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山河》阿谪

5、第五章 五年后

　　“医师！”
　　“医师，伤兵正在往这送，数量极大……”
　　“怎么会…战况怎样？”
　　“我们，败了……”
　　“医师！快！”
　　“刀！给我！”
　　“止血散！快！……”
　　“挺住，挺住啊……”
　　“医师…别救了…人已经走了……”
　　青衣少年瘫坐下来，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望着已经断气的伤兵，心里说不出的难过，纵然这五年来他已经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但在他手下流逝的每一个人生命，都足以让他在深夜辗转反侧。
　　“别难受了孑一，还有别的伤兵等你呢。”
　　身后的声音传来，肩膀被一只手拍了拍，宽慰的意思很明显。
　　孑一回头，冲着身后的少年勉强笑了一下。
　　少年身着白衣，腰背挺拔，身形修长，眼瞳黝黑，看不清其中的神色。一举一动气度非凡，眉眼并不如何冷硬，声音虽清冽但语气也算是温和，只是却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客气与疏离的清贵之感。
　　“城主。”孑一微微俯首以示尊敬，紧接着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救治重伤士兵。
　　五年过去了，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孤城飞速发展，三年前以应对别城来战为始，发起了对外之争，三年内打下了附近的十二座小城，连绵开来组建成了一个小型的中等城池。而今正是第一次交战其它中等城池之际，却是以惨败告终。
　　五年前，惊澜孑一皆入世先生门下。世先生虽对于医术不甚精通，但孑一的启蒙是由世先生教习的，所致他的眼界与理解已经超出常人，加之惊澜所带来的大量的医书古籍和孑一夙兴夜寐无有一时懈怠，如今的孑一在医术一道上也算是颇有心得青出于蓝，可以称得上是有些厉害。手底下也收附了不少学徒，组成了孤城的后勤医护队。
　　如果说孑一变化的只是能力，他的谦卑已然刻在骨子里，那么惊澜无论是能力还是气质都与五年前算的是天上地下。
　　不同于五年前的故作老成，只会摆冷脸。如今的惊澜虽然没有如何温柔，但语气举动也都算是和气，却出奇的给人一种淡漠的贵气。并不冷厉却依旧给人以距离感，乍一眼看去，心志不坚的人竟会下意识的低头。
　　惊澜望向大片的伤兵，深邃的瞳孔中氤氲的情绪让人看不明了。
　　……
　　众人已不再居住在原孤城的旧址，而是离前线较近的地方建造了一座恢宏的城主府。虽然扩大了许多倍，但格局和从前一样，只是从前处于中间位置的‘正风堂’被改为‘议事堂’，规模扩建极大，格调低沉充满肃杀之气，用于议事。
　　城主府。议事堂。
　　惊澜坐在最上首，面色沉静，不同于上午在外的内敛贵气，目光凛冽的扫视着下座的众人。一旦坐在这个位置上，惊澜就会显现出平时不见的上位者的霸气，经过了五年的磨砺，当初的小少年现在已是初成气象。
　　惊澜的目光游走过每个人的身上。大将军游苏，掌罚司使云响，客卿妖夜，客卿未央，主事游正方，医师孑一。这几人是孤城势力的核心，再往下的众人都在这几人的统管下。
　　大战方败，大堂内的气氛很是低沉，说的上是一片愁云惨淡。事实上，不知是孤城的实力确实不凡还是附近的城池太弱或是运气独到，自三年前崛起便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未尝一败。
　　这场失败如同当头棒喝，让沉浸在不顾一切向前冲的情绪中的众人暂时平稳下来，却也让第一次尝到失败滋味的众人的意志难免有些消沉。
　　“都抬起头来。”惊澜开口，听不出愠意，只是很平静。
　　望着下首一双双看向自己的眼睛，惊澜却出奇的嘴角轻轻勾起。
　　“孑一继续领人救治伤兵，游叔安抚民生，切勿让城中百姓不安发生暴动，另外备好物资，随时准备再战。游苏整顿清点一下兵力，该扩军扩军，反思一下这一战有什么漏洞，明晚再一同讨论。云响查下哪个重要关头谁有什么疏忽错漏，休整完毕后就把该立的规矩立好，不好决定的惩戒就呈上来我定。妖夜未央好好休息，看看这一战是否有什么心得可以借机提升，下一战还需你们出力。”
　　一连串的令下，让众人一时间反应不太过来，惊澜却已起身向门口要离开的样子。
　　“公子…”“城主！”云响和梓童同时叫到。
　　梓童参了军，现在也成了游苏的手下的小副将。
　　“你们想说什么？”惊澜走到了门口，没有回头，出声淡淡的问到。
　　“公子，这一战我们……”云响开口，说到一半有憋死在嘴里，说不下去。
　　“我们怎么？败了？”惊澜语气平静，不像是在说一场战事的胜败，像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该吃饭了。
　　众人皆是默然，也是默认。
　　“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请问这句话在座的有谁不知道这句话。”惊澜的语气带上了些质问的锐气。
　　“垂头丧气，一场败仗就把我们打趴下了吗。你们在想什么，战无不胜？平步青云，毫不费力一统中元国？”场面安静无比，众人鸦雀无声。
　　“该做什么做什么，都等什么。”说罢，惊澜抬脚迈出，扔下满堂下无话可说的众人离开。
　　“命令都下了，还不都执行！”游正方霍然站起，率先一步出了堂门。
　　紧接着众人像是才回过神一般一个个动了起来，像是病兽在短暂的颓废后再次爬起，焕发生机。
　　城主府。西苑。避世阁。
　　惊澜站在门口，手半抬着触在门上，心中有些犹疑。透过纸窗，可以看见屋内烛火跳动，撒了一室温暖的明亮。
　　良久，惊澜还是缓缓推开了房门。吱呀呀的开门声在安静的院落中格外清晰，却没有给黑夜添上上阴森感，反而是如同寻常人家般的静谧。
　　屋内，一个中年文士正坐在案边，摊着书卷，认真的磨着墨，气质温润。
　　“先生。”惊澜小声叫到。
　　世先生只是认真的磨着墨，没有看惊澜也没有回话。
　　惊澜关门，走上前接过先生手中的墨锭继续研着。世先生松手，拿起笔来，自始至终没有看惊澜一眼。
　　惊澜仔细研墨，觉得此刻好像远离了俗世，卸下了平日的防备。砚台上隐约可见三个小字:“不避世”。
　　惊澜想起门口避世阁三个大字，与这砚台上的小字相映，初想有些好笑，再想又有些玄妙。
　　惊澜回神，却见先生已然撂笔。
　　白纸上赫然两个大字:“难得”。
　　惊澜细想，觉得很是有深意，难得，难得，世间之事，总是难得。
　　“先生何意。”惊澜已做出洗耳恭听等先生讲解的样子。
　　世先生莞尔一笑，看着恭顺的弟子。
　　“说你难得来一趟。”
　　惊澜愣了一下，随即赧然，有些手足无措，很是不好意思。
　　五年前先生收他为弟子，其后两年惊澜游苏孑一三人和先生几乎每天形影不离，那两年惊澜也是惨遭先生“折磨”，才有了今日截然不同的惊澜。自三年前战争起，先生隐世不参与城中诸事，而孤城势力日益增大，惊澜这个城主也日益繁忙，与先生相处的时日也逐渐变得少之又少。到是孑一与游苏，孑一除了救治伤病，其它时间都会在避世阁侍候先生起居，而游苏的承碧阁与避世阁同在西苑，每天必然也会相见。
　　如今先生这一句话，倒是让惊澜不知如何是好。城中事务繁忙，他也并没有孑一那样细心游苏那样贴心，确是疏忽了先生。
　　好在世先生没有继续为难惊澜的意思，与惊澜相对。
　　“怎么，输了，心里不好受？”世先生目光柔和的看着惊澜问到。
　　惊澜触及到先生的目光，眼睛有些酸涩。
　　“是。”惊澜低着头闷闷的说到。
　　世先生微笑，若说这五年教习惊澜最让他有成就的，不是他独当一面的能力和上位者的贵气，而是惊澜不会再在他面前遮着掩着的嘴硬。
　　“我能说的你也会说，并且跟他们说的很好。给他们说的话拿来给自己听听。”世先生很是温和，自打三年前惊澜真正的上位，他便再也没有像从前对待小孩子一样呵斥过他。
　　惊澜依旧很是低沉的说到:“我知道，就是心里憋屈，想在您这儿待会儿。”
　　世先生轻笑，没有再说话，继续沉浸在书卷之中。惊澜在旁研墨，周身的气息似乎也被感染的越来越沉静。
　　“夜深了，我侍候您歇下吧。”也不知过了多久，惊澜觉得内心足够平静后开口到。
　　世先生欣然同意。
　　伺候先生歇下后，惊澜熄了灯，向门口走去。
　　最后一次这样服侍过先生还是在三年前，而今想来，恍若隔世。
　　关上门，回身一看，竟发现游苏就站在门口。
　　“心里难受了？”游苏开口，表情和语气也感觉不出来什么特别的意味，一如既往的平淡宁静。
　　“没有呀。”惊澜若无其事的对着游苏微微一笑。
　　“那你不是来先生这求安慰吗，无事不登三宝殿。”游苏继续开口到，说的平静，内容却是噎人。
　　惊澜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又看看游苏那总是像在神游的很是澄澈的双眼，又深深的无奈。其实游苏是个再清楚通透不过的人了，他什么都明白。
　　“那算是有些难受吧，我平时对先生就这么不肖吗？”惊澜轻轻耸耸肩，有些自嘲的意味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