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山河》阿谪

9、战前1

　　三天后，清晨。北苑，遗默阁。
　　孑一与游苏对坐，纵然两人已经相处了五年，但此时的孑一依旧显得很是拘谨。
　　游苏观察着孑一的案几。一摞摞的医书整齐的垒在左侧，中间摊开着一本，可见其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说不上有什么意境风骨，却是一笔一划极为流畅端正的。五年前的孑一可是连字都不识的，到如此这种程度，孑一用他的坚韧刻苦惊叹了所有人。
　　砚台里的墨汁还没干，显然在他到来之前孑一还在研习。孑一的中指关节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就是这五年中日复一日留下的。
　　看着孑一坐在那里很是恭敬不自在的样子，游苏却生不起半分轻视。他的努力，足够让其他人肃然起敬。
　　游苏来这里，倒也没什么正事。两人同是世先生门下，说起来孑一要比游苏和惊澜长两岁，算是惊澜与游苏的师兄。
　　三天前避世阁的那场争执，二人都知道。游苏知道世先生在孑一心中的地位是无与伦比的，说实话惊澜三天前与世先生的争执可以说是有些冒犯了，他怕孑一心中因此对惊澜留下什么意见。
　　他明白惊澜也理解他，他佩服孑一也敬这个拼命的师兄，不希望，两人因此事有什么隔阂。孑一一直都是唯唯诺诺的样子，其实这样也正让人猜不透他的心底想法。
　　孑一看着游苏进来后一直不说话，像是在想什么，心中有些忐忑。游苏还是第一次来他的遗默阁。
　　三人同门，孑一一直觉得惊澜和游苏都是人中翘楚，自己与二人相比就是天上地下的差距，如同仙凡之别。
　　惊澜与游苏二人似乎都自带仙气
　　，却又大有不同。惊澜与人相处总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清贵的让人不敢靠近。而游苏不一样，清明剔透，灵净吸人，让人不自主的想靠近，却又怕玷污了这份清灵。
　　如果说惊澜像是天上神，那游苏则像是世中仙，像庭前的花草，像院中的石木，像山间流动的溪水，天上划过的白鹭。
　　孑一悄悄的打量着眼前的游苏，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呀，是如何在战场上手持妖刀，所向披靡。
　　“乜无疑留下来了，其实也好。我们能轻松很多……”游苏开口说到，同时观察着孑一的神色。
　　孑一语塞，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以先生在他心里的地位，若说惊澜与先生争执他没什么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知道惊澜复仇的心，毕竟这五年相处他怎么都能看出惊澜心里的苦恨。况且惊澜对他有大恩，没有惊澜他也不可能有今天。
　　最重要的是，乜无疑……
　　他的身体太虚弱了，如果真的不让他留下，他若找不到个好医师，就真的撒手人寰了。他…于心不忍……
　　种种原因，孑一的心理很是复杂。而事情已经定下了，索性他也就不再想什么了，所以游苏的担心是没有发生的。
　　“我知道。但他身子太差了，要好好调理。我方才还在研究，已经有些成果了，慢慢来应该可以不让他…总活在死亡的边缘。”孑一开口，很是认真的说到。
　　游苏有些吃惊，原来在他来之前孑一是在想救治乜无疑的办法。又看了看桌子上的一小截蜡烛，和其下凝固的一片蜡油。
　　“你昨夜没有歇息？”虽是问句，游苏心中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
　　孑一不好意思的抿嘴，小声说到:“没有研究出，心里不安宁。”他身为一个医师，深知乜无疑无时无刻不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心里不安宁…游苏默然。
　　医者，孑一是个天生的医者。很少有人有一个凄惨的过往后还能有一颗善良温待天下的心，孑一，孑然一身，苦难磨不灭他骨子里的善。
　　游苏心中苦笑，很多人说他善良，说他待人极好。他们不知道孑一是怎样的，他远远比不上孑一。两军交战，其实哪个战士不无辜，他这双手，鲜血淋漓。
　　而孑一这双手，滴血未沾，活人无数。
　　游苏今天比往常起的要早的多，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却并不担心孑一还没起，但也没想到孑一会一夜未眠。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些，两人相对无言。
　　游苏起身开口到:“时候差不多了，一起去先生那里吧。”
　　孑一紧忙点头，站了起来。两人一同出去了。
　　隔壁开始有些动静了，想来是妖夜和未央已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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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主事堂。
　　游正方正盯着一张纸眉毛紧皱着，战争背后的民生问题也是不容忽视的，攻下的城池的原城民和俘虏的安排都是靠游正方解决。
　　“主事大人，您歇息一会儿吧，让我来。”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说到，看着游正方憔悴的样子眼中满是担心。
　　老城主不比年轻人，再这样下去身体迟早会垮的。
　　少女正是阿秀，曾经城主府的婢女，现在依旧跟在游正方的身边，协理游正方处理城中诸事，倒也很有天赋，有几分灵慧。
　　“不必，你去看看新纳的城池人员安排如何了，我没事。”游正方头也不抬的说到。
　　阿秀无奈，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出去。
　　阿秀跟着游正方在主事阁，而阿蛮跟了云响，到了行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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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刑阁。
　　阿蛮是个再爽朗大气不过的姑娘了，比如她能在在行刑阁制服一帮大老爷们儿，比如她从未掩饰过对云响的爱慕。
　　那种坦然而毫不掩饰的爱慕，又不至于热烈的让人不能接受，保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阿蛮是个很好的姑娘，很好，很多军中的爷们儿都对阿蛮心宜不已，云响知道。
　　可是云响也知道，他这条命，是属于公子的。除了忠诚，他不想也不需要再有什么不必要的感情。他注定丧失了爱人的能力，公子是他唯一的神和信仰。
　　云响望着惊澜所在的方向，沉默不语。
　　公子所指，云响一往无前。
　　阿蛮看着神情沉重的云响，心中不是滋味。云响在众人前永远是活泼天真的样子，可后来她发现，不是这样的，云响背负的，不会比惊澜少半分。
　　更何况他还有他的公子要照顾，要装作若无其事，要时刻关注公子的情绪。
　　其实他还很小呀，十八岁，核心众人里最小的，比她还要小两岁。这样的云响，让她心动也心疼。
　　云响回头，发现了正在注视着他的阿蛮。
　　阿蛮灿烂一笑，望着云响的双眸熠熠生辉。
　　云响回以一个璨然的笑。
　　阿蛮看着笑容明亮的云响，心口却闷闷的痛的厉害。
　　别笑了，好不好。你好像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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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议事堂，内阁。
　　惊澜与游苏认真看着战势分析，乜无疑坐在对案，斜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脸色不太好看的惊澜与游苏。
　　“有多大把握？”惊澜开口向游苏问到，语气有些低沉。
　　游苏苦笑，停顿了片刻还是开口说到:“至多不到四成。”
　　气氛凝固，屋内一片阴郁。
　　孤城还是太弱，纵使它进步飞速，也改变不了它根基薄弱到极点的事实。
　　惊澜又将目光转向乜无疑，对上乜无疑苍白的脸上精亮的出奇的眼睛。
　　“你怎么看。”
　　乜无疑闻言缓缓开口，像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发出声音。
　　“有我，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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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三人在分析战局，这边妖夜已出关，刚刚与未央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切磋。
　　妖夜的气质很是冰冷危险，此时生硬的扯出一抹笑容，精致的面容别样的邪异惑人。
　　“阿央让我了。”妖夜的目光不像平日一样冰冷，未央是他的双生弟弟，未央的超过他的绝高天赋并不让他嫉妒，反而让他欣慰。
　　未央轻笑出声，掂着扇子挡了挡脸，又将手背后开口到:“胡说，明明是哥你太厉害。”
　　未央平时都是温柔体贴，彬彬有礼的样子，难得此时也有如此生动可爱的一面，也就是仅仅在妖夜面前如此了。就如冰山一样的妖夜，也只会在未央面前暖化。
　　孑一拖着疲惫的身躯，搀着乜无疑刚从议事堂回来，就撞见了眼前这一幕。
　　其实乜无疑自己也能走回来，费些力气罢了。只是刚从议事堂出来就碰见了刚刚坐诊回来的孑一，孑一很自然的就扶了上来，乜无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竟然也没有拒绝，两人就这么回来了。
　　听到动静的妖夜与未央也停止了对话，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一个冰冷邪魅，一个光风霁月。
　　孑一尴尬的朝着二人笑了笑。
　　妖夜僵硬的点点头，未央回以一贯温柔的笑。
　　“辛苦了，休息一会儿一起去用膳。”未央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斯文轻柔。
　　孑一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他很喜欢未央，说话做事总是让人如沐春风，尤其是对于他这种敏感又自卑的人来说，是再好相处不过了。
　　未央又上前来，想要帮孑一搀扶乜无疑。乜无疑却躲闪开来。
　　未央的表情有些疑惑，孑一又是尴尬开口到:“不用了，我可以。”
　　未央点头，没有再坚持。
　　乜无疑自始至终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未央。
　　孑一扶着乜无疑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为何，孑一觉得乜无疑对未央些不同，连对妖夜都没有这种不同。不是厌恶，更像是一种不放在眼里的轻蔑。
　　但乜无疑又好像对所有人都是轻蔑的，但对未央，说不上来哪里，就是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