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扰魇 ...

  •   上巳节前后的建邺最是花繁似锦,赶着花神节,建邺里树上的、泥土里方才破土而出的植物都竞相开花。一时间,人们也分不清空气中的味道究竟来自哪一种花,便都相约着去城外的卉山寺求签祈福。城里都传说卉山寺里的桃花娘娘最是灵验,尤其是桃月里,由家中年纪最大的妇人带着家中的孩子去那里祈福,来年一定能得桃花娘娘庇佑,风调雨顺、心想事成。
      自然地,宫中也将上巳节视为一个重大的节日,尤其近几年,喜爱花草的何皇后更是每年都带领众嫔妃将宫中各处打扮得花团锦簇。午后时分,各宫妃嫔都从怀瑾宫散去,盈王和襄王相约进宫看望皇后。
      何皇后虽已年逾五旬,但是宫中重滋养,加之凤袍的雍容,她看起来也就四十刚过的年纪。上午在怀瑾宫中被众妃嫔好一顿溜须,方才又在众人面前讥讽了安贵妃一番,何皇后此时心情大好、神采奕奕。这会看着盈王进了宫,更是喜上眉梢,忙叫宫人们拿了自己做的桃花糕给两位皇子品尝。为显皇后恩宽,她又着人拿了两个缕金线镶粉珊瑚珠子的桃花香囊给盈王,让他出宫后带给另两位皇子。
      襄王掂着手中的桃花香囊,摇头直笑。何皇后有些不解,襄王笑道:“儿臣只是为母后这慈心和巧手感到不值呢。”见盈王也是不解,襄王继续说:“那缙王兄……真不是儿臣说他,只怕是回家后直接交给嫂嫂了,嫂嫂也不见得会领您的这份恩情呢。再说四王兄,他只怕是只顾养病,枉费了母后一番好意呢!”
      见襄王如此说,何皇后不免摆手示意他不要这样说话,盈王向皇后解释道:“母后,蕴辞说的也不无道理。皇长兄眼拙心讷的,哪里会领母后的恩情?再说蕴谦那个身体哪有时间欣赏母后的手艺?他家里的膳房都快改成药局了,那药只怕比太医院的药都多呢。”
      此话一处,何皇后不免面露不悦:“比得上太医院?就算是陛下念旧,他也该安分些,别仗着身子不好就在这小来小去上行僭越之事。”
      襄王咧嘴笑道:“母后您想多了,四哥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就是比死人多吊了一口气儿。前儿儿臣借着探病去看他,一句话没说完愣是缓了好几茬。这不,好容易到了三月三,他自知怕过了旁人病气,悄没声的去东郊行宫修养去了。母后实在不必挂怀他能有何过格之举。”
      “我倒不是挂怀什么。”何皇后抚摸着戒指上的翠玉戒面,“只是他活着,本宫就不得不防着他,他知道当年之事,一向又是个闷葫芦,谁知道他想什么呢?可是暂时还不能动他,毕竟彰儿上位还是需要旧臣们的支持的,这投鼠忌器的感觉,当真不好。”
      “母后,儿臣必看住蕴谦,让他为我所用。”
      何皇后点了点头,不禁冷笑道:“他倒是自得悠闲,人家好歹还是个亲王,一辈子做个置身事外的痴翁也是福气。只是将来这朝政上的事还得要我儿去操劳。不过说到这朝政,我也不懂,还想问问你们俩,这次赵国公府一案,陛下怎就对你二人封赏之事只字未提呢?”
      襄王看了一眼盈王,难色道:“儿臣也实在不好揣度陛下圣意,不过母后不必担忧,今后若是有人在这条路上阻拦盈王兄,孩儿第一个提刀杀去,蕴辞必唯皇兄马首是瞻!”
      “好,你是好孩子,本宫知道你有心。这次赵国公府按算是对蕴彰的有了大助益了,你们可记得切不可让缙王在这其中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何皇后心情大好,听了襄王的消息,更是喜上眉梢。
      盈王注意到了何皇后言语中的愉快,问道:“母后今日似是有什么喜事,何不说来与孩儿们一同开心一番?”
      何皇后嘴角泛起一丝讳莫如深的笑,说:“说来这件事也是让本宫痛快,一同说与你们听听。今儿本叫上了各宫嫔妃们来怀瑾宫,可巧莳花局的丫头送来今年的绒花,安氏那蹄子上来就挑了一支妃色的莲花要自个儿占了去,但莳花局的丫头说是太后吩咐留给菡馥宫那位的。安氏一听这话就嚷着说菡馥宫的那位都快落发出家了,到处发散菩提珠子广布佛法呢,姑子怎么还有心打扮自己?此话听来,她分明是连着陛下一起诅咒了。本宫一向念她进宫多年只有一女也是可怜,可是这等子狂话竟也能从贵妃口中说出来,本宫自然是要用宫规来教训她一番才是!如今想来,真是痛快。”
      盈王倒是有些担心:“母后,训诫安贵妃自是大快人心。只是儿臣担心那安贵妃会不会跑去父皇那里说您对待后宫不公?”
      “怎会?她自知理亏,本宫也只是叫她回宫抄写宫规而已。”何皇后黛眉一挑:“容妃嫁给皇上三十多年,育有皇子公主成年,送人菩提更是积德的好事。她安氏就算再有本事,口出讳言这件事上她也不占理。更何况,菡馥宫到处邀买人心,本宫早就看不下眼了,安氏能替本宫当众贬损了容妃,一箭双雕的事,本宫何不乐哉?”
      盈王和襄王听后莫不点头,母子三人又谈天说地了一些时候便散去了。

      实际上建邺最好的桃花其实并不在卉山寺,而是在东郊卉山上。那里有一处温泉,温热的水汽滋养了这里的桃花,不仅花开得要比城中的要早几天,花也更繁茂许多。怀王自宫变中受伤后,每年春天都要来这附近小住一段时间。十年过去,怀王从一开始日日缠绵病榻,如今已然能在春秋之时偶尔登山作乐了。怀王一向是不喜欢热闹的,恰逢春天,他并没有像盈王一样要忙着准备春祭,只带上一名随从,便慵慵懒懒地从王府出发了。
      这次荆蕴谦并没有去赏花,而是去卉山上的浣花亭赏花品茗听琴了。抚琴的是东郊驿馆的琴师姜玄策,此刻亭中只能听见《广陵散》的曲调。老者的手指苍劲有力,加上《广陵散》的曲调本就凄凉悲愤,大概每一个听琴之人都会心怀愤懑。但是荆蕴谦似乎还是平时的样子,看着炉火上的热水翻腾出鲤鱼吐珠般的水花。
      “纷披灿烂,戈矛纵横。姜老的《广陵》真是越来越苍劲了。”
      姜老琴师右手倏地抚住还有余音的琴弦,笑道:“若论这琴技,老夫不及殿下之万一。殿下琴声隽气十足,殿下莫要取笑老夫了!”
      “老先生的琴声中有的是剑气,我的是病气。整日蜷缩室中,除了抚琴,也没别的可做了。”
      老者抬起头问道:“想必殿下今日怎么没去汤池中沐浴,可是有心事?”
      荆蕴谦回过神来,端起已经温凉些的茶盏,一边呷下一口茶一边说:“城中乱哄哄的吵得头疼,不如上山听您的琴声怡然自得。”
      姜玄策轻抚了一下宫弦,发出了沉闷的声音,老琴师说道:“只怕殿下今日来找老夫不单单是为了抚琴这般风雅之事吧?”
      荆蕴谦笑了,放下茶杯:“所谓知徒莫若师,本想今日附庸风雅一回也实在瞒不过老先生。蕴谦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于老先生的。”
      老者端坐道:“莫说一件,就是十件,老夫也在所不辞。
      荆蕴谦抬起了眸子,那种神态不禁让老者坐得更直。半晌,荆蕴谦道:“当真只是一件。”
      “不得不做了吗?”
      荆蕴谦点头道:“赵国公府你也看到了,我若再蛰伏一天,就有可能有另一个老大人遭遇不测。十年之期将至,如今看来我不能再等了。”
      姜玄策的嘴唇不禁颤抖了一下,说:“等了十年,终于这一天来到了,我倒突然惶恐起来了。”
      荆蕴谦的脸上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说:“如今的朝局盈王独大,哪怕缙王身为皇长子也是丝毫奈何不了这位嫡皇子分毫的。前朝众臣加持,后宫何皇后威权,皇子中又有襄王斡旋,想要动他绝非一日之功。”
      老琴师紧张地盯着荆蕴谦,说道:“那么依殿下之意,这第一张要打出去的牌是?”
      “襄王。”
      “襄王?”
      “对,就是襄王。”荆蕴谦整理了一下衣袖,“缙王兄心地仁厚,况且容妃母子当年救我,对我恩重如山,即使日后火烧过来,我也势必保护他们平安;盈王是皇后所出,又顶了“准太子”的头衔多,要想折掉这位盈王,还是先把他的羽翼折掉更为稳妥。而这位盈王,只能日后逼他自毙。”
      姜玄策质疑道:“可是襄王看起来和皇后母子同心同德,一时间无从下手啊。”
      荆蕴谦道:“如若襄王又恰恰知道了是他的母后杀了自己的母妃,这襄王,还能继续襄助于盈王吗?”
      “殿下的意思是?”
      荆蕴谦并不急着一口饮下杯中的茶,说道:“有些事不需要我动手的时候我还是韬光养晦的好。况且一桩陈年旧事,帮我两次忙,不是为我自己省时省力吗?”
      姜玄策还是不免露出一丝担忧,问道:“按理说,报仇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仇人自己结束自己,而不是用自己的心血去经营他们的末路。可是毕竟殿下之前并没有经历过夺嫡,而这其中的凶险可是比战场还要可怕,老臣实在是为殿下担心啊!”
      “论说凶险,我这十年间哪一天不如同走在刀刃上?我怕忘了我自己是谁,甚至无数次我都想不明白我究竟是谁。每天蜷缩在这个驱壳中筹划着疯狂的计划。前几日,曾有人问我为何《广陵散》这般刁难曲调也能弹得如高山流水般顺畅,我一时间竟难以答复。吞炭漆身,隐剑而奏。如今想来,我虽终难比聂政之所为,却没有一日不想着复仇。既然这条路只能这么走,那么就让荆蕴谦这个病弱的怀王替我自己活着吧。”
      姜玄策长叹一口气,道:“若早知有一天你我君臣会这样不能见光地活着,老臣宁愿从没进过宫,从没教过陛下。虽然事发之后,朝廷未曾对我下过海捕文书,宬王也从未怀疑过你的身份。但是终于等到你要孤身涉入险境,老臣这心中总是有些堵。”
      荆蕴谦摇了摇头,道:“世上哪有那么多宁愿,哪有那么多如果?既已如此,就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只是此次不可冒进。还请老伯先让茗萱做好准备,在堆琼苑安排好自己的人。到时候杞昙会带襄王投怀送抱的。”
      “杞昙!”姜玄策有些感到意外,“你到底还是同意他回来了!”
      “嗯……我的心结得靠我自己结,他的也得靠自己。”
      姜玄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看着远处焚着的香炉。
      荆蕴谦忽然笑了,说道:“好了好了姜大师,本王今日请你来抚琴是花了银子的,不是看着您老人家在这和本王闷坐的。别弹《广陵散》了,闻者落泪的曲子扰了春景如许,弹一曲《鸥鹭忘机》可好?”
      老者二话没说,扬手就要抚琴。荆蕴谦忙摆摆手又道:“琴师,把香炉里的香熄了吧,有花香就够了,多此一举倒是让人呛得上不来气呢,若是睡梦中闻了这香,只怕是要惊醒咯!”
      老者微微一笑,嘟囔了一句“你惯会用扰魇香的”,随手抄起右手边的茶盏,头也没抬地泼向香炉。

      像这样天气的春日下午,一切都是慵懒的,就连洛云殿前的玳瑁猫都追逐着温暖的阳光伸着懒腰。陈帝却从一场午觉中愕然惊醒,他满头大汗、嘶声喊来万洪。带着万洪在大殿中来回地走找,万洪看得一头雾水,终于忍不住打断了陈帝中了癔般的寻找。
      陈帝一脸惶恐与严肃交错,知念叨着:“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万洪猜得八九不离十,但还是忍不住问了陈帝一嘴:“陛下,可是又做梦了?怎么,怀王殿下献上来的香不好用吗?”
      陈帝忽然站住,正色道:“你你你去告诉怀王,这个破香以后别进献了,朕没得净做噩梦了。还有那个太常所言都是一派胡言!他还是回来了!你去速召……太史令……不对……是怀王入宫,朕现在就要见他!”
      万洪面有难色道:“禀陛下,怀王殿下今儿刚过午便去东郊温泉了。怕是这会儿才出了东门吧。”
      “上午的事儿朕还没跟他算账,下午倒是优哉游哉去了,去哪儿今天也得回来见朕!你让马骉带上轻骑,务必在今天下钥之前带怀王回宫见朕!”
      万洪虽然跟随陈帝多年,虽说在朝中也算是一手遮天的人物。但是他也知道有些事不是他能制止得了的,但他还是在吩咐马骉的时候特意嘱咐牵一辆带软垫子的马车接怀王回宫,别的他也只是祈求怀王别又像几年前皇太后急病那次,诸王进宫侍疾时因为马车颠簸,怀王刚进宫门还未踏入舜恭门的时候就吐血晕倒了。
      马骉的脚步还算快,怀王进宫时,宫门恰巧就要下钥。只是万洪看到怀王的时候,还是不免皱了一下眉。陈帝似乎也是被上次召怀王侍疾之事吓到过,忙吩咐万洪拿来软垫置于大殿之中,随后便示意殿中所有侍者全都退下。空荡的洛云殿只能听见荆蕴谦沉闷的咳喘声。
      待荆蕴谦不再咳喘了,陈帝才按耐住心中狂澜道:“蕴谦,你可知今日是朔日,即便你生母不在世,也该去皇后宫中请安。可今日上午你才入了怀瑾宫的门,怎就拂袖而去?朕一向觉得你是个谦恭礼让的,怎也做出如此这般少教之事?皇后虽未与朕说起,但是身边的下人们议论纷纷,没得叫人以为你其实是个少礼数的!”
      荆蕴谦心中不由得冷笑,嘴上却说得谦卑又愤恨:“回父皇,此事是儿臣少教育了。只是今日早晨儿臣确实入了怀瑾宫,可刚进门便听见正殿内不知道哪个在嚼舌头,说道着菡馥宫容娘娘和儿臣母妃的一些微词。儿臣自是气不过,又不能冲进殿中和那位娘娘争执,便愤而离去了。随后儿臣像往常一样去了菡馥宫,结果又是过了影壁听见缙王兄、王妃嫂嫂还有侄儿们正在和容娘娘一家子谈笑风生,儿臣又自知前去叨扰无理,就离了宫。今日确实是儿臣唐突,还望父皇赎罪。”
      荆蕴谦的话看似风轻云淡,却字字戳在了陈帝心里最软的地方。他曾经在有一年的阖宫饮宴上看过每一个皇子凑在母妃身边说话热闹的样子,同时也看见荆蕴谦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摆弄手指头的样子,后来蕴宁跑去和他说话时,荆蕴谦眼里流出的满是对蕴宁的羡慕还有深深的孤寂。对于一个没有生母在世的皇子来说,宫里大概是最让他开心不起来的地方了吧。尽管陈帝心中还留存着方才那个噩梦带给自己的余悸,但是他的语气还是缓和了许多:“此事就此作罢吧,朕会教育后宫谨言,你以后……望朔之日不用去怀瑾宫请安了。蕴谦,朕今日召你前来,是要问你一件事的究竟。”
      “父皇请问,儿臣必定知无不言。”
      “荆鋆祺,到底死没死?”
      荆鋆祺!荆蕴谦不禁一怔,他虽然在路上一直在想陈帝急召自己入宫所为何事,他甚至想到了可能是皇祖母病重那样的事,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陈帝终于还是问到了那个名字。虽然这一刻 他等了太久,但是十年来不间断的恨意还是沁透骨髓。
      “父皇可是想知道那晚在广寒庭里发生的事?”
      “回答朕,荆鋆祺到底死没死?”
      荆蕴谦站起身,重新向陈帝跪拜道:“回父皇,儿臣最后一次看见惠冲帝时,他已被御林军的铁铩所杀,万焰吞身。绝无生还之可能。而且听闻惠冲帝下葬到惠帝墓的时候,内棺外椁上都被钉上了一尺来长的钉子。儿臣想,就算是他当年用了什么辟谷假死之术,也撬不动那钉子吧。因而依儿臣之见,惠帝必是死了。”
      “那你又是如何从广寒大火中逃生的?”
      “儿臣惶恐,儿臣当时已伤重在身、神志不清,醒来时已是月余之后了,后来听闻儿臣那时都已经被抬进喜木了,是容妃娘娘发现儿臣一息尚存,儿臣才侥幸活命至今。但是自受伤至醒来,期间的许多事情真的是记不起来了。”
      荆蕴谦说到底还是陈帝的儿子,他身上的伤迄今也是陈帝心底不愿触及的一个痛处。自己的儿子被自己的人误伤,陈帝终究觉得有些亏欠这个儿子。虽然怀王荆蕴谦自四岁起他就被沈太后以思念孙儿为由送往京城为质,父子俩也是十余年没有见面,但是父子情深大概也就是在这种彼此都很脆弱的时候得以体现的。
      陈帝冰冷的语气渐渐温暖起来:“蕴谦,这些年,你做梦梦到过那年中秋吗?”
      荆蕴谦的内心和外表一样平静,说:“禀父皇,恕儿臣无能。儿臣自那年被铁铩所伤以后,睡眠就变得出奇的差。常常彻夜难眠,如今做梦也快成了一种奢求了。”
      “可是朕刚刚做了一场梦,让朕惶恐难消。”
      “不知父皇梦到了什么?儿臣愿为父皇排解此困。”
      “朕,刚刚梦到了荆鋆祺!梦到了他就坐在这龙椅之上,向朕索要他的江山!”
      荆蕴谦没有说话,眼下陈帝饱受噩梦困扰,自己又能说什么呢?只是荆蕴谦深知,当他把那些扰魇香进献给陈帝的时候,就该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都要面对陈帝的质问,而这质问才是一切的开始。
      这个开始,对荆蕴谦来说,应该叫“重来”。运筹十年,他终于要走到帐帏前,面对一切了。荆蕴谦感到适才的那股惶恐又从他的骨髓中渗透而出,让他动弹不得。十年间,在他每晚少的可怜的梦中,梦到的都是那夜的广寒庭。没有一天他不想像陈帝梦中那样重新坐回到那龙椅之上。可是当自己的梦经由别人之口说出来,就让人感到一种真实的可怕,那种可怕,来得又是那样不真实。
      “父皇,您可曾亲眼见过惠冲帝?”
      陈帝听到这话,摇头道:“朕只在惠冲帝元启元年见过他一次,那时他还是个总角之年的孩童。朕,跪在离这龙椅很远的地方。向自己那个只有八岁的侄儿叩首,三呼万岁!朕从没怕过他,可是今天他却在模模糊糊的梦中让朕惊醒!这要么是他的魂魄回来了,要么就是他还没死,他要找朕要回这江山!”
      荆蕴谦说不出话来,他低着头听着陈帝在他面前慷慨而又惶惶的说着,觉得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阳光很好的清晨。作为皇太孙继位的荆鋆祺坐在洛云殿中,看着跪拜在殿中黑压压的群臣和自己的皇叔们,年幼的他有些害怕。他回头看了看珠链后面的皇祖母,终究没敢说出话来。
      那时的宬王应该是跪在现在荆蕴谦站着的地方。
      陈帝稍稍平静了一下,走到荆蕴谦面前,郑重地说:“蕴谦,你去帮朕办一件差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荆蕴谦不自觉地逃避了陈帝的目光:“父皇尽管交待,儿臣必当赴汤蹈火为父皇完成此事。”
      “朕总觉得荆鋆祺没死,而且朕有一种感觉,他就在离朕不远的地方窥伺着朕,觊觎着朕的一切。朕的诸皇子中,只有你见过他,你替朕找到他,好吗?”
      荆蕴谦只觉有些可笑,他忽然对陈帝产生了一瞬间的怜悯。一时间,荆蕴谦竟不知道要如何去当这个差事。
      但他终究还是应了下来,陈帝唤来万洪取来一枚腰牌,告诉他这是调遣御林军的谕牌。只要这张谕牌在,御林军就任由持牌者调遣,不得迟疑。对于这张牌,荆蕴谦简直再熟悉不过了。当年祸起,说白了就是因为这张御林腰牌引起的。如今这张腰牌重新回到荆蕴谦手中时,紫铜铸成的腰牌还是触手冰凉。
      就像是遇见了一个阔别许久的人,即便从前再熟悉。这几年的分别中,彼此还是有一段空白的时间段,这段时间需要用后续几倍的时间与情感填充。荆蕴谦独自一人走出了洛云殿,拿着手中的腰牌看着天边已经渐渐暗下来的红霞。
      “晚霞绯红,明天会是个好天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卑微祈求没有没有错别字的一章——来自错别字女王的内心呐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