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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往事 ...

  •   张劭龚不愧曾是太医院院判,只两日的工夫,荆蕴谦的身体就恢复如常了。因为年关将至,荆蕴谦再三挽留张劭龚留在府中过年,可是张老大人说什么也要回梁溪。荆蕴谦知道张劭龚的性格,纵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也就作罢了。临行前,张劭龚再一次来到枕云居,所谓从前的心事就交给故交去处理,现在的人最好不要过问。樊昌见状便唤出了所有下人,就连自己也轻轻退了出去。
      对张劭龚而言,荆蕴谦永远都是孩子。他亲眼看着荆蕴谦从一个襁褓婴孩成长为一个少年天子,也目睹了他在一夜之间经受的变故。可是张劭龚对荆蕴谦的印象似乎还停留在十年前甚至更久初远前,他一时间也难以接受那个飞扬的孩子如今已经变成缄默的男人。
      荆蕴谦正靠着床看《左传》,张劭龚见状说道:“看了快三十年,还没看够?”
      “不是没看够,而是没看透。”
      张劭龚一把夺过荆蕴谦手中的书,气道:“告诉老夫,为什么?”
      “不为什么,虽然那是荆蕴彰的孩子,但是我不能眼看着她病死。这一次算我食言,今后绝不叨扰。”荆蕴谦将头别过去,躲避着张劭龚的眼睛。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嘛?真的就是着了风寒,永安山就在风口上,昨儿一路被风闪着了。要不然您以为我去卧冰求鲤了?您说您也是,这么多年没见,脸色还那么难看。我这也不是旧伤复发,再说了,不是还有您老嘛?”
      张劭龚显然生气了:“你说得轻巧!你可知你这次情况有多危险?你别忘了,那个箭镞在一天,你就别想过一天好日子!”
      “我知道。”
      张劭龚颓然坐在地上:“当初想着少让你遭些罪,现在真是后悔,我就该把拿箭镞一同取出来了。如今留着它,只教你受了更多的苦。周公案才查办了几天,你自己先倒下了。”老大人说罢,一个劲儿地捶胸顿足。
      “您别自责了,我也只有这病恹恹的样子,才能活下去。可是单单只是活下去,如今看来却是最艰难的事。大仇未报,自己就已经要熬不住了。”
      “就你有仇恨,别人就没有仇恨吗?”张劭龚气得直摇头,“当十年前,我奉旨救治皇四子荆蕴谦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此仇你必是要报的。你要报仇,我不拦着,甚至我会不遗余力地支持你。可是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心里总该有个数吧?当时我一共医治了三个受了铁铩之伤的人,其余两个的身子都好好的,为什么只有你还如此这般?倘若有一天皇上知道了那铁铩上的秘密,知道了为什么别人取出的是一枚箭镞而你是两枚,你的仇又该怎么去报?一个小小的风寒就险些要了你的命,上次是因为有涪廷在,这次是有老夫在,下次呢?”
      “您不会不管我的。”荆蕴谦微笑地看着张劭龚。张劭龚看着这熟悉的笑,一时间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在张劭龚心中,眼前这个笑得没有半分掩饰的人,是他认识的那个孩子。
      刚过中午,韩初远就来接走了张劭龚。荆蕴谦倚靠着门框,看着天上有些熏熏然的太阳。
      冬天的太阳总是给人很暖的感觉,照在身上的那种暖洋洋远胜于火炉的燥热。因为仍在病中,荆蕴谦还是感觉周身有些冷,他搓了搓手,发现右手虎口处的茧终于和当年左手的一样厚了。他用了十年,将左手剑改练成了右手剑。他同样用了十年,生生用碱水把自己左手上的茧全都烧掉了。他想着张劭龚方才和自己说的话,神色有些郁然。
      送走了张劭龚,樊昌赶快返回枕云居,看见荆蕴谦正靠着门框,坐在门槛上望着天。樊昌赶紧从屋内又取出一件披风,要扶着荆蕴谦进屋去。
      “病还没好就出来,也不怕再着了风寒。还有,那门框可也坐得?”
      “没事儿的,又没踩上去。”荆蕴谦微微笑道,“你也坐吧,难得的好天气,这一段时间以来也是闷得要命,陪我说说话可好?”
      樊昌随即也坐在了门槛上,只是二人各守着大门的两边,一直沉闷着。
      “这次有劳王妃了。”荆蕴谦看着房脊上的鸟飞去的影子,先出了声。
      “王爷说过的,你我夫妻,何必说这样的话?”
      此话说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终于又过了许久,房脊上的鸟又飞了回来。樊昌问到:“王爷从前生病,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
      “我府里的丫头小厮们都是利手的,幸而有他们。况且我这身子不比常人,刮一阵风就能吹倒,宫里也指来了太医时常关照,每日都请平安脉,倒也一向安稳。说来我也习惯了。要是连着几个月不病,自己倒先怕了,怕又要来什么挺不过去的大病。”
      “王爷这样,很多年了吧?”
      “嗯。”荆蕴谦的释然反倒叫樊昌有些意外,“十年了。都快忘了不生病是什么感觉了。”
      樊昌一直在蹭着地的脚停了下来,她说:“王爷从前身子也是这般不好吗?”虽然樊昌这句话说完就后悔了,但是她还是躲不掉自己心中的那个声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事,自己却要问当事人一遍,樊昌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快疯狂了。
      “太久以前记不得了。因为那一次广寒庭的事,头被火烧过的房梁砸到,昏昏沉沉的躺了一年,再清醒过来,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但是实际上那些陈年旧事与其说记不起来,不如说是不想记起来了。所以人们都说怀王身子不行了,脑子也不好用了。”这话说完,见樊昌许久没有说话,荆蕴谦终于将头抬了起来,“但是十年前的中秋我记得,那天的月亮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的亮,照在地上就像白天似的。广寒庭里的人们鼓瑟吹笙,恭贺着年轻的皇帝和皇后的大婚,可能是殿中太热闹了,殿外的白玉阶已经流满了鲜血都没有任何人发觉。忽然间,殿外射进来一只冷箭,殿中正在献舞的舞姬应声而倒,紧接着冷箭越来越密,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大殿中间的皇上,哦不,应该说是惠冲帝,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异常,他召唤羽林卫,可是没有人冲进殿里,紧接着他也倒在了血泊中。殿中的亲贵大臣无一不惶恐地向外逃散,但是这时候人们才发现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锁死了。伴着尖叫声,更多的铁铩从殿外飞入,殿中的人一片一片地倒了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殿里面没有了声音,一把火烧光了大殿里的一切。那一夜,也就这样结束了。人人都道是叔叔杀了侄子,哥哥杀了弟弟,却没人敢说一句是乱臣杀了天子。”
      樊昌此时已经再说不出一句话,她强忍着自己心中的波澜,让自己不颤抖。十年了,她从无数人口中打听到那一夜广寒庭里发生的,可是一直以来她都怀疑着什么。直到现在,当年秋夕惊变的经历者亲口跟她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她的心彻底沉入了深渊。
      正如荆蕴谦所说,一切就这样结束了。而她所心存侥幸的一切,也早早都结束了。
      樊昌默默地走进室内,正午时分,阳光正正好好地照进枕云居的正室内,樊昌望着荆蕴谦,他的身子斜倚着门框,迎着刺眼的阳光,荆蕴谦的身影更显单薄。樊昌端起桌上的热参茶,踌躇半晌,向荆蕴谦走去。
      她忽然不想再去触碰那个夜晚,不去想、不去问。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女一号的内心戏有点过于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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