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山河》阿谪

4、第四章 孤城隐士

　　已是夜深，南苑众人都已经宿下了。梓童已会周公良久，翻过身来傻笑着不知呓语着什么。徽墨还没有闭眼，黑夜中双目炯炯有神，嘴角轻轻勾起，显然是在想些什么。阿秀阿蛮也已入睡，恬静的睡颜显示着两人也许在什么美好的梦境之中。荣娘在厨房备好明早的菜料，回到屋里很快就含着笑意睡了过去。刘通夫妇房间的灯早已熄了，只是还没有睡去，房间中隐约可听见私语声，可能在说些夫妻间的体己话儿。
　　西苑，承碧阁。游苏已安然入睡，连睡颜都是平静不似凡人，却不会给人冷漠疏离感。隔壁听禹阁还灯火通明，窗户上映着游正方俯案写划不停的影子。
　　北苑，遗默阁。房间内隐约有幽幽的灯光，很是昏暗，跳动的微弱烛火下，孑一盯着案上的书册，眼神中是动人的认真。
　　东苑，镜临阁中云响睡的不是很安稳，睡梦中下意识握住身侧的佩剑‘守封’，仔细听去口中还喃喃着:“公子，小心…”
　　起墨院中，惊澜独自一人坐在庭院，桌上东倒西歪满是酒盅酒壶。半大的少年身影还很是羸弱，半撑着侧伏在桌面上，月光稀落冰冷的铺下，流淌在地上，凉了一地的婆娑。一抹白色的身影与身后的一树梨白相得益彰，让本就凄清的夜更添了几分怅惘。
　　浓重的夜色让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看不清梨树，看不清洋洋洒洒飘落在地又逡巡不前的花瓣，模糊了少年的双眼，和滑落至嘴角的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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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
　　惊澜有些头疼，早上起的迟了些，到正院时众人已都起来了。
　　游正方再次没有了前几天打理的一丝不苟的模样，甚至还不如惊澜刚来孤城时他的样子。为了做好规划，游正方已经‘走火入魔’了。但不同的是，那时的游正方充满了颓废的气息，而现在的游正方即使头发穿着凌乱几乎一夜未合眼，也是精神百倍。
　　游苏还是在院落中舞着刀，手持‘断华’不断地磨炼着刀法。这样的小少年拿着长刀轮转起落本应是极不协调的，但游苏做来却是出奇的和谐，有一种不同于寻常用刀者霸道的感觉，而是一别样的的空灵感。
　　石桌那里，孑一云响对坐着，孑一正拿着一本书，像是在请教云响。孑一只是半沾着石凳，虚虚的坐着，聚精会神的听着云响的讲解，手指来回搓揉着，很是紧张的样子。云响许是对于孑一的紧张恭敬有些不好意思，讲解的格外耐心。
　　看着这一幕，惊澜一直极力维持的冷脸上不由得勾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好像头也没有那么疼了。
　　拔出‘归尘’，惊澜脚尖一点，挽了个剑花，朝游苏攻去。
　　“阿苏！”
　　少年回眸，刹那间映出院中的一切，山石流水，柔花嫩草，和一抹渐近的白色身影。
　　游苏的眼眸，与旁人很是不同，清灵至世间罕见，映着所见的一切。玄之又玄，内藏山河。
　　抬刀，格挡。瞬间纠缠在一起，两个少年身影翩跹，煞是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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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时，游正方被游苏云响强拉着上桌，暂时放下了手头的事。孑一也被游苏叫了过来，很是紧张的坐上了桌。五人围坐在一起，还没有声音只看架势比昨天冷冷清清的三人要有生气的多。
　　云响丝毫没顾及游正方的忙碌，仍旧毫不留情与他呛声，游正方也全无疲态，精神十足的回呛，全然不让半分弱势。孑一没有夹菜，干扒着米饭，看着众人局促僵硬的笑。云响瞟了一眼孑一，与游正方拌嘴的同时不时‘不经意’的给孑一夹菜。
　　孑一默默地扒着碗中的饭菜，也许是因为吃的急，总觉的喉咙有几分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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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过后，惊澜异样的显现出几分紧张。原来是因为游苏即将要带惊澜去见那位隐士，世先生。
　　两人并没有独自去，而是带上了云响和孑一，毕竟按游苏来讲，他们有谁能被世先生看上，都是天大的好事。
　　随着游苏的步伐在孤城中七拐八拐，走入了一个隐秘的小道。惊澜打量着四周，心中赞叹，这是一个极为复杂的迷阵，如果没有游苏带路他是绝对走不进去的。也不知当年的小游苏是何等的运气才能意外闯入其中。
　　一个不大的院落突然出现在眼前。惊澜垂眼，深呼了一口气，再次抬眼，眼中充满了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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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游苏说话的语气从来都没有很热烈，而此时却是充满了明显的欢乐。
　　“阿苏，来，给先生看看，多日没来过了。”
　　闻言，惊澜仔细打量着眼前人。文士打扮，三十多岁的样子，周身有着浓厚的书卷气息，气度不凡，温文尔雅。
　　世先生扫了一眼惊澜云响孑一三人，没有疑惑，惊澜明白世先生应该是清楚他们身份的。
　　“小子见过世先生。”惊澜弯腰拜下，孑一与云响也是随着惊澜的动作一起拜下。
　　“城主免礼，世某一介白身而已。”世先生的表情很是淡漠，话语中也尽是客套疏离，显然是对惊澜无甚兴趣。
　　“先生，您可以收惊澜为弟子吗？”游苏开口，直切主题，免了惊澜在腹中百转千回考量了无数次的话。
　　世先生没有说话，再次看向三人。目光落在三人身上时，平静的眸子显得格外锐利。
　　惊澜极力维持着姿态不慌乱，孑一却是抖得厉害，很是瑟缩。倒是云响，明目张胆的回看过去，很有些挑衅的意味。
　　世先生移开目光，看向游苏的瞬间变的柔和起来。
　　“他不行。”世先生向游苏说到，语气很是无奈与歉意。
　　“为什么！”惊澜按捺不住高声问到。惊澜怀着期许，自然很是紧张，通过游苏的本事看来，他对世先生也很是仰慕。如果能跟随世先生学习，甚至请世先生出山，那他大仇得报的几率绝对倍增。世先生这一句话，却是让他如身受重击。
　　世先生眉头一皱，看向惊澜的目光变得如针尖般尖锐冰冷。
　　惊澜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又甚是不服气的迎上了世先生的目光。云响上前一步，紧贴在公子背后，死死盯着世先生，准备随时将公子护在身后。孑一将头埋得更加低了，紧张的指甲几乎要将手上的肉抠出血。
　　“满眼的苦大仇深，认为自己很忍辱负重，每天摆着一张冷脸，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身世坎坷，这样的人太多了，你觉得自己独特吗？”世先生开口，话语中的刻薄与他温文尔雅的外表截然不同。
　　惊澜紧抿起唇，唇色泛白，想要说什么，又觉得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反驳。云响似乎是气的一口气没喘上来，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孑一怯懦的看了世先生一眼，嘴唇蠕动了一下像是鼓起勇气想说什么，迟疑了片刻又低下头什么都没有说。
　　游苏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出声质疑他先生的意思。
　　“身世坎坷命途艰苦的人多的很，你认为你是最苦的吗，认为谁都理解不了你的苦，你与旁人不同。”世先生继续说到，没有丝毫的留情。
　　惊澜觉得身体有些头晕，云响赶忙虚虚的扶住他家公子。
　　世先生的话，他无力反驳。
　　“我看你比后面那孩子差远了。”世先生眼睛一转，目光落在孑一身上。
　　孑一骇然，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何处放，又惊慌失措的看向惊澜，满是不安。
　　惊澜没有看向孑一，身体轻颤了一下，沉默了良久。
　　“您不会收我了是吗。”惊澜开口，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世先生微笑，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只是这内容却依旧极不温和。
　　“你不行。”
　　先不见惊澜有什么反应，反倒是孑一脸色白了下来，冷汗直出。
　　“那孑一呢，比我强？您很满意？”惊澜开口问到，语气虽然听似平静，但可以清晰感觉到其中压抑下的浓重的情绪。
　　孑一呼吸声重的清晰可闻，瘫靠在墙上，看着惊澜的眼神很是绝望。
　　“城主……”孑一开口，声音很小，语气里尽是恳求。
　　惊澜没有理会孑一，只是死死的盯着世先生。
　　世先生没有生气的意思 ，语气也很是平淡的说到: “是，比你强，我很喜欢。”
　　孑一不知道现在该作何表现，只是心里很是慌张难受。城主对他大恩，现在这种情况让他……
　　惊澜笑了，听的云响心里难受。游苏的表情也有轻微的异动。
　　“好……”惊澜苦笑。
　　“那您可以收了孑一吗……”惊澜声音很轻，说的有些艰难。
　　孑一错愕，低着头掩住了眼中的百般滋味。
　　世先生也是愣了一下，看向惊澜的目光带上了审视。
　　“可以吗。”惊澜再次开口，语气变得坚定，直直的回迎世先生的目光，回手将孑一拉过推到身前。
　　场面安静了良久。
　　“唉。”世先生轻叹，看向惊澜的目光柔和下来。
　　世先生上前了几步，停在惊澜身前。
　　惊澜抬头，看向世先生。
　　“你被仇恨魇住了，魇住了，就丢了自己。丢了自己的人，什么事都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