头还是不禁皱了起来。
      密报称京中疑似出现北周了澈堂的人,可是当京兆衙门的人按照线报摸排到了澈堂的据点后,却扑了个空。了澈堂不是善茬,无端出现在京郊只怕是来者不善,想来近来京中民间并未大事,他们图谋着宫中大法事也未可知。荆蕴谦看过密报后只借口诗会找来了一众朝臣,其中也包括了禁军统领骆羽。席间荆蕴谦也未提及密报中事,只是说此事世人瞩目,宫中防备万不可松懈,加上届时祭坛上又要点火又要熏香的,洛云殿的水缸里自是要储满水,另外还免不了要禁军多加提防。骆羽一边笑说着荆蕴谦思虑周全,一边又感慨着众多皇子中虽然荆蕴彰也记挂着陛下,可荆蕴彰嘱咐的却是没必要安排太多禁军,没得叫人觉得皇家萎缩,不够体面。
      荆蕴谦虽疑惑,但也猜到了盈王那边必是同样接到了京兆衙门的线报,可是盈王为什么会反其道而行之地叫骆羽减去一半的禁军兵力部署呢?想到此处,荆蕴谦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如果盈王真的是如此谋划,那么京中只怕是要变天了。
      了澈堂一事本就是暗桩线报,如果此时荆蕴谦跳出来要求加大禁军布防,一定会让人觉得自己有所图谋,祭坛上一旦事发,最后的罪责一定都指向自己。此时荆蕴谦只祈祷骆羽能够依照宫规:凡重大祭礼,禁军部署只会加倍,绝无可能减半。
      而盈王心中所想,却证实了荆蕴谦实属多虑。当盈王听到暗桩密报时,首先是一惊,接下来便仰天大笑曰:“天助我也。”他悄悄按下了这个消息,连夜派人去除掉了自己这个培养在京兆衙门多年的暗桩,随后便开始筹谋起自己“救驾有功”的大事了。
      伴随着荆蕴谦和荆蕴彰二人的思忖,宫中的大法事也准备在即。荆蕴彰穿好软甲后又套上了朝服,催促着李梦君赶快带上代琤入宫。他也想早日借着神助,除一除自己从正月以来一直躲不掉的晦气。可是代琤却像是不愿意出门似的,一出房门就大哭不止,可是今天的法事是宫中的大事,所有皇子皇孙都得去的,而荆蕴彰说什么也不能让代琤在这样的场合下输给缙王家的代广,尽管代广已经十六岁了,两个孩子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可是代琤说什么就是不愿出门,李梦君偷瞄着荆蕴彰像是有些生气了的样子,便让人拿了块绢子挡着代琤的眼睛抱出了房,这一大家子人才算是出了门。
      到了宫门口,荆蕴彰大老远就看见荆蕴谦的马车就停在门口,心里本还暗生不爽,可是荆蕴谦见了自己的马车,便从车上下来了。
      “今日这大法事,蕴谦你到的好生早啊!”
      “哪里哪里,不过是脚力快了些,我这也才到的。”
      “我看你像是有事要和我说?”
      荆蕴谦笑道:“果然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王兄,蕴谦今日确实是有一事要和王兄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荆蕴彰听后便叫和荆蕴谦去了远些的地方,荆蕴谦拱手道:“今日法事,王兄可带了代琤世子前往?”
      “那是自然,今日法事所有皇子皇孙都得前来。代琤是我盈王府世子,哪有不来之理?”
      “既是皇子皇孙都来,王兄可曾记得玢儿和玥儿?”
      “这……”荆蕴谦一语,倒是让荆蕴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孩子们一早就听说今天所有皇子皇孙都要来,便问我能不能带她们来。孩子们的意思,王兄应该比我这个没做父亲的人更明白吧?”荆蕴谦暗暗给盈王递了个颜色。
      这话一说,荆蕴彰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叫人把如玢和如玥从樊昌的车驾中接了出来。他继而说道:“你知道的,家门不幸,我这续弦的王妃是个泼辣市井的。为兄的两个孩子承蒙你照顾,过些日子代琤大些了,我就把她们接回来。”
      “王兄何必着急接回去呢?我府里也没有孩子,有她们姐妹俩在这玩玩闹闹的,也热闹。”
      荆蕴彰连连点头称是,略寒暄了几句,二人就各自去自己王妃处入宫了。

      法事选在洛云殿前广场进行,按照礼部的安排,紫羊观的仙人仙姑、法良寺和静缘庵的僧尼都已经依次在祭台两边坐定。一众皇室中人都跪在祭台下边,祭台上传来仙人做法和僧尼的诵经声,不仅如此,浓烈的纸灰味让处在下风口的皇室中人无一不悄悄掩住了口鼻。代琤闻到这个味道更是哭闹不止,荆蕴彰给了李梦君一个眼色,李梦君慌忙掩住了孩子的嘴,代琤虽还有些闹,但是不至于再哭出声音了。
      祭台上,本应是帝后携手围绕祭台诵祷,陈帝却只能自己走在前面,德贵妃和容妃跟在其后面并行。陈帝手中端着一碗水,在绕行的时候用手指蘸水点在四周的仙人和僧尼身上。德贵妃本就胆子小,看着神情怪异的僧尼,她悄悄和容妃换了位置,自己宁可在大夏天挨着火炉。
      众皇子跪在祭台下,念着礼部事先发下去的太平词,闻着呛人的纸灰味儿,头上又是晃眼的太阳,所有人都已经汗如雨下了。
      可就在所有人都已经要中了暑热的时候,祭台上突然传出了几声尖叫,随即就是御前侍卫的声音传来。祭台下的人无一不跑上祭台,可是当他们来到祭台上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得惊呆了。
      几个御前侍卫押着一个道姑,那道姑面前横着一只短剑,很显然她是要去行刺的。陈帝的左臂上被那道姑的短剑划出了一道血口子,而那道姑的衣袖也被陈帝用佩剑划破了。容妃正在原地用手帕给陈帝包扎,而陈帝却满眼愤怒地看着眼前的所有人。
      看到这一幕,所有皇子都加紧跑到了陈帝身边。可是荆蕴谦的脚步却和自己此时的脑子一样,像灌了铁水一般混沌。就在此时,他的胳膊被人环住,那个人用了很大力气将他带到了众皇子都赶去的地方。他混混沌沌地看了一眼那个人,正是樊昌。
      樊昌并没有和荆蕴谦多说一句话,而是轻轻放开他,又转身和李梦君一起将小皇子和皇孙们带离了祭台。陈帝命容妃叫所有人回府待命,无诏,任何人不得离开自己府邸半步。这样大的场合,出了这等行刺之事,论谁都得严查下去。
      荆蕴谦一步一步地蹭到宫门口,被绍安搀扶着上了马车。可是刚进马车,他就发现樊昌此时已经坐在自己的车驾中了。他栽倒在车内,听见响声,樊昌连到:“绍安,你只管驾车,车里的事你不用管。”
      樊昌将荆蕴谦扶到座上,随即从袖袋中取出了张劭龚留给自己,说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拿出一颗能保荆蕴谦性命的药丸,塞进了荆蕴谦口中。樊昌从来没有见过荆蕴谦如此失魂落魄,这背后必有隐情。
      樊昌满腹狐疑,可是她却不知道该去问谁。

      回到王府,樊昌叫清泉将荆蕴谦扶到枕云居,自己则带着招顺将王府的前后门全部关严。招顺得了意图,紧跟着就叫了府上所有人去了前院说事。樊昌安排好前院的事,赶忙朝枕云居走去。
      她叫清泉也去前院听事,整个枕云居里只剩下樊昌和荆蕴谦。樊昌看了眼荆蕴谦,心说张劭龚的药果然好用,荆蕴谦此时已经有了神色,只是瘫坐在正室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樊昌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处坐下,轻声说道:“我知道,王爷此时心中必是有了大事。可是眼下,王爷也实不该瞒我。”
      “我瞒你什么了?”
      樊昌不自然地说:“王爷是认识那刺客,对吗?”
      “你以为,是我筹谋的行刺?”
      “不敢……”樊昌轻声说道,“只是王爷知道了其中关窍,对吧?”
      荆蕴谦笑了笑,看着樊昌没有说话,那眼神让樊昌不由得周身冷汗,过了许久樊昌才缓缓说道:“我的意思只是希望……王爷有何事可以告知于我,我……”
      “我可以都告诉你,可是你的事就打算一直瞒着我吗?”
      樊昌愣住了,眼前的荆蕴谦完全不似平日里谦和的模样,她忽然松下一口气道:“我没什么可瞒你的,今天的事与我何干?”
      “王妃当真好手段,天罗地网撒下去,到最后竟然只我一人懵然不知。”
      “我说过今天的事与我无关!”
      荆蕴谦紧紧盯着樊昌,低声吼道:“我知道!但你敢说南瓯的暗桩不是你派去的?”
      “我……”
      “我知道你一直怀疑我,我也知道嫁到建邺绝非你心甘情愿。你心里梗着当年大陈和你之间的杀父之仇,让你嫁到这里实是折辱了你,可是你要明白,如今的建邺早已不是昔日的建邺。这里早就不是由着你寻仇的地方,即便是你的仇人还在,今天你寻到了他,你也丝毫奈何不了他。”
      樊昌的眼里滚出泪来,她啜泣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当年建邺宫变,我知道此生的仇是报不了了,便发了誓要终身不嫁。既然奈何不了命运捉弄,我便遂了它吧。原以为,嫁到怀王府,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听到这里,荆蕴谦不禁嗤笑了一声。樊昌没有理会荆蕴谦,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筹谋,所以我不去打扰你。可是渐渐地,我发现你真正想要的绝不是夺嫡那么简单,韩初远能够在京中各处走动、列炀能够不惜一切地为你搜集情报,你又哪里会是区区怀王这么简单?”
      “所以你就派出暗桩跟踪韩初远,又背着我去见了列炀。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真的查出来我和那个人有联系,你会如何?”
      樊昌冷笑道:“我自是不会将你举告,但是我会亲自去杀了他。”
      “杀了他……在你心中,风平浪静的日子就真的比不上寻仇的痛快吗?”
      “那还请王爷告诉我,你不为复仇,又为何与前朝的人和事有着种种纠缠?”樊昌努力调整着呼吸,眼睛却始终没有看向荆蕴谦。
      “纠缠……自然是理不清,才会纠缠至今。若真理得清,谁还愿意踏足昔日半步?”荆蕴谦叹了口气,说:“其实你我都错了,我们不该为了一己私念瞒着彼此。你若将你心中所疑告知与我,我又何尝不会告诉你真相?这件事说到底都是我的不对,我不该一开始就选择瞒着你。早知今日,我还不如一早便告诉你,让你寻个痛快。”说罢荆蕴谦愤愤然地离开了枕云居,空留樊昌一人在屋里。

      稍晚些时候,荆蕴谦已经完全消了火气,他让膳房做了平日里樊昌爱吃的点心,回到了枕云居,却见樊昌还在原处,她的脸上正流淌着两行清泪。件荆蕴谦进来,樊昌连忙擦干了泪水,将头别了过去。
      荆蕴谦将点心轻轻放在桌子上,悄声说道:“午饭就没吃,今日封街,采买也不得出去,你且先吃些点心垫垫吧。”
      “多谢王爷好意。”樊昌话虽这么说,但是身子一动没动。
      荆蕴谦悄悄坐在樊昌身边的椅子上,说道:“原是我不对,不该对你发脾气。其实你说得对,很多事我不该瞒着你的。”
      “王爷别这么说,是我不对,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疑这疑那的,更不该派出暗桩去跟踪韩先生。我与王爷同命,此生……我誓死与王爷相随。”
      荆蕴谦笑道:“你若说这话,我可就当真了。今后你知道了任何事,或是我做了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你我可都是同命哦!”
      樊昌破涕为笑道:“你若伤天害理,我便和你同去。”
      “有些话,一会再说也不迟。”
      樊昌摇了摇头,说:“其实来到建邺半年有余,我的心性也改了许多。其实,即便你和前朝旧事纠缠又能如何?你顺意了,自然怀王府上下同辉。我应该明白,既然嫁给你,此生便要与你同船而渡。但是还请你相信我,今天的事与我绝无关系。因为我知道,如果此时国丧,承继大统的必是盈王。只是我不知为何今日王爷如此落魄?”
      荆蕴谦的眼神有些难以名状,像是绝望,又像是有一团无名的火在眼睛里燃烧着:“今日之事,我纵是有一百个脑袋也想不通,你可知今日祭台上那刺客是谁吗?”
      “谁?”
      “惠冲后,薄笕音。”
      荆蕴谦的话像是六颗钉子,直直地钉在了樊昌的耳朵里。她不禁道:“她不是……王爷一定是认错了,大概那刺客只是长得像罢了。”
      “不是像,她就是。”
      樊昌愣住了,她不知道荆蕴谦为何这般笃定,便只得说道:“一定是今天太阳太毒了,晒得人眼花了,想是你认错人了。”
      荆蕴谦的声音透着怅惘:“我认错了谁也不会认错她。你问我为何慌张,大抵是因为我一直以为她早已经死了。而旁人不慌,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她。”
      荆蕴谦的话不错,放眼今日参加祭礼的人中,确实只有荆蕴谦一个人见过薄笕音。可是按说凭“荆蕴谦”的这个人和薄笕音的关系,他们的重逢并不至于让荆蕴谦几近崩溃。樊昌带着心里的疑虑和肯定,说:“大难不死……也是福气,王爷还是放宽心吧,别叫别人真的攀咬到你,说你和前朝的事有瓜葛。”
      这句话,让荆蕴谦倒吸了一口冷气,樊昌的话让荆蕴谦一下子回过神。对呀,他不应该如此的!他目光躲闪着樊昌樊昌。樊昌还是和平时一样,目光向秋水一般平静地望着自己。
      “也罢,只是她和从前的薄皇后……太不一样了,我只是百思不得其解。”
      “复仇的人,心里的念想折磨着,外表自然不会和从前一样的?想来她也着实可怜。王爷也没什么可不解的,她和陛下说到底是有国仇家恨的。只是如此一来,扣上这行刺的大罪,只怕是她这十多年间的筹谋也……”
      “好一个国仇家恨……”荆蕴谦颇有些愤恨地说,“她以为如此就能大仇得报吗?”
      樊昌劝道:“每个人的境遇都是不一样的,说句大不敬的话,经过当年一事,薄皇后侥幸活下来必是经历了重重磨难,如今又出现在祭礼上,想必是非常人心志所不能及的。王爷既疑惑,何不找个机会亲自去问问薄皇后,她怎会流落至此,又或者她凭一己之力行刺陛下……意欲何为?若是旁人行刺,左不过七十二道刑罚过一遍之后再杀一群人,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只是陛下心有七窍,如今只需要让他知道行刺之人是谁,王爷都无需多加思索,陛下那边便自然不会急着杀了她。相比起杀死一个刺客,陛下更愿意知道天下还有多少人图谋着自己的性命。”
      荆蕴谦点了点头,叹道:“我不明白,她怎么这么想不开?凭她当年在京中的人脉,借刀杀人或是怎么都行,为何如此匪气十足地在祭坛上公然行刺,我想救她都无从下手。”
      看着荆蕴谦脸上解不开的愁容,樊昌不觉自己的心竟跟着痛了起来。不只是因为同情薄笕音的境遇,更是因为荆蕴谦自从目睹薄笕音行刺一事之后一直没有散去的担心和困惑——荆蕴谦为何对薄笕音的处境如此介意?樊昌克努力制自己不多想,却无济于事,便只得劝道:“王爷……陛下是您的父皇,这话在家里说说便罢了,在外千万要慎言啊。”
      可是此话出口,荆蕴谦却没有说话,樊昌有些后悔自己的语失,又觉得说什么都是越描越黑,只得默不作声地等着荆蕴谦说话。过了许久,荆蕴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许多事,一直以来我都瞒着你,原因就是我不想你一人在这陌生的地方背负太多。可今日我忽然想明白了,这些事我若连你都瞒着,那我真的不配为人了。可若我今日将一切与你和盘托出,你定会恨我。”
      “王爷是在说我吗?我为何……我不会的。”
      荆蕴谦脸上挤出一抹苦涩的笑,道:“往事沉沦,一时间竟不知从哪句话说起。而今日的事,由笕音而起,那我就从她说起吧。”
      荆蕴谦看着樊昌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说道:“我与笕音的确是故人,而且是自幼相识的那种。我第一次见她时我七岁,而她才四岁,躲在薄师父的身后不敢往前走一步,我把我的小木马给她玩,她还吓哭了。最后一次见她,我十八岁,她十五岁,那是在广寒庭的大婚典礼上,我眼看着她喊着我的名字被管将军抱离了后殿。那天乱箭之中我和她约定,如若有命,我们便在翌年的上元夜于东郊槐林裕恩寺相见,可是直到那天我甚至都不能起身下床,只得听着外边的爆竹声错过了那年的上元夜。后来,我从每一个人的口中都听到了她自尽的传闻,我也派出了许多人暗中去寻找她却始终未果,再也没人见过她,只留下白玉歧边一座空冢。我们相识十一年,我认错了谁,都不会认错她。”
      樊昌此时已经惊得无比愕然,她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事实,她的声音有些透着失望的无力:“原来是……昔日薄皇后与殿下才是真心属意,那惠帝……岂能不知你心意?”樊昌的心中,固然有着对此事的万千疑惑,但是她心中的怅惘竟也开始潜滋暗长起来,惠冲帝终究这般不堪。虽然惠冲帝和惠冲后的感情为天下人皆知,可是到最后他自己的皇后心中竟然装的不是自己。原来天下的人君,到底都是一个模样。
      “哈哈哈!”荆蕴谦突然笑出了声,“荆鋆祺就是个笑话!他是全天下的笑话!”
      樊昌默不作声,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是该和荆蕴谦一起忧虑,还是该哀悼自己的徒劳。
      “荆鋆祺……”荆蕴谦低声喃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个笑话,他纠结、他迂腐、他就是个疯子!天下人都说他可怜可叹,你可知在我心中他可悲可笑。”
      “王爷!”樊昌紧紧抓住荆蕴谦的手腕,一个劲儿地摇头,告诉他不要再说下去,可是荆蕴谦似乎根本没有看到自己一样,自顾自地往下说:“小时候,方士算得他命里缺金,太后就着人给他起了那么拗口的名字,希望借名字改变命运。结果运改了,命也没了。十多年前,他就知道宬王的野心,但是他却畏首畏尾的迟迟不去控制约束他,直到那一天宬王杀了所有人他居然还萌生了偷梁换柱这种可笑的想法。他看着自己设计的铁铩杀了自己的宗亲、重伤了自己,在昏迷前的一瞬间还暗自下决心一定要让这一切在宬王身上重演一遍。可是最终呢?如今且看看,他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每天苟延残喘地活着,而宬王却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樊昌不可思议地看着荆蕴谦,颤抖地说:“你……是说?”
      “荆鋆祺没死,他……”
      “你竟真是的……”
      “对,我就是荆鋆祺。”荆蕴谦平静地说。
      尽管一段时间以来,樊昌确实有过荆蕴谦就是惠冲帝的错觉,但她一再告诉自己,那仅仅是错觉。如今荆蕴谦一字一句地告诉她,自己就是荆鋆祺,樊昌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又怎么会是荆鋆祺?虽说樊昌已经不能记清荆鋆祺的样子,她颤抖着走到荆蕴谦身旁,看着此时面前的荆蕴谦,虽然当年从河洛之战后她无论如何也记不起当年战场上那个少年的样子来,但是那少年的眼神却深深烙在了樊昌心里,不曾忘记。那个少年骑着那匹枣红色的军马呼啸而过,终于在樊昌的泪眼中绝尘而去。从那一刻起,樊昌就发誓脱下战袍,做回闺阁少女,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去到建邺,为自己的父亲报仇,为埋骨在河洛的大周将士们报仇。
      可是她却再没有这个机会,十年前秋夕宫变的消息让四境沸然,樊昌永远都不会忘了自己最初的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她一次次推掉周帝为自己定下的金玉良缘,几乎都快要忘了自己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当这个人就站在自己眼前,开诚布公地告诉自己就是惠冲帝的时候,樊昌好像被人抽去了身上所有的力量,自己所有的坚强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樊昌寻找了十三年,与其说是寻找那个人,还不如说是寻找印在她心底的那个眼神。荆蕴谦有时候确实像极了那个人,可是他的眼神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更像是起了山岚的群山,樊昌总也看不透。但是那个人的眼神里没有半点云霞,即使是在角声满天的战场上,那眼神也是极清澈的。此时的樊昌多希望荆蕴谦实在骗自己,她抬头望向荆蕴谦,可是她的眼睛告诉她——那正是她寻找了十一年的眼神。
      “抱歉。”樊昌颤抖着,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其实我……”樊昌说着从荆蕴谦的腰间提出佩剑直指着荆蕴谦,可是手却不受控的颤抖起来。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寻找了十三年的杀父仇人,一个自己做梦都想杀了的人,可是他怎么会是自己已经深深依恋的夫君?
      樊昌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手不颤抖,可是声音却颤抖得更厉害:“对不起……我真的忘不了河洛战场,忘不了父王的死,忘不了我们之间……对不起,我是真的不能放下也不能原谅你。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偏偏在我已经离不开你的时候,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就是那个人?我找了你十三年,可是你为什么要在我放弃的时候让我重新想起了仇恨?你知道,我……根本就做不到!”说罢,樊昌扔掉佩剑跪在地上,痛哭不已。
      荆蕴谦感觉自己的脸上缓缓划过一滴眼泪,眼泪还有些温存:“我知道是你,从和亲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是你。我担心我会瞒不过你,更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害了和我有关的所有人,我躲了和亲却躲不掉你的直觉。于是我决定继续瞒着,所以我瞒了你一天又一天,因为我不想让你因为逃不掉的宿命而跟我一同掉进深渊。凡是复仇,都是一样,没有好结果的。我的日子一团糟糕、如履薄冰,而你不该受我牵连。”
      “我既嫁你,就笃定了此生要与你相守。我不管你是惠帝还是怀王,我只知道你这个人是我的丈夫。你的周遭是冰窖,我便要与你一同取暖;你的四面是烈日,我就去给你寻找甘泉。如今你一人在深渊上独行,凡事都自己受着,你把我置于何地?如果我愿意和你一起跳进去呢?”樊昌的声音已经近乎声嘶力竭,“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堪重任的人吗?难道在你心中我还是十二年前那个征战沙场的任意妄为的公主吗?我是你的妻子,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不好吗?”
      “正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我就更不能让你深陷其中,你明白吗!”荆蕴谦也控制不住自己,厉声说道,“就是今天祭礼上行刺的,她也曾是我的妻子,她在我们大婚那日遭了那样的变故。可是现在,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背着国仇家恨,坐实了刺客的罪名,无能为力。一夕惊变,国已破,我欠了太多人,不能让家再一同亡了。”
      “国未曾破,家更不会亡。”樊昌紧盯着荆蕴谦,“我认识的荆鋆祺是个果敢的人,而不是眼前这个畏首畏尾的人。因为我相信我的夫君,属于他的东西,任凭谁也夺不走。十三年前,你能为了国土完整违背了皇祖母的旨意御驾亲征,十三年后你就该顺应自己的心去找回一切。我知道,你可能说,陛下篡权令你不耻。可是眼看着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夺走践踏,这不是荆鋆祺能做出来的。我相信,站在我眼前的荆蕴谦更不会。因为无论是荆鋆祺,还是荆蕴谦,都是一样的果敢,嫉恶如仇。如今薄姐姐为报国仇家恨铤而走险是为大义,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赴死。”
      荆蕴谦看着樊昌,此时的她没有半分往日的怯弱,眼神之凌厉让他仿佛回到了十三年前的河洛,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轻声道:“从前万般,也许都是命运捉弄。今后我必坦诚待你,此生定不相负。”
      樊昌眼含泪水点了点头。如今,她既庆幸于自己的坚持,又感激着苍天能让自己再次见到那个人,她不再焦虑,因为她知道今后的所有艰难她都能和荆蕴谦一起扛。十年前,那个少年死于宫难;十年后,自己已是那人的妻子。樊昌眼里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她终于不悔于自己十三年的焦灼,更无畏于自己在来建邺前所下决心的决然。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着吧,荆蕴谦不一定是真的做出了让步,而是守着这么一个媳妇,他不得不做出取舍。相比较于皇上,他这位枕边人其实更可怕一些。与其激怒了媳妇,不如把一切和盘托出:“你要找的人是我,来呀,sa了我啊?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我废废了,你又能好到哪去呢?”这招,对他媳妇,还真凑效。要不这矫情坑货指不定做出啥缺心眼事儿呢……正常说,人无完人,谁身上都有槽点,女一号就是“槽家”集大成者。话说回来了,我干嘛写这么一个老鼠屎角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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