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山河》阿谪

8、第八章 争执

　　惊澜当然是想留下乜无疑的，上一次失败究其原因倒不是因为孤城的兵力有多弱于那个中等城池，而是孤城，少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军师。
　　军师的重要性不用多说，众人都明白。虽然城中掌事的几位没有愚钝的，但军师这个位置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担得起的。所以即便游正方感觉到乜无疑的危险，也是犹豫再三没有阻止惊澜。
　　可即便如此，留下乜无疑的决定也很是经历了一番坎坷。
　　惊澜在孤城的地位稳固，偌大的孤城能阻止惊澜决定的也只有一人，可偏偏就是这一人，对于乜无疑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警惕。
　　世先生。
　　其实军师这个位置，以世先生的才智是绝对绰绰有余的，然而先生避世，收惊澜为徒提点多年已是破例，惊澜怎么也不会好意思再求先生出世来帮他复仇。
　　也许极致智慧的人之间是有感应的，就像高手相逢，总是一眼对峙。
　　世先生几乎从不出西苑，可巧的是游苏与孑一想先生久居不出总该是憋闷的，三请四磨的才算是把世先生拉出来准备去领地边缘风景秀美的小城散散心。
　　两行人就这样在城门口碰了面。
　　“先生。”惊澜微微俯首向世先生问好，很是诧异先生竟然出来了。
　　然而世先生的目光却没有看向惊澜，而是停留在乜无疑身上。
　　世先生一向是温文尔雅从容不迫淡然出尘的隐士形象，像今天这样，看向乜无疑的眼神充满了不喜与警惕，还是在场的众人第一次见。
　　反观乜无疑看向世先生的眼神，也与之前大不相同。不复之前对他人的或是平静或是讽刺或是戏谑，而是散发着一种饶有兴趣，发现新鲜事物的闪烁光芒。
　　两人对视，棋逢对手，看的旁人也是一阵发凉。
　　游苏打量了下乜无疑，向惊澜问到:“这是……？”
　　惊澜暗自心悸先生此时不正常的反应，听到游苏的声音恍然回神。
　　“乜无疑，一位帮了忙的朋友。”惊澜回答了游苏的话，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试探的看向世先生。
　　世先生与乜无疑对视良久，才把目光移到惊澜身上。
　　世先生微微一笑，瞬间如春回大地，方才古怪的气氛褪去，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恢复了平日的淡定儒雅。
　　“城主辛苦，快些回城歇息吧。”世先生开口，声音如暖流划过，总是能让听者感到抚慰熨帖。
　　也许正是世先生这种可靠温暖的归宿感，孑一游苏惊澜三人对于世先生都很是孺慕敬重。孑一最甚，晨昏定省侍奉左右，也因如此，此时的孑一对于乜无疑怀有强烈的敌意。
　　世先生私下也是唤惊澜名字的，但当众之时从来都只唤城主，亲近关爱之余也不少对于一城之主该有的距离礼敬。惊澜也曾向世先生说不必如此，世先生不在城中掌事，况且就算先生在城中任职，先生于他亦师亦父，大恩难报，本应不该对他这个弟子礼敬什么。
　　但世先生坚持如此，言城主的权势必须立起来，该有的礼数绝不能有例外，方能稳固地位，不可动摇。
　　但显然惊澜对于世先生的尊敬没有在众人面前掩饰半分，城中人都清楚世先生对在城主心中超乎寻常的地位，因而没有人敢在世先生面前放肆。
　　惊澜点头，率先入城，众人随后。
　　世先生、孑一、游苏也丝毫没有继续出游的意思，紧随着回城了。
　　进城后惊澜首先让孑一给乜无疑看了看身体。孑一虽心中对乜无疑不喜，但唯唯诺诺惯了，面上也没有显露什么，依旧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况且这是惊澜的命令，他也不得不遵从。
　　孑一摸着乜无疑的脉，表情复杂。这人的身体就像块千疮百孔的破纸片一样，能活着在这坐着，真的是个奇迹。
　　乜无疑百无聊赖的坐着，这孤城城主不知对他从何而来好感。他自己的身体自己从来都清楚，他知道孤城城主留下他有什么打算，巧的是他这条烂命也需要个好医师吊着，顺势留在孤城也无所谓。
　　乜无疑看了看孑一，又浑不在意的将目光移向别处。他当然看的出来孑一对他的敌意，然而他也看的透孑一的性情，医者仁心，比如摸过他脉后的孑一显然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
　　仁心，呵。有什么用。
　　黑衣少年斜倚在床边，挂着冷笑，满眼都是对世事的嘲讽。
　　乜无疑很清楚世先生为什么对他那么大的防备，世先生的防备也当然是正确的。可惜云惊澜太天真了，这里，他留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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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样？”惊澜询问从房间里走出的孑一。
　　孑一皱眉道:“太糟糕了，都不知道他怎么活到现在的。我只能尽量调理，大概能稍微好些，但绝对不能受什么伤，否则就真的直接去了。”
　　惊澜闻言眼神暗了暗，看得出乜无疑的身体很是病弱，但没想到竟至于如此地步。
　　“是怎么这样的，有旧伤吗？”
　　孑一摇了摇头，说到:“不是，天生的。体弱的不得了，按理说活不过幼年，不知怎么挺到现在，但也根本无法修行。”
　　惊澜听过轻轻点了点头，看向关着门的内室，心中叹惋。天妒英才，上天给了他傲世的智力，却也给了他一个破败的身子。
　　室内。
　　乜无疑躺在床上，直直的盯着床帐游神。
　　他毫无修为，听不到门外孑一与惊澜的对话，但心中也能猜个分毫不差。
　　身体支撑不住精神，乜无疑渐渐闭上眼睛，陷入了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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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避世阁。
　　屋内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两人僵持着。
　　世先生看着惊澜，眼神是往日少见的严厉，站在惊澜面前，气场强大。
　　惊澜回看先生，没有丝毫的退让，眼神坚定，但绝对没有半分不服或者挑衅的意味。
　　良久，惊澜低了头，又抬头看向世先生。
　　低低的唤了声:“先生。”
　　世先生转过头，坐回案前，不再看惊澜。
　　惊澜垂首静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屋内安静的慎人，针落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了一声轻叹。
　　惊澜闻声抬起头，再次低低的唤了一句:“先生。”
　　“算了。小心用着吧，别伤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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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刻钟前，避世阁发生了一场争执。
　　在北苑了解完乜无疑的身体状况，惊澜就往避世阁赶来。他没有忘记见到乜无疑时先生的的反应。
　　惊澜推门进去，世先生没有像往常一样练字或是看书，而是坐在案前直直的看过来，眉头微蹙。
　　惊澜轻轻关上门，走到先生对面跪坐下去。
　　“不能留他。”世先生率先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惊澜了抿了抿嘴，没有直接反驳先生，先是开口问到:“为什么？”
　　世先生的语气柔和下来说到:“他太聪明了。”
　　惊澜忍不住反驳到:“您不也大才吗？”
　　世先生无奈，停顿了几秒开口到:“我只有五分天赋，侥幸得了两分阅历两分眼界。可他有十分的天赋足以碾压我，明白吗？”
　　惊澜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可那就能证明他一定危险吗，就算危险凭什么认定他一定会对我不利。”
　　“多智者无情。”世先生没有犹豫，直接开口说到。
　　惊澜噎住，没有再说话，没有问为什么。其实先生这句话他是信的。多智者无情。
　　一个精神智慧上完全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人，所有的感情在他的世界里都是可预测可计算的东西，谈何有情。
　　可他需要……需要这个，可以超常胜任军师的人，需要这个加入孤城就可使孤城实力飙升的人，需要这个…能帮他复仇的人。
　　对…复仇，惊澜从来从来、一刻都没有忘过他究竟是怎么来到孤城，又为什么要走到今天的。世先生教会他不被仇恨所蒙蔽控制，不代表他的仇恨被磨灭了。
　　爹，娘，姐，小弟。还有惊脉的一干旁系还有下人侍卫。午夜梦回，从未离去。
　　世先生看着面色变化的惊澜微微叹气，在心中又补了一句。可你是个有情的孩子。
　　惊澜回神，看着先生开口清晰的说到:“我需要他。”并不强硬，却极其坚定。
　　“不行。”世先生站起，亦是坚定的说到。
　　惊澜也紧跟着站起，目光坚定，毫不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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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便有了两人的僵持，和世先生的退让。
　　“算了。小心用着吧，别伤了自己。”
　　惊澜站在避世阁阁门外，看着床上映着烛光下先生的剪影，脑海中回响着先生的话。
　　惊澜垂首，心里有些愧疚。他知道先生没有任何义务来阻止他做危险的决定，以先生的能耐，孤城彻底垮了也绝对伤不到先生半分，今天先生在这里与自己争论无非是担心自己这个弟子的安危。
　　惊澜无声的拜下，在避世阁外磕了个头。
　　待弟子大仇得复，必定侍奉左右，报答师恩。
　　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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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众人都见过了乜无疑，也都默认了乜无疑的到来。
　　惊澜没有提出让乜无疑走，乜无疑也没有提出要离开。好像最开始所说的，做客几天的话根本不存在，从他进来孤城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