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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还 ...

  •   建邺的三月,正是春风有些和煦的时候,阴雨尽管时时缠绵,但是比起北方还有的一丝寒冷,江南胜地还是早早地在软泥中还了阳。不知名的花花草草霸占了建邺的街旁壁角,整个皇城也随之欣欣然起来。
      玄黄宫坐落在建邺最中心的位置,高挑的飞檐上端坐着的骑凤仙人无不告诉着住在城外的人们,宫墙里的世界是个多么威严不可测的所在。城中的懿仙楼是整个建邺中最高的建筑了,站在懿仙楼上可以俯瞰到整个建邺,虽然森森宫禁让站在这里的人终究看不清墙外的样子,但是每一个正在或是曾经站在这里的人都不免伸长了脖子,想着一睹宫外的世界。而穿梭在宫墙外的又不免借着刺眼的朝阳望着懿仙楼的尖顶思索着什么。

      虽说三月里的天气已经开始温暖,但是春雨也经常会不期而至。雨水冲刷着建邺的每一寸土地,懿仙楼顶的滴水瓦下一排那雨坑又一次被填满。向晚时分,骤雨初霁,洛云殿内安静得只能听见雨水划过瓦当的声音,大殿深处不时传来纸张轻轻翻过的声音。许久,这里才传出说话的声音。
      “万洪,赵国公府的事都处理妥了?”
      “是,赵国公与其三子问斩,府中女眷发配散关,其余家佣全部打入掖庭。”
      “蕴彰这次做的不错。朕要重赏。”
      老太监深邃的一笑,又似漫不经心地道:“盈王殿下不愧在皇子中是最出众的。”
      “你能看出来什么?”皇帝挥了挥衣袖,“赵国公是蕴臻的心腹,蕴彰能不用十二分精神拔出?”
      “这?老奴眼拙,不过依老奴看啊,但凡是对陛下您有威胁的人,都留不得。”
      陈帝没有言语,整个大殿又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半晌后,陈帝拿起案上的一本折子道:“这次若不是赵国公,朕还真不知道朕的贤侄竟能这般阴魂不散。龙庭卫这次除掉赵国公府做的不错,让他们继续查,务必在朝臣们心中拔掉荆鋆祺的影子。尤其是和众皇子走得近的朝臣,惠冲朝旧臣要慎用,别混进来一个两个不死心的余孽,让朕的后院先起了火。”
      “是。”万洪应道。
      “还有,晚些时候你替朕去了缘殿给他上一炷香,告诉他快去投胎,别再扰朕安眠了。”
      言罢,陈帝二人向后殿走去。随后达达的脚步声便消失在宫墙幽长的回廊尽头,皇城的深邃总是从这个时候蔓延到每一个角落。

      相比起宫墙里的阴森和威严,墙外的世界俨然活泛了许多。蟾桂坊是离宫城最近的地方,这里是成年离宫皇子们的居所,从太宗朝起这里就是除了玄黄宫最莫测的地方。经历了惠冲帝元启十年的那场血洗之后,这里依旧是片威严地界。虽远不及碧落坊热闹,但这里的车水马龙是十条碧落坊都不能比拟的。每天只有碧落坊渐渐热闹起来了,蟾桂坊才渐渐恢复了它本应有的安静。
      虽说字面上看蟾桂坊颇有些急功近利的意味,但是一直以来,能进到这里做事,却也是离一步登天最近的路了。如今陈帝的四个成年皇子都住在这片坊区,只看各府门前的车马,就知道最热闹也是最森严的便是盈王府了。

      盈王荆蕴彰乃是当今何皇后的独子,虽说不是长子,但是嫡子的身份确是身为长子的缙王荆蕴臻所远不能比的。盈王自幼长在宬州,尤其是在何皇后的次子夭折后,陈帝一直将蕴彰视为太子来教育的:还在宬州之时,就招选宬州的名儒做文师傅,更是从北周找到了已经隐士多年的兵家大成白修教其兵马之策。在朝臣心中,蕴彰已经是不需要宝印的太子了。但是在这位盈王心中,一纸昭告才是尘埃落定,少了“太子”这个头衔,从一品亲王又如何?都是亲王,自己和那位懦弱无能的皇长兄是没太大差距的。于是他结交朝野上下,为的是有一天万一自己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终于“想起”立储一事时,自己就是不容置喙的太子唯一人选。尽管朝局纠结复杂,但能够让盈王稍觉轻松的是,他头上现在只悬着缙王这一把并不能称之为利剑的“菜刀”,而其他两位成年皇弟更是不足为患的。四皇子怀王荆蕴谦早些年一直被惠冲朝沈太皇太后扣押在建邺为质,宬顺年后便一直借着身体不好在府中修养,深居简出的连陈帝都很少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加之怀王生母许贵妃当年随儿子一同被送往京中为质,未到宬顺年就已经病逝了,陈帝虽说曾经最宠爱许贵妃,奈何沈太后强势,时为宬王的陈帝也不得不忍痛将他们母子送走,可是久而久之宬王府的女人越来越多,陈帝即便还记得许贵妃和这个他曾从出生就寄予厚望的儿子,可是再多的温情和承诺也都不得不随着分别和时间而冲淡到几乎忘却,秋夕宫变后父子相见,陈帝竟然认不出他来。而六皇子襄王荆蕴辞堪称盈王的拥趸,不仅仅是因为襄王生母宁氏位分低微早亡自幼养于何皇后处,更是因为这位王爷有着和盈王一样的爱好——望朔之日从宫里出来后总不免去碧落坊一游。
      如此一来,朝野上下也都明白将来的天下会是谁的。朝臣们也不免拥戴着盈王、逢迎着襄王、恭迎着缙王并且忘了怀王。

      这一次,赵国公的案子,算是盈王主动对缙王出击了。原因很简单,就是缙王在正月十五宫中灯会的时候博了彩头,让盈王瞬间觉得自己才学不比缙王。荆蕴彰便向御林军放出话说缙王心腹赵国公勾结惠冲朝余党,在朝不轨。赵国公是惠冲朝太尉,但是一直以来也是谨言慎行的,只是一个不小心让盈王府安插在府中的眼线发现了当年惠冲帝赐给他的一个银鼠毛软垫。加之盈王府那边一早就透出来的消息,赵国公府不久就沦为了是非之地。荆蕴彰似乎是很懂陈帝的心思,顺理成章的接过了查办赵国公的担子——当然是能挖多深挖多深,因为不管挖多深,刀刀都是荆蕴臻的心头肉。
      但是荆蕴彰并没有高兴起来,赵国公府的案子就算是完结了,陈帝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赏了一大堆黄金宝物,对于自己身后的从一品朝服,似乎是没有动过一点心思。荆蕴彰看着自己厅堂里那有些暗淡的朝珠,不由得有些担忧,再差一纸诏书,自己就可以做太子了,而父皇为什么就这么吝啬那张丝绢呢?
      盈王看着刑部呈上来的赵国公案结案报告,脸上始终露不出半点开心;平日一向不涉朝政的赵国公居然宁可担下“心怀惠冲朝”的罪名也不肯归顺于自己。眼下朝中公爵和侯爵世家中宬顺年后新封的不到半数,而剩下大半的惠冲旧臣也大多告老,他们子孙承袭了爵位以后也都只在朝中挂着虚职。可即便如此,他们中也没有一人归顺于盈王,明里暗里都是。盈王之所以这次使足了力气除掉赵国公,只是因为赵国公投靠了缙王——那个胸无大志且庸碌的缙王。

      “为什么连他都可以……是本王做得不够好吗?”盈王的声音透着颓丧,更透着无力。坐在他身边的任朴增是从宬州就跟着他的师爷,这些年来帮着盈王在朝中揽权出了不少主意,盈王也自然而然地敬称他一声“任老”,显然任老对于眼下盈王的困惑是有了答案的。
      “不是王爷做得不够好,是您做得太好了。”任朴增看着盈王有些疑惑的眼神说道,“赵国公作为惠冲旧臣曾任太尉之职,如今即便赋闲,在一众旧臣中也是颇有威望的。可是殿下您如今在朝中已经无人能比,身边贤臣无数,自然是不差赵国公一个的。可是赵国公不甘于赋闲,他觉得归顺了您,您也不一定会器重赵氏一门,不如投靠缙王,到时候凭他在旧臣中的号召力,一同附庸了缙王,到时候搞不好还真容易在朝堂上结成气候啊。”
      盈王显然对任朴增的答复感到有些焦躁:“你说的本王何尝不知,可是本王该怎么办!”
      任朴增捋了捋胡须,盈王每每看到任朴增捋顺胡须,便知他一定计上心头了,便也不再打扰,片刻后任朴增开口说道:“想要让前朝老臣们归顺于殿下,在于解他们的心疑。这种事是需要有人从中交通的,而这个人绝不应是殿下您。而且此事关键不在于殿下铲除缙王的几个人,而是在于争取怀王一人。”
      “怀王?”盈王听后不禁有些讶异,跟着不免干笑几声,可是干笑过后他却陷入了沉默。任朴增说得没错,怀王大概是朝中众多皇子中与惠冲朝旧臣接触最多的了。尽管他也鲜少出现在朝堂上,但是凭他当年在惠冲朝为质多年,与许多旧臣之间还是有着盈王求之不得的故交的。
      盈王想了许久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本王何尝不知道他和那些旧臣们之间多少有些故交,可是……本王与怀王,你知道的。”
      “殿下可以暗示皇后娘娘,让娘娘多给怀王些点拨啊。”
      听到任朴增提起皇后,盈王眉毛上的疙瘩拧得更大了:“快别提母后了,她在宫里挤兑老四的还少吗?每次众皇子望朔日进宫请安,只要怀王去,她就少不了话里话外的挖苦他,当众给他难堪,本王坐在一旁有时候都听不下去,若是母后出面,只怕会适得其反,老四又怎能心甘情愿相帮?不成的。”
      任朴增耐心劝说道:“怀王的身子那是满朝文武眼看着的不好,而且怀王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自己那身子骨压根撑不起来什么大事,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默默无闻的。但是怀王默默无闻可以,殿下您就不能任由他这么消沉着,毕竟怀王和老大人们是有些故交的,最重要的是老臣听说魏老先生的学生这几日正在往建邺来,投在了怀王门下。到时候殿下有了那士子在手,何愁不能借了魏老大人的东风呢?”
      “蕴谦修养多年,与本王中间还梗着那件事,他怎么肯?”盈王忽然有些后悔于昔年的冲动。
      “虽然都是亲王,可怀王不比缙王。缙王身后还有个北周朝廷撑腰。而怀王朝廷上没有重臣撑腰,后宫中没有母妃支持,闲暇时又不见出府走动,他在朝中可谓是形影相吊了。若是殿下此时能放下身段,趁着怀王这些日子重病,对昔年之事表露些忏悔之意,再给怀王一些关怀。怀王是个聪明人,当年他愤而谢客,如今他早就看清了风向,绝不会再对殿下有任何顶撞。到时候都不用殿下您多表示,有这雪中送炭的温暖,怀王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了。与其在朝堂之外无依无靠,何不帮殿下您锦上添花,日后也好给自己留条路呢。”
      “妙啊!”盈王听了任朴增的话连连称赞,他脸上的阴翳也一扫而光。

      在盈王府不远处的缙王府,缙王夫妇正在悄悄为赵国公进行超度,缙王本来就是一个性格宽仁的,如今赵国公府上下遭此横祸,自己却有心无力。缙王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借着清冷的月光,他又一次觉得生在王室真的不如生在寻常百姓家。而让他第一次有这种感慨的,还是十年前。当时还是怀郡王的荆蕴谦在宫变中受伤,命悬一线的时候,宫中都在忙着贺喜宬王登基,那时的荆蕴臻头一次感觉到了皇权面前亲情的单薄。而这一次荆蕴彰的“出色”表现,却突然让荆蕴臻有些怕自己的这个弟弟了。想到宫中的母妃,看到身边的王妃和一双儿女,他有些凄凉。
      整个蟾桂坊在月光的笼罩下静悄悄的,安静得让每一个人都忘记了呐喊。

      五日后,盈王在府中举办生辰宴会,几乎朝中露得脸的官员都备上了厚礼登门拜访。盈王从宫中领尚归来喜不自胜,不仅仅是因为赵国公的事情,更是因为陈帝将虎贲军调度权赏给了自己。从宫中回来的时候,盈王看见王府正门前排的队几乎都要撞到不远处怀王府的大门上了,他不禁眉头一皱,悄声叫下人去遣了那些前来送礼的人,而自己的车轿却悄悄停在了街角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
      门前排队的人见盈王府的人前来致谢,也明白了其中的意图。大家纷纷裹藏好自己飘垂的袖袋散去,场面一度有些混乱。盈王见状不免嗤笑,嘴里嘟囔了一句:“市侩。”说罢甩下车窗幔,吩咐着从西角门回府。谁料他回府后还未更衣,门房便来通报客至。
      “不是已经在门前置了谢客牌吗?”盈王妃齐楚嫣一边替盈王换了玉头冠,一边问到。
      “不见。”盈王说罢转过身抱起一旁的小女儿如玥,面露笑颜道:“本王今日谁也不见咯!我要陪我的宝贝女儿,对不对呀?”
      齐楚嫣一边拦了拦盈王,一边有些担忧地说:“王爷既已经下了逐客令,却依旧前来的,怕别是皇亲贵胄,王爷还是出去看一眼把,别叫显得我们失了礼节。”
      盈王点了点头沉吟道:“也罢,不论是谁,本王亲自去看一眼,若是贵戚,迎到会客室寒暄再打发了便是。若是旁人,本王亲自遣了他,也算是给了他面子。”说罢,他站起身向门房走去。

      此时的门房里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素纱的衣裳更显得面色苍白,那青年的面色似是一张白纸,白纸上一双眼睛极秀气,若非眉峰刚劲,这双眼睛只怕会让人以为是哪家俊俏姑娘的含露目,许是沾了眼睛的秀气,他的嘴唇薄薄地嵌在没有血色的脸上,嘴角的浅笑让人见了此人心头不禁透出三分怜悯。尽管周身透着几丝恹恹的病气,但远远看见头上的一只有些发亮的荆钗,还有青年的脸上浮现的一抹微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清淡,和城中正悄然兴起的秾丽色彩形成鲜明对比,反倒如山水画尽处的留白,让人在建邺男子的脂粉气味中见了顿觉清爽。见到盈王进来,青年忙起身致礼,却显得有些吃力。盈王忙扶住青年,一边嗔怪道:“怀王来了,怎么也不通传一声?”见他要传步辇过来,却被怀王拦住了。
      “在府里躺了两个月,好不容易能爬起来了,可得好好走走。蕴谦今日前来,是来给王兄贺寿的,想必里面正热闹的,我这病恹恹的就不进去叨扰了,王兄不嫌弃的话,我们就在此处说几句话也是极好的。”
      “蕴谦你真是的,大病未愈怎么就随意走动。看看你现在清减的,身子都单薄成这样了。”盈王扶着荆蕴谦坐下,“此次是为兄的愚钝,前几日去看望你时只顾着心疼,为兄却忘了问你,怎得这些日子为何又病重至此了?可知我送去的药好不好用?”
      荆蕴谦惨然一笑,道:“若不是王兄的药,我可能今日都下不了床。王兄对我的关怀,真是感激不尽。我这身子真的也是没救了,那些日子原以为不过是开春伤了寒,咳嗽几日也就好了。谁料我自己大意了,咳嗽得有些厉害还自作主张减了药量,竟叫那箭镞篡了地方,偏巧篡到了血经边上,稍有不慎就……哎,感觉那几天一身的血都要吐干了。这不,才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每天白天昏昏沉沉,夜里又时常梦魇,这滋味儿真是没法说了。”荆蕴谦一边说着一边掩住嘴轻咳了几声,自己也连连摇头。
      盈王蹙眉道:“真不是为兄说你,既然如此,你就该横下心把那箭镞取出来。我在潼关那边认得一个大夫,治你这种伤最是拿手。”
      “罢了罢了,王兄莫要费心此事了。我这身子,哪儿还经得住取箭镞啊?我还是好生养着,只盼着能多给王兄祝祝寿。”
      “你究竟是有心了。”盈王给荆蕴谦倒满了一杯茶后,拍了拍脑门,“瞧我这记性,怎得给你倒了红枣姜茶这等活血之物?”
      荆蕴谦见状笑了笑,撑着站起身道:“不劳烦了,我这就回去了。好容易从西灵山请来一个大师,专门压魇的。”荆蕴谦身子弱已经写在了脸上,连声音都渐渐有些有气无力,盈王也不好强留,只得吩咐下人将荆蕴谦好生送回府中。
      送走荆蕴谦后,盈王唤来了门房,询问了荆蕴谦送来了什么贺礼,听到门房答复他的是九霄佩环琴后。盈王的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笑意,如此便是再好不过了。
      盈王从没担心过荆蕴谦会参与夺嫡,但是他在夺嫡中却需要荆蕴谦的支持。在通向御宇的这条路上,惠冲旧臣是必不可少的。而荆蕴谦是朝中唯一能帮他跟惠冲旧臣们建立起联系的人。

      初春里,夜晚总是有些寒冷。除了碧落坊渐渐稀落的欢声笑语,建邺已经一片死寂。只有蟾桂坊中的一扇不起眼的门被门外一个同样藏匿在夜色中的身影叩响。很快门就被打开了,很显然屋里的人也没有成眠。
      “请问,先生可是魏尧先生的高足韩初远先生?”站在门外的青年微微颔首道。
      屋内那个叫韩初远的人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微微一怔,稍纵即道:“正是在下,不知王爷漏夜前来,所为何事?”
      门外的青年并没有回答屋内人的发问,而是道:“久仰先生文采,《建邺赋》更是爱到手不释卷,今日听闻先生来到府内,兴奋以致难以成眠。故而不禁漏夜来访,多有打扰,还望先生切莫挂怀。”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屋内人向来者行起大礼。礼毕忙请荆钗青年进屋,向门外环视了一圈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内室虽也似院中装饰一般素净,但是也是个清雅别致的所在。走过绣竹屏风后便可看见一张檀木几,木几上的紫铜香炉内氤氲着春兰的香气。屋内人和荆钗青年相对而坐,韩初远上下打量着青年,有些激动:“臣真想不到今生还能得以和您再见,您……”他忽然哽住说不出话来,眼睛却不时看向对面的荆钗青年,眼里透出了些许不安的激动。
      荆钗青年的眼里也泛着泪光,他拍了拍韩初远的肩膀,说:“放心吧,见了面,心该踏实了。”
      “这十年间,臣无一日不在悲愤中度过。当年突然收到孟师父的信,若非那信上的落款是您的字迹,我简直不敢相信。后来我多番致信师父,可他却始终不让我回京……我只是想……”
      “不打紧的,我也是等着时机成熟,足够用怀王府的名字护主你们,才给你写了这封信。你放心,既然我让师父给你写信,就一定会兑现当时在广寒庭中的约定。如今,时候到了。”
      “整整十年,您当真还记得十年前混战中的约定!”
      荆钗青年点了点头,叹道:“是啊,十年,已经太久了。”
      “听闻殿下前些日子病重,现在可好些了?”
      “一直都这样,只是外边传的格外严重了些。不然,我写给你的信,如何送得出这王府呢?”说罢,青年狡黠一笑,看向对方。
      屋内人长嘘一口气,道:“见殿下如此,臣也放心了许多。只是殿下前十年为何不叫臣回京策应?”
      荆钗青年摇头道:“我若非万不得已,断不会将你重新卷入京城这危险之中。”
      韩初远情绪显然还有些激动,但也按下声音说:“臣在京外十年,一刻也不曾忘了要回建邺,且依照您的嘱咐,京外的旧部无不盼着那一天。此番臣能顺利回京,魏老大人颇费了一番心思,光周蓟深那里就打点了千两的黄金。这些年臣一直在惦记着京城,前些日子赵老大人事发,臣恨不得马上赶回来,我们还能……”
      “我们都不能……”荆钗青年注视着对方,摇了摇头,“你能做回雷杞昙,还是我能做回荆鋆祺?从十年前那支冷箭飞来的那一天开始,我们便都不是自己,也不能是自己了。”
      “您……你变了。”屋内人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强挤出一丝苦涩的笑。
      “十年,足可以改变一切。换做旁人,怕也都是沧海桑田,更何况你我?当年的事,有太多的意想不到。可是既然它发生了,而且发生了这么多年,我们也该学会改变。否则我们又该如何自处?”怀王的口气不由得夹杂了一丝威严,对面的韩初远不由得板直了身体。看见韩初远的神态俨然又变成了当年的那个马上少年,怀王不由得叹道:“我又何尝想做这透明人一般的怀王?只是杞昙,荆鋆祺已经葬身火海。现在,乃至以后的所有时间里,我都是那个在秋夕宫变中死里逃生的宬王府质子荆蕴谦,如今的怀亲王。”
      “陛下,臣不敢再想这十年中您是何等煎熬。杞昙只是再请与您施一次君臣之礼,从此不问往事。”
      怀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才子韩初远赤诚地向自己叩首,他心里有些怅然。十年未见,雷杞昙变得无比陌生,那么在雷杞昙眼中的自己又是何状?
      “杞昙,往事埋于心里,化于梦中。我如今既是怀王,就要做怀王要做的事。这个天下,我要用荆蕴谦的名字夺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这个不臭不长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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