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长歌》沈九桉

86、第八十六章 谋算

　　德婕妤夜访月才人一事，还是第二日润茹对嘉懿说的。
　　嘉懿坐在鱼池边，将水缓缓伸入了池水中，因着白日里还是有一丝暖意，又一直照在阳光下的关系，池水并不似很冰凉，有鱼儿游过来，许是因为饿了，一下下地啄着嘉懿的手，将她当成了食物。手指在水中轻轻动了一下，鱼儿顿时受惊地甩着尾巴离开，不过仍是不愿放弃这个食物，在稍远处游曳徘徊。下一刻，嘉懿的手已经抬起离，当手掌离开水时，唯有水珠在不断地延着手指往下滴。
　　叶秋递来手帕，嘉懿擦干净后才道：“鱼儿饿了都知寻食，逮着什么都要去尝一口，更别说人了。月才人被冤枉了两次，心中自是愤懑，德婕妤一向自恃清高，不与后宫妃嫔来往，如今却肯低下身段去找月才人。顺昭仪，你觉得她为何如此？”
　　嘉懿没有问润茹，反而是问了顺昭仪。
　　顺昭仪沉思了一会，才道：“臣妾也不知对不对，若是不对还请娘娘跟茹妃姐姐莫要笑话才是。”
　　秋白扶着嘉懿坐到了一旁的西府海棠树下，秋蕤将茶水糕点端了上来。嘉懿端起羊奶轻抿了一口，拂了拂手，笑道：“你且说便是，本宫与姐姐自是不会笑话你的。”
　　顺昭仪瞅了嘉懿与润茹一眼，见润茹朝她点了点头，她松了口气，这才缓缓回答，“就如娘娘所言，德婕妤仗着自己是先帝亲封的朝阳郡主，自入宫以来一直都甚少与别的妃嫔来往，偶有几个也不过是利用关系罢了。”说到这顺昭仪眼中带着一丝不屑。
　　“眼下她急着去与月才人合作，无非是因为两点。第一点，月才人早些时候是成婕妤提点的她，她才能成为才人，却因为一个宫女，因小失大；又是娴妃一事，她被禁足宫中。在德婕妤眼中，月才人无非是个蠢笨之人，心思不够缜密，这样的人更好控制。第二点..”
　　说到这她看了眼嘉懿那微微凸起的肚子，沉声道：“第二点，娘娘如今又怀有身孕，对于德婕妤来说是一个威胁。她膝下只有一位五公主，而娘娘...三位皇子在身边，若这胎还是位皇子，那她这后半生怕是没希望了。”
　　顺昭仪的话虽是过了些，却也是直截了当，她抬头看了眼嘉懿，却见她安静地坐在躺椅上，赞许地看着她。
　　“凝素果真是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初刚入宫时的顺嫔了。”
　　凝素二字正是顺昭仪的闺名，许是好久没人这样叫她了，不知怎地她心里忽觉感动，走过去将头靠在嘉懿胳膊上，糯糯开口，“娘娘，自臣妾入宫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唤臣妾的闺名。”
　　嘉懿一愣，旋即摸了摸她的青丝，眼底满是温柔，软语道：“刚才还同姐姐说你长大了，这下又孩子气了不是。”
　　润茹掩唇娇笑，眼波流转，“难得她有这样的一面，不若日后私底下娘娘多唤她几声凝素便是了。”
　　说着，翊坤宫倒是一片欢声笑语。
　　太康八年的除夕，嘉懿已怀有八个多月的身孕，皇上担心她太过劳累，便让润茹与娴妃二人操办。
　　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突如其来的意外，只是在宴会进行到最后一场表演时，一位让人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殿中央。
　　惜才人小声惊呼，“月才人？她不是被皇后娘娘禁足了吗，怎出来了？”
　　“皇后娘娘可没放她出来！”几年的经历已让云嫔成长了不少，她环顾了一圈，就只有德婕妤脸上挂着一副淡然的表情，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她又有何不明白的，这月才人怕是已经成为了德婕妤手中的一枚棋子了。
　　一舞毕，一袭水绿色纱裙的月才人从一众舞姬中走了出来，众人都裹得严实，却她衣着单薄，好似不怕冷，还端庄地朝惠太妃、嘉懿、皇上三人行了一礼。
　　嘉懿神情依旧，可若是仔细看，定会发现她的眸子此刻一片冰冷。她就说德婕妤都已与月才人合作了，这几个月为何没有任何动作，原来是在这等着的。
　　“月才人这一曲水袖舞果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将这舞跳的韵味十足，再加上今日这么一打扮，真有了几分月下美人的样子。看来母妃当时以月为你的封号，还真是取对了。”嘉懿目光漫过嘴角蕴着一丝不易察觉笑意的德婕妤，最终落在月才人身上。
　　月才人跪在地上，没人叫她起来，她也不敢随意起身，却见她并未有丝毫怨意，只柔声道：“娘娘谬赞了，臣妾还担不起月下美人的称号。”
　　短短一句话，嘉懿却能察觉到月才人的变化，谦卑恭训，处事低调，一如她刚封为宝林时的样子。皇上一向最不喜后宫勾心斗角，德婕妤想必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想让月才人重新夺回皇上对她的爱，可是德婕妤如何不清楚，皇上从未喜欢过月才人，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才故意如此。
　　德婕妤站起身，笑了起来，风情万种，微张红唇道：“前些日子月才人因着静敏皇贵妃一事惹怒了皇后娘娘，只是臣妾想着今日是除夕家宴，月才人身边也无父无母的，便自作主张将她从紫阳馆带了出来。月才人说她没准备什么，这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特意去学了一曲水袖舞献给惠太妃、皇上与娘娘。”
　　润茹坐在一旁冷笑了一声，“臣妾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小小的婕妤竟有如此大的权利，皇后娘娘禁了足的人，德婕妤倒敢随便带出来了！”
　　德婕妤还欲说话，却见她偏过头去干呕了起来，在无人注意下她朝素洁使了个眼色。
　　素洁会意，上前一步，轻声道：“还请皇后娘娘恕罪，德婕妤并非故意的，只是...只是婕妤已怀有两月有余的身孕，婕妤说今日是除夕夜，让月才人出来随大家一同热闹热闹，也当是为腹中的孩儿积福吧。只是未对皇后娘娘讲，便私自将月才人放了出来，还请娘娘恕罪。”
　　一句话说的云淡风轻，却在众人中荡起了千层浪，唯有皇上的神色却是冷了下来，在他看来不尊嘉懿，便是怀有皇嗣又如何，正欲开口，嘉懿按住了他。
　　“既是如此，倒也不怪德婕妤。皇上，趁着今日双喜临门，臣妾有一事相求。”
　　皇上对上嘉懿的眼光便知她有自己的打算，他带着一丝宠溺之意，温和道：“皇后有什么直说便是了，你我二人间无需用到请求二字。”
　　嘉懿闻言心中一暖，迎着他的目光，绽露出一抹笑颜，“今日正逢是除夕，素洁又说德婕妤怀有身孕，臣妾便想着，不若趁着此番好机会晋了德婕妤的位子，晋她为昭仪。皇上以为如何？”
　　晋位一事，莫说润茹，就是德婕妤自己都没想到嘉懿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哀家倒是觉得皇后所言尚可，德婕妤膝下育有两位公主，虽说三公主命不好，早夭，如今唯有五公主，可好歹也是我皇家的子嗣。眼下德婕妤又怀有身孕，这是喜事，晋为昭仪也无不可。”惠太妃拨动着手中地佛珠，从始至终她都未说一句话，可在此时她却附合嘉懿的要求，众人一时间竟猜不透嘉懿在想什么。
　　皇上向来对嘉懿是百依百顺，他没有追问嘉懿为何这样做，只下旨晋封德婕妤为昭仪。
　　而刚才风头正盛的月才人一下却被众人忽略，有些人甚至还等着嘉懿提到她，可等到晚宴结束也没见嘉懿再提起她，那些看戏的人也都没了兴致。
　　月才人心里便是在恼怒却也忍了下来，这几个月德婕妤的话她可没敢忘记，一字一句都刻在了心里。
　　皇上喜欢温柔贤淑的女子，她想要成为人上人，只能忍着。
　　太康九年三月初九，嘉懿诞下五皇子，皇上为其取名为暄麒。
　　只是五皇子生下来身子便不大好，稍有风吹进来便会感染风寒，翊坤宫的人也都尽心尽力伺候着。皇上私下问过宋太医，可宋太医也没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
　　皇后又诞下皇子一事，对后宫有些人来说是一件喜事，对于有些人来说却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永福宫
　　月才人端坐在下方，宫内宫人都小心翼翼做着事，生怕德昭仪下一秒又拿他们撒气。
　　意象中的狂风暴雨没有来临，德昭仪反倒是一脸平静地品着茶，“月才人尝尝，这可是上好的西湖龙井，一般人可喝不到。”
　　月才人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温婉地笑着，“娘娘这的茶果真是好茶，入口香浓，一比起来臣妾紫阳馆里的茶倒成了上不得台面的茶了，臣妾真怕喝惯了娘娘宫里的茶，回去便喝不惯自己宫里的茶了。”
　　德昭仪莞尔一笑，朝素洁召了召手，“去拿些西湖龙井来给月才人。”
　　月才人面上惊讶，忙起身，推脱道：“娘娘这可使不得，臣妾不过只是小小的才人，这等子好茶给了臣妾那便是浪费了。”
　　德昭仪拨弄着指甲，漫不经心道：“茶不就是让人喝的，本宫如今怀了孕，太医说要少喝些茶，月才人便当是替本宫喝的吧！”
　　闻言，月才人也不再假意拒绝，恭顺地接过素洁装好的茶叶，道了谢。
　　良久，月才人才开口问道：“如今皇后又诞下了位皇子，娘娘我们该当如何？”
　　德婕妤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话，反而是在素洁的搀扶下起身走到花瓶旁，随手摘下了一朵花瓣放到鼻尖闻了闻，含笑道：“再香的花摘下一朵花瓣，便少了一分香味。五皇子身子不好，皇后这几日可是焦头烂额，做事之前总得给自己留条退路不是吗，可别到时候事没做好，反倒给自己留了一摊脏水去收拾。”
　　跟着德昭仪的时间越久，月才人便也学到了几分算计，眼下见她这般说，自己又有什么不明白的。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做好，当然得先找一个替死鬼了。
　　想到这，月才人眼波流转，似是想到了什么，上前附耳对德昭仪说了什么，她一说完，便见德昭仪笑意甚浓，主动拉过她的手，用着月才人从未听过的轻柔声，道：“月才人这般才智聪慧，难怪当时惠太妃要取月字为你的封号了。”
　　说着，扭过头朝素洁吩咐道：“素洁，一会将前些日子皇上赏给本宫的玉如意拿出来给月才人一对。”
　　月才人心下一喜，也没推辞，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