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五月寓子

24、第 24 章

　　空无一人的林间小道旁静静停着辆破旧马车，车驾上一人打坐调息入定，那人眉目刚朗，神色平板穆肃，气息绵长似无，颇见功力，看得出内功沉稳深厚。这人正是诸行良。忽而一只瓷白玉手缓缓掀起马车侧帘，夜色里只见一双勾魂眼眸从马车里静静向外看去，此时林道上深夜人静，树影叠叠，暖昧月色透过枝桠交错散落一地，如霜如雪，皎皎寂寞。
　　洗如烟一双美目越过帘子，定定地看着月下山景，那一双含情秋水里似是盛满着撩动人心的悲戚、苦乐、欢愁、空灵，看得久了，那种众人眼里的妩媚之色却是淡了，只觉得内里的神伤情凄，叫人观之动容。仿佛是扎进心里的一枚刺，愈动愈疼。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眉目，最是像她。”车旁大树上忽然遥遥传来一句清脆女声，那话里似是感慨良多。
　　洗如烟凭地一怔，只觉心神为之一震，“你……你见过家姐？”他浑身血气沸腾，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手一扶一捺，晃眼间足不沾地下了马车，“她在哪里？她……她怎么样？”
　　安轻羽远远瞧着洗如烟那满眼的期望，眉头微微一皱，叹了口气道，“你这么说来，那想来便确实是她了。我因缘得故，几年前在栖云峰有事蒙她相助，她于我有大恩。却不曾想还没留下她姓名，她便已然不告而别。后来也再没见过她。前二日见到你昏倒在路边，我一眼便觉你那眉眼轮廓与她相差无几，心想你这孩子该是与她有些关系……原来你们竟是姐弟，果是天下无巧不成书。”
　　洗如烟闻言心头发窒，不住喃喃开口：“栖云峰……栖云峰……”，他心知若连安轻羽亦蒙洗如洇相助，可见洗如洇之境遇当不会太差，那日之人对他所言应也非虚，可到底为什么洗如洇这么多年来从未寻过他、与他相见，甚或是在避而不见，又实在让他满心疑惑和委屈，一思至此，只觉得眼角一湿，泪水盈于眼睫，欲落未落。
　　安轻羽看他神色流露，只觉得心口也不由一窒，想来洗如烟这“江湖第一美人”的称号倒也不是夸大，这人一颦一笑无不引人侧目，容颜动人之处较之那西施怕也更胜许多。比较起来，她虽然眉目与他相似，但姐弟间气质却截然不同，她的美……是更锐利、更难以接近的，而洗如烟的美，却是勾人魂魄、牵人心肠的……是那种美得让人觉得非常不祥、非常妖祸的。安轻羽眉头紧锁，长吐一口气，“请教家姐的姓名是？”
　　“洗如洇。”洗如烟脱口而出。
　　安轻羽淡淡望向长空皓月，沉吟半晌：“令姐于是我有大恩，无论如何，我须向她当面道一声谢，寻人之事，安轻羽自应倾己之力……”
　　洗如烟本身性情倨傲，略一定神，面上悲楚已然敛去，听见安轻羽出言要助他，却是抿唇冷眼看去，既不道谢，也不作答。
　　安轻羽似浑没有看到洗如烟的神色，也不甚在意他的默然，只接口往下说道：“只是你眼前经脉不知何故似有大损，血气虚躁，不仅运功时危殆多多，长此以往，人便会越发昏沉欲睡，此种嗜睡症状会反复发作数处，直至长睡不醒。人死百事空，你若就此死了，又如何能够再见她一面？”
　　洗如烟听她讲述自身伤势，本来满不在意，听到最末一句，却是僵了一僵，指尖微动，终究冷冷一哼，算是应了安轻羽，负手回到马车上，闭目调息起来。
　　以安轻羽的功力，虽不目视，却也知晓洗如烟回到了马车上，心下明白洗如烟这便算是答应了先随她去断雁潭疗伤。她举目去望那黑夜里的莽莽绿林，嘴边却是露出一泛苦笑，心下喃喃道：“江涸啊江涸，欠你人情果然是天底下最赔本的生意，我骗得洗如烟这一回，已很是勉强，他性情太过偏激，倘若发现一丝不妥之处，又或为那人所误导利用，后果可谓不堪设想。那人心计诡毒，连日在江湖上作风起浪，这一路上不知还要作多少手段来对洗如烟不利……眼下我也只能拖一日是一日，只盼你这小子能快快把事情结了，把他领回去……”她径自摇了摇头，也倚枝闭目运功起来。，
　　如此一夜过去，洗如烟一行人驾着马车穿过一片林子，渐渐路势变陡，却是在往山上走去。
　　“今朝美酒良辰，他日化做黄尘，谁奈何啊谁奈何，醉了一日是一日……”山道上远远有一人甩着大袖东摇西摆地走着，左手拎一只红漆萌芦，嘴里哼哼唱唱着些听不甚分明的曲调，“醉了醒，醒了醉，噫，是醉是醒君莫知，且听浮生唱一曲，昔日悲欢随云去……”那人蓬头披发，不露眉眼，身上乌衣披罩，偏又生了一张苍白脸孔，远远看去便似山间野鬼般，好不吓人。
　　那人与洗如烟等人愈走愈近，相距足有十五丈时，倚坐在车驾一侧的安轻羽忽然睁开双眼，一双杏眼透过白纱斗笠远远盯住来人，忽着柳眉紧皱，起身喝道：“寒池乌衣使，你到这里来做甚么？”她这声发问有心震住来人，是以用上了真气，一时间偌大个山林也皆为之动摇，呼啦啦地惊起漫天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