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铃落》陈苇

4、入门名帖

　　从萧府出来后，许卓清带着婕儿回到云蓬山等候。

　　“放心吧，温哥哥一定有办法处理你脸上的伤，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和从前一样，变回那个最漂亮的婕儿。”

　　婕儿莞尔一笑，许卓清看着这笑容却心虚了。

　　那时候她沉浸在悲痛中，无求生意识。完全没想过婕儿有可能还活着，才导致她这两年一直在萧越手里受尽折磨，不知道她心里，该有多么绝望。

　　许卓清一直不解，温仰止经常下山，似乎很多事要办。但萧府的事对他来说根本不需费工夫，为什么非要自己报仇，为什么从前每日央求他带自己下山皆被拒绝，如果觉得与他无关不想管，又为什么要留自己在竹苑，为什么要教自己仙法剑术。

　　还有苏苑见到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好像怀疑自己是什么人？

　　天色暗下来，已至约定时间，温仰止还未归。

　　许卓清掏出金铃试着摇了摇，不是说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听见吗？可这温仰止不像是开玩笑。难道他出事了？

　　想到这里，许卓清心下一紧。

　　上不去竹苑，这山中自己呆着没关系，可婕儿不能一起受罪。好歹将她哄至山下客栈，自己又回到和温仰止约定的地方，挑了棵树翻身上去躺在枝干上。

　　想起温哥哥，原来也不是现在这样的。

　　10岁那年，许卓清偷偷溜出门，深闺中的大小姐哪里晓得世道险恶，盯着那街上小贩手里的五彩风筝看的出神，却又拿不出钱来。小贩一开始有些不耐烦，过了一会儿眼珠子一转溜，嘴角扯出一个看似亲切的笑容，道：“小妹妹，我要收摊了，可这些风筝我拿不下，你要是没钱就帮我拿两个送到我家，我就送你一个好不好？”

　　“真的吗？”小卓清眨着圆圆的大眼睛，开心得很，连忙答应。

　　那小贩笑的更开心，赶忙收拾东西催促小卓清快走。

　　七拐八拐才到一户偏远农户门前，小卓清一进院门，那小贩就拉上了木门门闩。小卓清这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奶声奶气道：“太晚了我要回家了。”

　　那小贩却笑了，挡住去路：“回什么家，以后这就是你家，叔叔没有孩子，你陪着叔叔好不好？”

　　说完那小贩从地上捡起一根绳子，这农户修建太过简单，篱院都很矮，翻出去还是很容易，得绑起来才行。

　　小卓清马上要被吓哭了，那院门忽然被人踹开。

　　一个目含笑意的清秀少年，看上去也只大小卓清几岁而已。

　　“小妹妹，我真是没见过你这么天真呆笨的小孩儿了，哈哈哈。“

　　这少年一直坐在小贩旁边的面摊吃面，目睹全程，觉得有异才一路跟过来。本来想当时就拆穿他，又一想这孩子笨得很，得让她吃点亏记点教训才好。

　　那小贩也是做惯体力活的，见这小小少年有何惧，撸起袖子嚷嚷着要给他一点教训，却见那少年手指一动，那小贩手里的绳子宛若游蛇，绕几个圈将那小贩手脚都捆住。小卓清闪着大大的眼睛，开心的不住鼓掌。

　　那少年见小卓清这兴奋模样，也乐了。问道：“还想不想看点更好玩的？”

　　然后他竖起双指，朝那些风筝一点。那些个风筝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齐齐超天上飞去，又好像有眼睛一样，没人操控竟能自如躲过障碍，翩若蛟龙在天边遨游。

　　“哥哥好厉害！”

　　闻言那少年笑的更加开心了。

　　那之后小卓清经常跑去街市“偶遇”，一来二去便熟识了。好歹是个正经人家的小姐，他竟带她去爬树摸鱼，她爬不上去，他便一手提着她放到树杈上，让她自己想办法下来。一开始她使不上力气，抓不住从树上跌落，他便会在树下接住她。

　　小卓清不解：“我不会，为什么要学爬树？”

　　他便笑笑：“技多不压身嘛，来来来，再来。”

　　那是许卓清最快乐的时光，只是不到一年温仰止便不再来了，只是临行前趁着夜色敲了敲许卓清的窗，交给她一只蓝白香囊。许卓清打开便看见那只小小铜铃，还有那句她当年还看不懂的话语。

　　为什么，消失几年后再见到的温哥哥不再爱笑了呢？

　　“许卓清!”

　　这一声惊得她差点从树上掉下来，这般不客气的语气，除了苏苑还会有谁？

　　这一看去，苏苑竟是一副她从未见过的萎靡之色。

　　垂头丧气道：“师兄不见了。”

　　许卓清不解：“他不是和你一同出去的吗？”

　　苏苑摇摇头，道：“我是自己来的，他说要见一个重要的人，不要我跟。”

　　“什么重要的人？”

　　“我不知道……”

　　“那现在怎么办？”

　　“我不知道……”

　　明明见他每天缠在温仰止身边，如今出事却一问三不知，真是气人。

　　许卓清又想起初见苏苑时他的态度，问道：“他有什么仇家吗？”

　　苏苑嗫嚅道：“仇家……”

　　见他似乎在犹豫，许卓清干脆把积压的疑问全问出来：“你们既是师兄弟，师出何门？为何你每日再晚都要回去，而他却定居在此？第一次见面你说我是何人派来的？他有时候出门带伤而归是为什么？”

　　苏苑犹豫着小声道：“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师兄说你还是个孩子，不必事事说与你……不过他既然把你带在身边，想必也是很信任你。”

　　“我与师兄原本都是启运的弟子，五年前师兄因通敌害死阁主被逐出师门。新阁主原来是我们师弟，一直和师兄有过节，要说仇家，这应该是唯一一个了。”

　　许卓清不解，事情一定不像苏苑轻言两语这般简单，温仰止少时那般活泼爱笑的人，怎么会无故变得沉默寡言，当年他那样孩童心性，又怎会与人有过节。再问，苏苑却一个字也不愿多说了，只是喃喃道：“你一个孤身无援的小丫头，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那我自己去启运找！”

　　苏苑却笑了，笑她的无知，道：“你以为启运是什么地方？三大仙门世家之一，非启运门人没有名帖，哪怕你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入内。”

　　“名帖？你给我一份不就好了。”

　　苏苑摇摇头，道：“两日后是三年一次的新修大会，会有不少世家公子小姐手持名帖上启运参加比试争夺入门机会，若你真想去，就凭自己本事吧，若你连启运的门都进不了，更别谈什么救师兄的话了。”

　　许卓清心道：不就一份名帖，有什么难的。况且她现在哪有什么退路可走，哪怕启运是刀山火海，她也不得不闯一闯。

　　苏苑狐疑道：“你真要去？”

　　许卓清毫不犹豫点头肯定。

　　苏苑思考片刻道：“启运入口在苍觅山，入口结界会在特定时期开放，两日后即是。你自己想好了，启运虽是仙门，可未必人人都那么正派，不然，师兄也不会被逐出启运。”

　　苏苑这话听着是好意，面色神情却不似关心，颇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绪。也许他是担心温仰止，也许他讨厌许卓清惯了，纵使想要说点好话，也是别扭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许卓清提前一天到了苍觅山下，寻了一干净整洁的客栈住下，那掌柜笑道：“姑娘真是好运气，这两日客房爆满，这最后一间房被你赶上了。”

　　这是离苍觅山最近的客栈，住客们也一定都是明日预备上启运比试的了。大堂内有些自来熟的已经攀谈起来，许是单纯的想交个朋友，许是不知前路如何先拉拢两个帮手想有个照应。

　　倒是各种人都有，有的穿金戴银少爷打扮，却是满面油光，一双眼溜溜的在各个年少女子身上流连辗转，一看就是家中骄奢淫逸跋扈惯了的。有些世家公子小姐们不知道是平时在家被禁锢惯了还是怎么的，出门了格外放得开，眉来眼去眼波流转。

　　角落里几桌气质清冷的素衣白袍男子安静得很，看起来互相不认识，共同的是都极为不喜这喧哗场所，喝了些酒吃些菜便上楼去了。

　　“我不管，今天我们就是要住店！我家小姐金枝玉叶，怎么随便在大街上凑合？”

　　许卓清坐的离柜台近，听得一小姑娘在那边吵闹，扭头看去正好对上那掌柜无可奈何的眼神。

　　掌柜指着许卓清道：“小姐，本店最后一间房已经被那位姑娘订了，不信你们问她，况且这两日住店的谁不是尊贵得紧，小店也没有办法啊。”

　　那边两名女子，一名身着淡粉衣裙，发间一只梅花玉簪，不急不恼，柔柔笑着，朝许卓清微微颔首示意。另一女子应是她的随身侍女，穿着打扮随意许多，一手叉着腰，看了一眼许卓清，又瞪着眼纠缠掌柜去了。

　　那小姐似乎觉得这样纠缠掌柜无用且有失体统，拉了拉那急恼的丫头，劝慰道：“菱儿，我们走吧，看起来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不要为难人家。”

　　那菱儿皱眉急恼道：“天都黑了，还能走到哪儿去。”

　　许卓清见那小姐柔弱得很，颇叫人心生怜爱。上前道：“若你不嫌弃，我可以和你凑合一晚。”

　　那小姐闻言微微睁圆眼睛，有些诧异，断续道：“真……真的吗？”

　　许卓清点点头。那菱儿见许卓清束身白袍，一身正气，比起让她家傻乎乎的小姐独自上山，跟着许卓清倒更让人放心。

　　启运门内修炼是不得带侍从随行的，那些公子小姐们到了客栈也打发下人们回去了，天黑了，菱儿和几个别家的侍女一起去睡了通铺，预备第二日一早再返程。

　　许卓清和这小姐一道回了房，这小姐怯生得很，说话声也是轻轻柔柔的。自我介绍说从秉州来，名为方柔。

　　许卓清想，这方柔名字和她倒挺配，只是这样柔软的个性，再看看那些满脸写着世俗算计的男男女女们，她只怕连启运的门都进不去。想到这里，许卓清又对自己心生鄙夷，自己要做的事不也和那些人没什么两样吗。

　　之前观察楼下大堂那帮人，那几为气质清冷的白衣男子，剑不离身，看上去是有些灵力修为傍身的。那些插科打诨的世家子弟们看着也是跟着什么人学过几招本事的，唯这方柔，探不到一丝灵力，一把短剑也是和她那些行李放在一处，明显并不习惯熟练。若是常用的武器，一定是拿在手上或者放在伸手第一时间就能够到的地方。

　　待方柔睡下后，许卓清轻手轻脚从榻上起身。在方柔那包行李中摸了摸，没找到她要的东西，又把她叠放规整的外衣袍摊开，果然发现了夹在中间的名帖。

　　许卓清将名帖放置胸前，轻身上榻。见那方柔呼吸平稳的白嫩面庞，生出一阵愧疚感来。又安慰自己，若方柔持名帖上启运，一定也是个被退回的下场，倒不如给自己有用。

　　第二日许卓清起的很早，又怕方柔醒来坏事，出房门前施咒让她多睡了半日，等她醒来就算追上苍觅山，那启运的结界也已经关闭了。不过看她的性子，多半也是不会再独自上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