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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今日你绝不可在外面变回人形 ...

  •   15.

      自做道士以来,身上衣服来来回回就几种样式,颜色更为单一,即与我真身相似的玄色。尤其我对衣物之类并无多高需求,大约舒适就已足够,何况原先师父本就耄耋之年,对女孩家那些时兴的款式一窍不通,更别提大多时候穷得叮当响。习惯也好适应也罢,这黑漆漆的颜色在我看来顺眼得很,因此百年来一直穿在身上也未觉有不妥之处。
      直至某日醒来发现挂在架子上的黑色外衫不翼而飞,反而多了一件鹅黄色纱裙,看着像是给哪家青楼头牌准备的。别无他法,我硬着头皮将裙子套上去,只觉羞得难以见人。我向来习惯用黑色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未曾尝试过这种薄如蝉翼的衣料,似乎稍用蛮力便能将其扯碎。
      我在床上如坐针毡,只记得前一夜除了一个作乱本地的大妖,因此酒楼老板特意请哪吒和我于他的一处宅子留宿几日。老板送了几瓶神仙酿,哪吒知道我酒量不行,因此只允许我饮三小杯。然后、然后——
      我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石头,快点起床!日上三竿了还没清醒吗?”
      此时我已不知该躺在床上还是告诉他我已清醒,然而看上去任何选择都是下策,最终只得打开门留一条缝与他,犹犹豫豫问他是否尚有多余的外衫。
      他皱着眉头问道,“酒楼没有人送过来衣服?”
      “你什么意思?送过来什么衣服?”
      然而这句话彻底勾起他的怒火。
      “你还好意思问?小爷我昨日严令你只饮三小杯,你饮了多少?!我不过是出去见了见前来道谢的百姓,你竟将足足一整瓶喝了!”
      我心知像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然而有关这一段的记忆只是模模糊糊。
      “我回来时你已经吐了,衣服上全都是……”
      此时他的脸色沉到极点。
      “所幸酒楼说帮你把衣服洗了,再给你找一件临时穿着。”
      “……”
      “到底有没有人送来衣服?!”
      “嗯……送倒是送来了,可这衣服实在难看——”
      “有衣服你就该知足了,成日挑三拣四些什么?你做石头时还要给自己披件袍子?!”
      诚然他说得极有道理,纵然这衣服穿着凉飕飕的,可总比没有衣服穿强出百倍。我长舒口气,将门打开后自顾回到屋里洗漱,然半天未听到哪吒的脚步声。我疑惑地回头,发现他仍站在门口呆呆将我望着,直到对上我的视线后突然眼神有些躲闪,脸上也平添了一些红晕。便是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脸就能红成这样,可见日头有多么毒辣。见状我欲让他赶紧进屋凉快凉快,却被他抢先开口。
      “你身上这个,这个是酒楼的人送过来的?”
      “嗯,我觉得有些太薄了,而且这颜色看着明晃晃的怎么都觉得刺眼。还有最大的问题,这衣服太紧了,紧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我低头看了看胸部,过于突出怎么都觉着别扭,随着呼吸来回起伏,大抵是平日穿得宽松,“我走路都要迈着小步子,生怕将衣服弄破。”
      “……”
      当我再度抬头看向他时,发现他已然背过身面向院子,站在日光下我甚至能看到他脖颈上的汗滴。
      “你转过身作什么,为何不进来坐?”
      “屋里太热,小爷我站在门口凉快凉快。”
      我半信半疑地叠好毛巾放进盆子里,随后走到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不知为何,仅是碰了下他的肩膀,我却感到一种僵硬。
      “走吧。”
      他猛地回头,眸中是熟悉的火光,其间翻滚着一些浓重的,我从未见到的东西。
      “走?走哪儿?就穿这种衣服?!”
      我被他突然爆发出的莫名其妙的怒意所吓到,随即委屈之情霎时涌上来。
      “不是你说让我不要挑三拣四,有衣服穿就知足吗?!”
      他眉宇难掩暴躁,“我确实是这么说的,可是——”
      “可是什么?”
      他复又飞快瞥了一眼我身上的衣服,随即深吸口气。
      “这件衣服着实太难看了。”
      不知为何,方才尚觉得这衣服着实不成体统也并不好看,然当哪吒如此言简意赅地陈述事实时,我却于瞬间起了一些异样的情绪,只是很快被抛至不知哪个角落。
      “我都告诉你了不好看,可是你偏不信。”
      “我、我怎么会知道他们给你准备这种衣服!”
      我有些好奇。
      “这裙子虽不好看,但也没那么不堪吧,怎么你一提到就结巴?”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随即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将我变回真身。
      “今日你绝不可在外面变回人形。”

      16.

      自我暗中研究纵石之术这层窗户纸捅破,便不复之前藏着掖着,光明正大在他面前使用。哪吒先前已放弃授予我任何咒术,现下便由着我在一定范围内修炼以资自身之力。闲暇之时,他若来了兴致甚至会给我指点一二。然这里的指点一二并非教我如何运用自身灵力,而是作为我所需攻克的对象陪我过招。
      而在我看来,其艰难程度较先前教我咒术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于更加难熬。
      当哪吒让我将他当作妖怪或是任何魔物而无需手下留情时,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料想这该是报复几百年他对我无尽压榨的最佳时机,毕竟他并不通悉如何驭石,亦无法料到周身什么方位有多少石头可作武器为我所用。
      然我错得离谱。
      诚然他无法判断武器袭来的方位,可一把火全烧了便直接不留后患。我顶着略有些烧焦的乱发求他不要喷火,于是再一次交锋时他设了一道半圆屏障,让所有触碰到屏障的石子原路返回。我道这样过招只是白费功夫,由是于他下一次百无聊赖主动要求陪我练习时断然拒绝,适才令他放下玩弄心态与我实打实过上几回合。
      至此迎来最为艰难的时刻。
      我和他于空旷的场地上对峙,他未用混天绫与风火轮,亦未用乾坤圈与神火罩,只有一把火尖枪作为冷兵器迎击。我本以为过程该是我操纵石头往他的方向移动,他躲闪开,于是我再度找准时机攻击他,却未料一上来他便将火尖枪直直向我射来,若非我躲闪及时被射中亦未尝没有可能。
      他的进攻凶猛而紧凑,似乎面对的确实是作恶的妖怪。起先我尚能尽量用石头躲过攻击,然只是一味防守,顾自抵御数回合已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谈何瞅准机会近他的身?当我向他的方向快速一瞥时,发现他只是负手气定神闲立于不远处,嘴角甚至噙着笑容。这让我不禁十分恼火,当火尖枪再度向我射来险险躲过之时,瞅准机会孤注一掷向对面仍欲发动新一轮进攻的家伙施了一个上次并未成功的咒术。
      然后我眼见着火尖枪“咣当”一声掉到地上,而哪吒的身体由脚底结成黑色石块一直蔓延到肩部。
      我并未想到这次竟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成功,然转念又觉得十分合理。毕竟他大概只以为我会用石头一次又一次化解他的进攻,因为我日常一直练习的便是如此,然而苦练纵石之术乃是因为,石化之术我已修得上乘。
      我踱着步子慢悠悠走到他跟前,面上维持着自得的笑容。
      “怎么,动不了?”
      “……”
      我期待他能朝我破口大骂抑或连声求饶,可他一言不发,只是面无表情地死盯着我。这让我有些警惕。每每他显露出这副神情,便是在动什么歪心眼子,看上去严肃正经得很,甚至让人平白生出几分惧意,然纯属假相。毕竟这是我与他朝夕相处几百年得来的经验。
      只是到目前为止他亦没有解开咒术,那定是自身并无能力。上次他只是借着那个金色罩子得以避开,将反弹到我身上的石化之术破解开也是因着手指在空中画了几个字,可他如今脖颈以下都动弹不得——
      “石头,为师很欣慰。”
      他冷不丁冒出一句吓了我一跳。
      “呵,欣慰?我看用火尖枪把我射死你才欣慰吧。”
      这句话意外地令他怔了一瞬,随即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你觉得我会想要杀你?”
      “不是我觉得,是你这么做了!”
      他咬牙切齿,“火尖枪我用了几百年,你觉得就凭那些零零散散的碎石能耐我何?你自己想看看方才过招哪一次不是险险避过,你觉得那是因为你反应敏捷?又不是什么兔子精。”
      如此再回忆方才种种,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不无道理。
      “我若要杀你,当年深山相遇时便可将你就地处决,还需留你几百年在我身边蹭吃蹭喝?”
      “我怎么就蹭——”
      “何况我怎么可能会想杀你,我连——”
      “什么?”
      他动了动嘴唇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脸倒是奇异般越来越红。
      “没什么。”
      这话真是虎头蛇尾,前面一句我听着极其受用,然后面又戛然而止,让人摸不着头脑。
      “其实方才我也是气话,”我思考片刻决定还是坦诚些,“我自是知晓你不会杀我,只是方才那火尖枪着实慑人,你为何下如此狠手?”
      “如此狠手?”他目瞪口呆,“是你叮嘱我万万不可对你客气!”
      “……”
      得,我的错。我下意识便想将他身上的咒术解开,然而在实施行动的前一刻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纵使这一次他未有何冒犯,但几百年间尤其是最初几十年他对我所做的种种亦不能轻易一笔勾销。况且这着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就此简单放了他未免有些可惜。
      我话锋一转。
      “哪吒,方才你说你很欣慰,你欣慰什么?”
      他一脸真诚。
      “自是欣慰我的好徒儿终于学有所成了。”
      我真想向他吐口唾沫,然考虑到解开术法后自身亦不会有好果子吃,遂艰难按压下去。
      “其实我以为,你就这么待在这儿也挺好的。想想看,我在这儿用石头给你建个庙,再把你放进庙的正中央,每日各方百姓前来给你烧香拜佛,算不算是美事一桩?”
      “这倒不必,多麻烦各方百姓。不如我自个儿去各地同百姓亲切会面。”
      “哪吒,你知不知道,有时话多不是件好事?”
      “我只知道一句话能噎死人。”
      我不恼,围着他来来回回转了几圈,随即在他面前站定,敲了敲他已结成石块的胸膛,硬邦邦的。我抚上他的胸膛,只觉凉意霎时沁入心脾。
      “你做什么?”
      “没什么,”我将双手贴在他胸前,“只是平日你太热了,热得我有时不愿和你太靠近,然而现在这般便很舒服。”
      “很热?”
      “嗯,尤其是这种夏日,若是冬天我尚且还能将你当做暖炉。”
      他一字一句不可置信,“小爷我对你来说就是个暖炉?”
      我双臂环住他的腰,头贴在他胸前,任日光刺眼也扰不了这片刻宁静。这确是不可多得。我鲜少触碰他,他也未给过我什么机会。我闭上眼通过石壁倾听他内里的心跳,却发觉他的心跳声非同寻常得快,如擂鼓般震耳欲聋。
      这让我不由想要抬头查看他的情况,却瞬间闻得“砰”的一声,霎时一双手压住我的后背将我向前带,待我被牢牢圈入怀中时几乎喘不过气。
      方才的凉意也不复存在,转而让我如置火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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