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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女殇 ...

  •   按照陈宫的规矩,但凡是亲王大婚后,第二天就要携新妇入宫觐见皇上与皇后。怀王府一早就为这庄重的觐见准备起来,绍安趁着街上的人不多,就悄悄料理了昨晚的那个人。荆蕴谦安排得极妥当,整个王府都仿佛没有去过那个人一样,只是樊昌觉得自己陪嫁的石榴钗好端端地沾了浊气,今后恐是不能再用了,荆蕴谦为此不免好一番安抚樊昌。樊昌因着要更衣,荆蕴谦便到屋子外边去等候了。
      樊昌目看送着荆蕴谦走到了廊下,反身回到妆台,拿出一个丝绢的包,丝绢里包着的正是昨晚那刺客手中的毒镖。樊昌盯着那毒镖目不转睛,因为她太知道这毒镖是出自周地,而且天下人皆以为使毒镖是不齿的,可这毒镖偏偏只在咸阳生根发芽,后为周宫所独有。就像陈宫的御林铁铩,这咸阳原红翎镖在周人心中,便是一个同样的存在。
      会是周宫的人?幽幽宫禁,每一个禁锢在宫墙里的人,内心多少都会变得扭曲。在周宫时,樊昌几乎不和除了周帝、周后和邱行拓以外的人说一句话。如今不远千里来这里,在新婚之夜谋自己性命的,又会是谁呢?樊昌心乱如麻,可是不论这件事是谁谋划的,樊昌今后的日子可谓是步履维艰。想着马上就要进宫面圣,不免头痛不已。她将那毒镖锁进自己的妆匣,在铜镜中看了一眼自己头上的荷花钗,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走出枕云居,荆蕴谦便看出了樊昌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心知必是由昨夜之事引起的,眼下还不知道那刺客是何人派来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宽慰。樊昌听此,便说是自己在入陈的路上仗义行侠,除了陈周交界之地的一个恶霸,那人是恶霸派来的。
      樊昌轻轻掀起车轿的窗帘,看着窗外的百姓一团和气地互道早安,心中竟忽然生的了一丝蔚然,毕竟自己此时已经身在宫外了,宫闱里的龌龊,多少能远离自己分毫了。
      谁料刚一进宫门,前来引路的小太监慌慌张张的神态让荆蕴谦和樊昌不由得对视。两人下轿后绍安神色有些不安地过来和荆蕴谦耳语了一句,荆蕴谦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随手把腰间佩戴的红色璎珞摘了下来,交给了宫门口等候的绍安。
      领路太监并没有带他们去觐见应该去的深宇宫,而是去了陈帝日常起居的凝澜殿。到了殿门前,通传太监心领神会地找来了万洪。万洪上下打量了荆蕴谦,点了点头将他领到了偏殿,自己又回到了主殿中去。
      不一会,一个小太监走进了偏殿,面色有些沉重地说:“小的先恭贺怀王殿下新婚。”
      “你赶紧告诉本王,那边怎么样了。”
      那小太监道:“和芫公主昨儿一夜未归,今早皇后娘娘路过发现公主已经晕倒在了在假山下。连下公主就被抱回了贵妃娘娘殿中,结果也没救回来。贵妃娘娘方才听闻了噩耗早产了,产下一个小皇子,生下来就没了气息。现在人还没醒呢。此刻,请王爷随小的移步正殿。”
      “好,本王知道了,你前面带路吧。”荆蕴谦叹了一口气。
      觐见的时候,陈帝显然刚刚哭过,眼圈通红地见了荆蕴谦。见到荆蕴谦,陈帝忍不住又流下泪来,他老泪纵横地说:“蕴谦,朕的女儿没了,贵妃的皇子也没了,朕一下子没有了两个孩子。”
      荆蕴谦听到这个突然的讣闻,心中也是无比悲痛:“父皇节哀,可是和芫走得太过突然也蹊跷,可查明了缘何吗?”
      陈帝摇了摇头,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过了许久,陈帝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荆蕴谦说:“蕴谦,你说这会不会是上天给朕的报应?”
      “父皇莫要胡乱猜测,父皇天子至尊,怎会有报应一说?”
      “你知道的!那一夜,朕杀了太多的人,于是他们就在十年以后来寻朕的仇了。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害朕的孩子?一定是荆鋆祺,一定是他!他最是不甘,所以是他带走了朕的两个孩子!”陈帝说罢眼睛通红地低吼,手指却颤抖地指着荆蕴谦。
      荆蕴谦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虽恨极了陈帝,但他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去夺无辜者性命。他冷冷地看着陈帝,道:“父皇珍重龙体。依儿臣之见,眼下安葬好和芫、让贵妃娘娘养好身子、安抚好御林军才是要紧。”
      陈帝回过神来,点点头道:“是啊,朕要厚葬和芫。她才十五岁,原本年下就要议亲的了,怎么忍心离开朕和她母妃呢?”说罢,陈帝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荆蕴谦见此状后退一步道:“请父皇保重龙体,儿臣稍后就替父皇走一趟御林军。”
      “御林军?”
      “安大人想必此时已经听闻了宫中的消息,儿臣愿替父皇去安抚朝臣。此外,为安和芫亡魂,儿臣还要叮嘱一下安大人追查惠冲帝的事。”
      听到此言,陈帝痛苦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荆蕴谦见陈帝似乎并没有别的事,便要告辞离去,陈帝的声音却从青玉案的那边传了过来:“蕴谦,朕看你这些年身子恢复得不错。如今王妃已定,既领着靖国亲王的尊号,明日起就不要再称病了,和其他两位王兄一同上殿议事吧。”
      “儿臣,谨遵父皇圣意。”

      御林军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不仅仅是因为和芫的死,更是因为安贵妃腹中的那个男婴承载着安氏一族的未来和希望,如今也随着和芫一并去了。荆蕴谦一路走进了安峪诠的书房,安大人一脸阴沉地看着昨天才大婚的荆蕴谦。安峪诠有些控制不住的恼怒,他甚至想要迁怒于荆蕴谦,如果不是他娶那个公主举办什么大典,和芫又怎会无缘无故跑到那偏僻的假山上?安峪诠接力控制着自己的悲痛,说道:“老臣,恭贺怀王殿下新婚。”
      “安大人节哀,和芫妹妹的事……还望大人坚强些。”
      “是老臣不堪,当年向广寒庭放了那许多铁铩。报应不爽,如今这铁铩全都射在自己的心口上。又是月圆的杀人夜,该报应的终于报应了!”安峪诠的眼神越过荆蕴谦,空洞地望向远处。
      荆蕴谦俯下身去,凑在安峪诠耳边说:“怎么安大人也觉得像是惠冲帝寻仇的举动?”
      安峪诠冷笑道:“我原以为殿下最是个聪慧之人,不想殿下竟然也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荆蕴谦抽回身,看着安峪诠。说道:“你什么意思?”
      “老臣没什么意思,本就是积年仇怨。昔年惠帝暴毙,满朝文武血染长江,安氏本为铁匠出身,昔年得惠帝赏识才得以入仕。我既为旧臣,如今却权贵傍身。这恩怨不寻我寻谁呢?”
      “安大人,本王来,是带了父皇的隆恩,对御林军加以安抚的。安大人为何顾左右而言他呢?”
      “御林军……本就是那场屠杀的急先锋。鹿鸣寺的住持曾经给御林军算过,当年参与屠杀的都会遭到报应,果然先是黄乃真,然后是崔恕,现在终于轮到我了。”
      荆蕴谦不由得挑了挑眉毛,问:“此话怎讲?”
      “当年广寒一案,我不过是御林军的副使,说白了就是看黄乃真那个老贼的差遣办事的。他和盈王早就勾结好了的,惠帝还把那老贼当成好人偏信了那么多年。可是我更是个没脑子的,看着黄乃真被盈王利用完杀了,自己还把这御林统领当个宝贝似的捧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心里面藏着当朝准太子的秘密十年不能说,却又得任由着殿下恨了老夫十年!谁让我是刽子手呢?”说罢,安峪诠仰天大笑起来,但是这笑声却让荆蕴谦感到耳边仿佛响起了一个炸雷,安峪诠没有说谎,这一切阴谋也在九年前他亲耳听荆蕴彰对自己讲起过。如果将一切真相编织到一起,那么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到底被夜色藏住了多少阴谋,而彼时宫中到底又有多少人是真心为自己效力的。荆蕴谦不敢去多想,眼下他只觉得自己当年为黄乃真的死而伤的心是那么可笑。
      “怎么样?没想到吧,怀王殿下。你恨了我这么多年,如今知道了主谋,你应该学惠冲帝去寻仇啊!干嘛跑来御林军看老夫的笑话?”
      过了好半天,荆蕴谦才缓过神,他冲过去一把拎起安峪诠的衣领,说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恨你了吗?黄乃真让你朝殿中放箭你就照办?当时殿中坐着的都是朝廷的亲贵,你自己不长脑子种下的恶果,就得你自己去吃!”
      “如若不然,怀王殿下告诉老臣,老臣还能做什么呢?”
      荆蕴谦松开了手,郑重地告诉安峪诠:“陛下今日遣本王前来,是要本王劝勉安大人,陛下会厚葬了和芫公主和小皇子,并且会让贵妃娘娘好生修养。”
      “那和芫就算是白死了?”安峪诠有些失望地望着荆蕴谦。
      “安大人既然也知道和芫的死有蹊跷,为什么还在这里漫无目的瞎猜呢?据本王所知,这天下还没有御林军进不去的地方呢。”
      荆蕴谦接着说道:“对了,方才安大人的话倒是提醒了本王,惠冲帝余党还请御林军费心,陛下很是惦念此事呢。”说罢,荆蕴谦转身离开了御林军。
      安峪诠瘫坐在椅子上,就在荆蕴谦来之前,他真的一度猜想会是荆蕴谦为了报复自己,筹谋杀了和芫和安贵妃腹中的孩子。但是他自己心中也快速否定了这个想法十年,若是荆蕴谦想要寻仇,完全可以在这十年间找个理由就杀了自己,还何必在自己大婚之夜筹谋这件事。但是安峪诠心中却不禁松了一口气,他把压在心中的秘密告诉了怀王。
      但也所幸是怀王。

      一路上,荆蕴谦的脑海中一直反复想着安峪诠的话和前的一幕幕,他以为自己冷眼看到的一切就是真相,可是真相却远比自己的想象更要龌龊,更要可怕。他原本以为黄乃真是个为朝廷洞察一切的良臣,却不料他早已和宬王勾结;他原本以为自己曾经做了一个好皇帝,却不料在朝臣心中自己竟是个偏信奸佞的昏君。真相是可怕和冰冷的,但是真相最可怕之处就是人们在知道它以后感到的那漫无边际的惶恐和不安。荆蕴谦此时就仿佛坠入了冰窟,这种寒冷让他无处诉说,而此时胸前的伤口又不合时宜地传来阵阵撕裂般疼痛,让他在颠簸的车乘中如入绝地。
      回到王府后,绍安看出了荆蕴谦的不适,他刚要询问荆蕴谦是否要叫大夫却被荆蕴谦轻轻推开了。荆蕴谦直接回到了枕云居,一眼便看见樊昌坐在桌后正在为和芫抄写往生咒。荆蕴谦的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触,他轻轻关上了房门。
      “原来王妃都知道了。”
      “王爷不觉得一切都太奇怪了吗?”樊昌此时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看到荆蕴谦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樊昌也没有先开口说什么。她知道,荆蕴谦一定是有话要告诉自己。
      “最近如果没有合宫之事,就不要进宫了,免得落了什么嫌疑。”
      “一夜之间,两起谋杀。王爷难道不觉得此事蹊跷?”樊昌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平静地看着荆蕴谦。
      “正是因为本王也觉得此事有蹊跷,才不让王妃入宫。你初来建邺,根本就不知道那宫墙后面藏着的人心又多么可怕。”
      樊昌冷眼着荆蕴谦,道:“王爷这话什么意思?”
      荆蕴谦从樊昌手中拿回红烛,说:“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这已经不是陛下失去的第一个孩子了。这些年宬王府也好、宫里也罢,被害死的人不计其数,你就算知道真相,也必须装作看不见。因为如果你看见了,下一个死的就是你自己!”
      “可是她……”
      “没有可是,我能侥幸活到今天,完全是早年便来了建邺。二十多年前,父皇还是宬王。一次偶然,他临幸了一个黔地的女子,那女子命好,一年后就给皇上生下了一个儿子。可是好景不长,那女子在孩子不到半岁的时候暴毙了,王妃见那孩子可怜便领回房中抚养。可是后来却有人说,毒死那女子的酒,正是当年宬王妃送去的。”
      “她竟如此……”樊昌惊讶地掩住了嘴。虽然她在宫中小住那段时间就隐约感到了何皇后的冷漠与虚伪,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身为中宫的何皇后会做这种杀人害命的事。
      荆蕴谦点点头,道:“这事情背后的蹊跷,不是你我之力就能将它公诸于众的。”
      “可是这样就任由恶人逍遥法外了吗?安贵妃的两个孩子就一夜之间全没有了!”
      听到“一夜之间”四个字,荆蕴谦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当年的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恶人不会永远的逍遥法外,她只会为之付出更大的代价。只是现在如果我们做了自己本身就无能为力的事,最终的代价是要由我们承担的。”
      樊昌的眼里不觉噙满了眼泪,而荆蕴谦也只是叹气。
      樊昌别过头去,她有些茫然。那个昨天还和她有说有笑的和芫,怎么今日就没有了呼吸和温度?森森宫禁里藏着那么多的心计,每一个人的背后还都藏着让人寒彻骨髓的阴谋,樊昌原以为离开了周宫就能逃离那个阴谋的漩涡,如今她却感觉自己从一个旋涡跳进了另一个更大的巨浪当中。眼下,虽然荆蕴谦不似宫中众人那般阴狠狡诈,但樊昌依旧还能感觉到他的深不可测。她想在旋涡中抓住一根能够让自己活下去的救命稻草,却发现如今能救她的只有自己了。
      容妃说得没错,后半生的命是自己挣的。
      “王爷既然已经猜到幕后主使,是打算借旁人之手击破,还是所谓静候时机将真相公诸于众呢?”
      “在没有听到主使亲口承认之前,任何的嫌疑也只是猜度罢了。假别人之手也好,亲自去告发也罢,我现在需要的都是证据。”
      “王爷还需要什么证据?安贵妃的步摇怎么偏就落在了大殿里,而这步摇为何第二天一早又出现在和芫的手里?”
      荆蕴谦倏然抬起头,原本他一直想不通何皇后是怎么对和芫先下的手,而樊昌一下子提醒了荆蕴谦,那只“落在”殿中的步摇才是整件事情的纽带。
      “绍安!绍安!”荆蕴谦疾步走到房门前,让绍安赶紧过来。
      也许是受工匠世家的血统影响,绍安的耳朵一向很灵,他快步从前庭赶了过来,荆蕴谦将腰间的御林军腰牌摘下来递给他,交代他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安大人,并嘱咐绍安一定不要让安贵妃的贴身宫女知道了自己正在暗查此事。绍安知道这件事的轻重,将那腰牌藏好,快步折了回去。
      “等等!”荆蕴谦追出了枕云居,“辛苦你一点,不要骑马去,不然太过招摇。”
      回到枕云居,荆蕴谦看着依旧平静如水的樊昌,心中不由思忖:虽说这件事,何皇后露了马脚,可是要想理清整件事的头绪,抑或是说知晓这件事背后所有的内情,绝不是一下子就能想通的。可是现在樊昌却指出了何皇后是主谋的证据,荆蕴谦不得不重新问自己。何皇后在朝中的地位可以说是不可撼动,樊昌和她却丝毫无过往,她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给和芫报仇?
      “王妃放心,安峪诠自有分寸。相信不日就能查出事情真相了。”
      “多谢王爷,妾身还有一事相求”
      “你我夫妻,有什么话不比如此客套。”
      “还请王爷尽力查清真相,还和芫妹妹一个公道。”
      “这本是我应做的,王妃又何谈求字?”
      “惟愿王爷成全。”
      荆蕴谦不再说话,眼前这个眉目低垂的邱樊昌,教任何人都难以和十二年前河洛战场上的那个女将联系起来。她既在十二年前替国出征,便难保她此番远嫁不是为了强周。可是不知为何,荆蕴谦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未免太小人之心,可是樊昌的心意,究竟是什么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和芫走了,蕴宁小傻瓜该多伤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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