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铃落》陈苇

3、“我已及笄，有何不可？”

　　“清儿，你不会御剑，戌时我们在这里回合，办完事务必来此等我。”

　　许卓清点点头。

　　温仰止又道：“如若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摇摇那枚金铃，无论多远我都能听到。”

　　许卓清答：“好。”

　　这是她这两年第一次从竹苑下来，昨日温仰止送她一枚周身灵力环绕灿若星辰的小金铃，她方知
　　又是一年生辰到了。

　　心中有事，不知不觉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初尝满是桂花的香气，一饮而尽之后，辛辣味从舌尖到喉咙再至腹中，忍不住连咳出声。
　　温仰止进屋见她咳得双眼通红，瞪着她，语气有些严厉，道：“你喝酒了？”

　　“我已及笄，有何不可？”

　　话说完便觉得语气有些不敬，心虚地不敢再看他。

　　余光瞥到温仰止也在桌边坐下，拿出另一只瓷杯满上，又把许卓清那杯添满，语气十分软和：“这桂花酿也是酒气很重的，缓缓喝才能体会到它的甘甜。”

　　许卓清愕然。

　　温仰止喝了一杯又一杯，见许卓清不动，道：“怎么？有人陪你不乐意，偏要一个人偷偷喝闷酒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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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卓清拿起那杯新添的酒，心中还在犹豫，口中却不知觉说了出来：“温哥哥，明日我想……”

　　“好”

　　“什么？”

　　“我说，好！”

　　许卓清睁大眼睛盯着他，难道他就喝醉了？话都没说完他就答应。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空的浑圆白瓷酒壶，他手里的第三壶也没剩几滴，不知何时他竟喝了这么多。

　　醉了，就算答应了什么第二天也不作数了，许卓清有些懊恼。

　　这边许卓清思绪万千，那边温仰止手撑着头竟然睡着了。几缕黑发散落在脸上，长睫微颤。是不是头发黏脸上不舒服？

　　许卓清伸出指尖轻轻将那几缕黑发拨到他耳后，心道：小时候见那些酒鬼喝多了皆是面红耳赤，浑身一股刺鼻的酒味儿，他为什么没有？

　　想到这里竟鬼使神差般凑过去闻了闻，好像只有一道淡淡的桂花香味。可这一凑近，离开却不那么简单了。身体永远比思考快，不知觉她又凑近了一点，这下两张脸的距离只有一指宽了。感觉到眼前人平稳温热的呼吸，轻轻落在自己脸上，许卓清屏住呼吸，一颗心激动得快要跳出来。

　　接下来她做了一件平生最大胆的事，她看着那张红润薄唇，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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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一晚做完那些无礼举动她便后悔了，不知何时入眠的，辰时被温仰止敲门声吵醒。想到前一晚的亵渎正心虚，只听得门外人轻声催促道：“快起来，出发了。”

　　出发？

　　如同凭空一道天雷击中。他真的懂她的意思！岂不是昨晚他根本没醉，那到底真的睡着了吗？难道是装睡？

　　穿戴好出门，温仰止已立于竹苑大门外，站得笔直，看上去和往日并无差别。

　　“磨磨唧唧磨磨唧唧，出个门真是麻烦！”

　　这焦躁尖利的声音，不需想就知道是苏苑。他双手环胸倚靠在门柱上，斜了许卓清一眼。

　　许卓清无视他走过,不想被他叫住。

　　“你等等！”

　　苏苑从怀里摸出一沓符纸，朝许卓清那边递去，头却转向别处，语气依然不善：“听闻昨日是你生辰，诺，生辰礼。”

　　又转头看着许卓清解释道：“这可不是你那些普通符咒，这是高阶的！”说完又看向别处。
　　许卓清向来被他捉弄，搞不清他意图，半晌未接。

　　苏苑有些急躁了，强行塞到她手里。临了又白了她一眼道：“要不是师兄非要我和你好好相处，我才懒得搭理你。”

　　前方温仰止轻咳一声道：“走吧。”

　　温仰止默念咒语，他那把佩剑“君落”乖乖地平躺悬浮在半空中，接着眼神示意许卓清站上去。
　　一旁苏苑不满道：“你与她共乘一剑？”

　　温仰止道：“清儿修为低，无法御剑。”

　　“那让她和我一道！”

　　许是怕了苏苑，本来因前晚之事许卓清有些心虚想回避温仰止，听闻苏苑带她，赶忙一步踏上君落。

　　仙剑下降速度很快，许卓清有些失神身子抖了一下，手不自觉的抓住温仰止的腰侧衣料。只听得温仰止在说些什么有事要办、不能陪她，让她自己小心。她只是在身后含糊应着。

　　君落下降的速度不知何时慢了下来，落地之时苏苑早就在地面站好了，对着许卓清又是一顿眼神凌迟。苏苑不喜自己，她早就习惯了，道别之后毅然决然转身离去，现在，她要做她该做的事了。

　　熟悉的街道，还是如往日那般热闹，小时候觉得这几条街很是宽阔长远。现今不需多时，便到了东市那座最阔气的府邸门前，门口两座巨大石狮占据了道路一大半，真是蛮横。

　　不想做无谓纠缠，绕开守门家丁，许卓清轻轻一跃，落在墙院上。又跳到各个屋顶之间来回穿梭，也是意外，萧家也算家大业大，堂堂二公子，竟就住这离主门最远的偏院，对比其它院子简直小得可怜。

　　“贱货！”

　　是萧越又在训斥下人了，院内萧越盘起一条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根长鞭，萧生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挂着讨好的笑在给他揉捏另一条腿。

　　地上还有几个女子，皆是衣不蔽体遍身伤痕，大多蜷缩在地瑟瑟发抖。

　　萧越不耐烦地一把推开萧生，指着最远处一名女子道：“你来给老子捏！”

　　那女子一动不动，屈膝抱腿只是不住地抖。

　　萧越似乎很生气，起身扬鞭挥去。许卓清早在一旁看的颤栗，她这16年来见过的黑暗都是萧越带来的，哪怕他在许府的日子真的受到伤害才报复，那这些手无寸铁的女子又做错了什么？不过就是坏罢了！

　　那鞭子并未如意料那般落下，在半空中不知与何物相撞“砰”地一声断成两截。萧越呆住，面色不太好。几名随从应声四处张望，分明什么都没有，这下萧越脸色更不好了，喊道：“什么东西？给老子出来，装神弄鬼的，以为我会怕你？”

　　这话刚说完，便对上屋檐上许卓清冷冽的眼神，萧越却是再也装腔作势喊不出来了。上一次见她，她还是个柔弱天真的孩子，这才两年，神形气质却变得无比清冷。那日萧生回来时，浑身是血还断了一只手，说许家小姐被一仙风道骨的仙人救走了。他把萧生打了一顿骂他捉不到人就胡诌，可心里还是害怕的，他根本不敢再去大蓬山要人，那段时间更是精神恍惚，两年无事他还以为真的无事了。没想到许卓清还是回来了……

　　许卓清纵身跃下，萧生和一众随从立刻后退了几步，这情形真是讽刺，两年前他们还嚣张得很呢。

　　“那剑……”

　　不知道哪名随从颤颤巍巍发了言。

　　其实萧越和萧生也早就注意到，她手持的青剑已是成色极佳，背后背着的那把流光溢彩闪着金光的宝剑更是绝非凡物。萧家本就以铸剑闻名，不过铸的都是凡剑，和这仙剑一比，仿若一堆破铜烂铁。

　　“少了一只手，生活还习惯吗？”许卓清幽幽开口。

　　萧生大惊，毫不犹豫指着萧越道：“杀你全家的都是他，鞭尸的也是他，我们只是下人，什么都没做啊。”

　　许卓清心下一紧，眼眶发红道：“什么？”

　　鞭尸？温仰止说处理好后事就一定是处理好了，那就是那天晚上萧越杀了人还不解气，还……许卓清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不论怎样，萧越必须死！

　　这边萧越眼睁睁看着萧生倒戈，愤而拔剑朝萧生刺去。许卓清一剑劈去，萧越手里的剑登时断成两截。那萧生本就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见许卓清救下自己，扯出一个极勉强虚伪的笑容，以为自己可以攀上这棵大树全身而退。

　　下一瞬，那青剑便刺穿了萧生的喉咙。许卓清不是救他，只是想亲手了结他。接着另外几名随从也倒在青剑之下，这些人，没有一个无辜。

　　“到你了。”许卓清转向萧越，萧越这才回神慌慌张张想跑，许卓清捻出一道符咒飞去，那院门被封住，刚一靠近便被重重弹回到地上。

　　萧越磕磕绊绊道：“要……要打你就光明正大打，有本事别使这些妖术。”

　　许卓清笑了，对付他们简直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所以才用回原来那把青剑。瞥到萧越身侧那萧生的尸体，又笑了，只是那笑容更加阴冷发狠，道：“光明正大？你灭我满门可还光明正大？”

　　她收回青剑，拔出背后那把揽月，抚着剑柄喃喃道：“仙剑有灵，那我现在求你，帮帮我。”

　　一阵窸窣响声，原本金灿灿的剑身缓缓消失，变成一根金光闪闪足有三寸长的灵鞭，鞭身布满铁刺，鞭头镶着一块三角尖利剑头。略一挥动，那灵鞭裹着萧越飞到空中，又重重摔下。几个回合，鞭身铁刺刺得他身上都是血孔，最后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眼神仿佛在恳求给他个了结。

　　那么多条人命系于他一身，想要痛快的死去，怎么可能呢？

　　苏苑给的符咒灵气太强，用在他身上他撑不了多久，还好出门前带了几张自己画的。许卓清掏出一张火符咒，捻在指尖默念咒语，符咒飞出变成一个火圈围住萧越。

　　那边几个蹲在墙角的女子目睹一切，看上去早被萧越折磨成非人了，见许卓清似乎没有伤害她们的意思，才渐渐大胆起来。

　　先前被萧越命令捏腿的那名女子道：“这是要……烧死他？”

　　许卓清头也不回道：“不，烧死他太便宜他了。”

　　她没想烧死他，只是烤一烤而已，萧越在那火圈中被烤的浑身发热，难受至极，脱掉外衣又觉得烤的皮肤更加炙热难捱。渐渐闻到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许卓清又捏咒幻出一阵雨落在萧越身上，感受到冰凉的快感，萧越长吁一口气。

　　就这么结束了？怎么可能。

　　许卓清挥动灵鞭，那鞭头直直从萧越心口穿过。她就是要折磨他，又让他清醒的时候死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清晰的感受到这份剧痛。

　　萧越已然咽气，许卓清未停手，挥鞭一百，皮开肉绽好不骇人。墙角那帮姑娘们既觉得解气又有些害怕。

　　这一百鞭打完，徐卓清也略微冷静下来，院内围了一众萧家的人，符咒封住院子他们才一直进不来，得先把这些无辜的姑娘们带出去，但这萧越的尸体……

　　“清儿。”

　　许卓清怔住，这熟悉的声音。

　　缓缓回头，先前那个说话的女子定定看着她，是婕儿。她竟没有认出来，没有听出来……

　　一步似有千斤重，许卓清缓缓走过去，婕儿头发凌乱，小半边脸都被乱发遮住，许卓清伸手欲拨开，婕儿却转开脸不让她碰。

　　察觉不对，许卓清坚持要看她的脸，这才看清婕儿半张脸都布满了或深或浅的刀痕。

　　见许卓清好像有些被吓到，婕儿又拨下头发挡住那半边脸。

　　似乎有太多的话想说，两人反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而婕儿感觉身体一紧，许卓清紧紧抱住她，哭了。

　　婕儿拍拍她的背，道：“哭什么，你做的很好，现在也很好。”

　　原本见许卓清一人来此，神色冷冽，出招狠绝。既欣慰又觉得陌生，现在她这样毫不顾忌放声大哭的样子，分明还是两年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一点没变。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