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长安》参越

8、沉舟侧畔千帆尽过

　　出事了。还是大事！
　　谁都没有料到，疫情如此迅猛，短短半个月，全县的猪死了个大半。最近隐隐有扩大的趋势，若只是猪病死倒也罢了，只是现在，好像有人疑似感染。
　　本来也没人在意，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巧就巧在白氏猪坊也有人患病，而皮肤淤斑、出血与陈树人那天晚上观察到猪的表征如出一辙。此后几天，接二连三，牵五挂四，陆续有人不对劲病发，去医馆抓药总也不见好甚至病势急转而下。
　　左师才猛的把这怪病跟日前猪病联系起来，紧急上报县衙。秦不书连夜下床，奔赴各地了解疫情，惊觉事情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
　　是的，被陈树人刺激后发狠心整治这些重利轻民的黑心商贾乡绅，大齐蛀虫，因着病猪流入集市造成的后果实在是难以预料，秦不书上雷霆手段，近日才理出些眉目。
　　往日，秦不书表现平平，在加上时日尚短，根基太浅，是以，所有人都觉得这个长安来的县首大人也不过如此，开始还有所顾忌，只是稍做试探，后来愈发肆无忌惮。
　　秦不书原想不做则矣，要洗牌必得时机成熟，先静观其变，相时而动，须得树立威信，必要时杀鸡儆猴，换人上位，洗牌无非这些个路数。而这一切都需要徐徐图之。
　　要只是贪些财坑些人，不出人命其实也不至于。而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些人太黑心，损民争利的事都干出来了。而这些事，秦不书事先并不知情，倒被陈树人一个杀猪的瞎猫碰上死耗子查了出来，上赶着到街上嚷嚷，闹得人尽皆知，搞得人家要杀人灭口。一系列的事发突然，让秦不书有些心力交瘁，这才下狠心整顿一番。
　　这黑心烂肺的不要脸的，也忒不像话了。
　　毕竟，若真是这猪病传惹人，可真真不是闹着顽的！
　　只是，秦不书没想到的是，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而他几乎没有任何准备。
　　是的，说来，其实秦不书的动作不可谓不快，甚至称得上是雷厉风行。
　　但凡行事总有蛛丝马迹，是以，秦不书借着此事得由头，狠抓了涉事的几人下狱，硬是逼着参与此事的各个家族将集市上既有的病猪集中销毁，并勒令将没有贩出的病死猪撤出集市且不得再犯，不论采用何种措施，只要达到此行目的。鉴于此事影响恶劣，并处罚金若干。
　　期间也不是没有人表示不满，无奈确实有过且把柄在人家手上，说破天也翻不出花样了。事情紧急，也砍了几个实不配合人的脑袋。
　　一时间，非议之声哑然，秦不书顺利铲除了集市上可能的隐患，病死猪全数清除干净。秦不书自以为事情了结，却没料到，麻烦还在后头。
　　但尽有千年做贼的没个千年防贼的，事后补救远没有未雨绸缪来的直接有效。在出现端倪之际，反应迅速，立刻下手处理，将一切病死猪料理干净，不可谓没有本事！
　　毕竟，官场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人情往来，势力盘根错节，干系利害，天下乌鸦一般黑，即便是穷乡僻壤的黔阳也不能免俗。到任不久的秦不书就当机立断将事情处理的如此漂亮，谁易地而处也不能说他做的就能比秦不书好多少。如果忽略后续突发的人群疫情，但凡哪一条报上去也是一份政绩。可惜没有如果。
　　不过，秦不书着实尽力了。他又不是神仙，能料得到天降疫情？所以，才会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一说法！
　　总而言之，就是倒霉呗。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到目前为止，发病人数已经三十二起了。且人数逐日增加。秦不书奔赴在疫情防治第一线，大抵四天四夜没合眼了，没办法，人心惶惶，他不在不行那，事实上，给他觉睡他也睡不着啊！
　　发病人数委实不是小数目。以此病的传播速度，全县蔓延也不过时间问题。更何况，黔阳西邻芷江，东接麻阳，隶属芷江府。城县一处，人口密集，再加上此病会否死人并不清楚，若果真会死人，以此速度估计，要不了多久，黔阳会变成一座死城。
　　毋庸置疑，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不忙的秦不书为保陈树人的小命，不会放他出狱；而忙疯了的秦不书压根儿没想起来他，就更不可能放他了。
　　而此时的陈树人在班房里任尔东西南北风，吹的他七荤八素。
　　主要是闲的快发霉了。
　　刚开始听说出事了的时候，陈树人还有些幸灾乐祸。随着情况越来越不受控制，态势一日比一日严峻，陈树人的脸也一日比一日的阴沉。
　　——
　　陈树人也没料到，事情竟会如此棘手。天晓得，他当时只是一时兴起，虽然十次杀猪九次心不在焉，还有一次……大概是没在，而且每回的注意力都不在点儿上，或者说他关注的总会是很奇怪的点，却偏偏发现了事情突始的苗头。
　　就像之前在白氏猪坊，他是百无聊赖，试想一下，在一个连鬼影子都没有的晚上，身边一群大老爷们五大三粗的挥动着坚实无比的臂膀，操作的对象则无疑是一排排吊着的半拉猪肉，这情形，十成十的不怎么美好。
　　而陈树人素来习惯在不怎么美好的境地里寻找趣事的，追本溯源，大抵是很多年以前留下的恶习。虽然这事听着会觉得陈树人此人很有几分野趣，但事实上，在有野趣的同时，颇带着些不合时宜的分不清轻重缓急。
　　就像旁人杀猪都是一心一意，姿势端正且一板一眼，全程机械无趣。而陈树人，完全就是个另类，甚至硬算起来委实跳脱，半点没有身为屠夫的稳重。
　　体现在干活上就是，他虽然身怀奇技，即便是杀猪这个看起来跟文雅半点不沾边的活计，也能做的有条不紊，认真做起来也又快又好，甚至动作简洁快速行云流水，一番看将下来，会觉得此人一番功夫真的好，隐隐有种看歌舞的那种让人不小心沉醉其中的艺术感。
　　很奇怪，毕竟是杀猪，而把杀猪杀的如此有观感半点不恶心的人，在大齐，陈树人大抵也是头一份儿。只是这样一个人，做事情能做到极致。而陈树人，他不肯。
　　说来也是无奈，陈树人此人即便有好好做活的能力，而他从来不肯，也不是说他拿着东家的薪资不给人家好好卖力，偷奸耍滑，这就是人品问题了。而是他拿着分内的银钱干着分内的事，不少一分，也绝对不多一分。从来泾渭分明。其实就是骨子里的倦怠，也可以说是懒。
　　但这份懒也没有影响别人，只是一种生活态度。就比如，他宁愿在干完活的大清早回去睡觉也不愿去喻九龄那里温温书，即便是他知道，他的乖觉好学哪怕只是装出来的，也能给喻九龄一丝丝慰藉。否则，对云端跌落爬不起来的喻九龄该是何等的恨铁不成钢。
　　可是陈树人比谁都清楚，天之骄子生来尊贵，而被君父亲手废位的他，曾经的太子，即便再勤奋好学，努力上进，余生还有什么可指望的。难道考科举？呵呵，笑话！
　　而他这样的人，半生荣华，若无事，本该一生顺遂，平安喜乐，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本该？
　　所以说，事无绝对，更何况，权位更迭，从来说不好。
　　与此事上，他有着超乎常人般透彻的清醒，一件事既无可能又无指望，做又何益啊？
　　是以，陈树人渐渐的开始事事只求过的去，从来片叶不沾身。有着这样惊才绝艳的思想，想不引人注目都难，比如，在白氏猪坊，他总能花别人五分之一的精力干完手头上的事儿，然后，然后东瞧瞧西看看，愣是能把精力掰成五分，分一分出来养家糊口做必须的事情，然后用剩下的四分……不务正业。
　　这样的人那……
　　对于白氏猪坊的主事人白头儿来说，陈树人此人真是一言难尽，要说他有做的不好的，也不是。就是太奇，行事高深莫测，无论是谁也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天天的没个正行，想赶他走还偏偏没个由头，人家事事做全有什么理由赶那？倒还罢了，关键他干得好有剩余的精力全都用来到处胡看，走走停停的。他的存在，极大的打击了猪坊众人的积极性和自信心。
　　而出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古训，白头儿再不满陈树人的行径也只得忍了，谁让人家救了自己闺女呢？
　　所以，陈树人误打误撞下的发现实属机缘，或许因着陈树人一闹，也延缓了疫情的传播速度，然而，即便如此，到底也没顶什么大用。
　　其实，说句公道话，若是以往，陈树人还平安的当着他的大齐太子，出了这样的事，虽然是他爹的王土他爹的子民，但在其位谋其政，在大齐境内出了这种要命的事儿，自然该他担待。
　　虽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之说，但太子一国储君，意思意思也实属必然。可他现下都是废的了，没必要操心太多吧。他陈树人也不是什么老好人，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没了他就日月无光了？陈树人从来有自知之明。
　　出了这等事，自然有该操心的人操心。小到黔阳县首秦不书，沅州府尹，大到六部，皇子，一国之君，怎么算也轮不到他头上。他倒乐得清闲。
　　可陈树人此生，最大的缺点就是……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