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季营业时间》十一月的钥匙扣

8、第 8 章

　　张碧欣在门前站了一会，终于抬手按上门铃。
　　没响。
　　又按了一下，还是没响。她手指搭在门铃上，低头对着眼前有些老旧的防盗门发起呆来。
　　“嗯？”对面的门打开，一位女士走出来，看到前面一个按门铃的背影，便提醒道：“门铃是坏的。”
　　张碧欣回头，女士对她和善地笑了一下。
　　“喔，好，谢谢。”她看了眼门，就下楼了，并没有继续敲门。
　　女士看着她下楼的身影，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即敲起了门。
　　几秒后门打开，陈家富礼貌地向她问好。
　　“小源——”女士朝里喊了一句：“回家啦，几点了都……”
　　小身影从阳台跑进来，踩着地板上的夕阳余晖，跑到门口看到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
　　“手里的是什么？”女士问他。
　　“作家叔叔送给我的书。”小源说着看了看陈家富。
　　女士又看向陈家富，眼神向他确认。
　　“对，一本海洋的书，给他看正好。”
　　女士笑了笑：“谢谢啊，小源老是给你添麻烦。”说着牵过小源的手，“向叔叔说了谢谢没有？”
　　“说啦。”小源咧开嘴笑。
　　陈家富摸摸他的头，对女士说：“不麻烦，小源很乖的。”
　　小源蹲下来穿鞋。
　　这空档小源妈妈忽然想起刚才的事：“刚才我来敲门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孩站在门口，她好像在按门铃，我说门铃坏了，她也没继续敲门，说了谢谢就走了，不知道是不是来找你。”
　　“刚才？”
　　“对，就刚才。”
　　“……可能……找错了。”
　　小源穿好鞋，妈妈拉着他：“好啦，和叔叔再见。”
　　“拜拜，作家叔叔……”他调皮地问了句：“过几天，我还可以再来吗？”
　　“当然可以。”陈家富笑。

　　关上门，陈家富坐回书桌前。尚亮的光线投进来，桌上的稿纸被镀了一层橘红色，他翻一页旁边的书，手机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张碧欣。
　　他按下接听键。
　　“喂。”
　　“......”电话那端过了一会才说话：“你吃饭吗？”
　　“......嗯。”他应了句。
　　“我在便利店，你下来吧。”
　　陈家富在电话这头笑了一下。
　　“......”张碧欣面无表情：“笑什么？”
　　“你十分钟前来找过我吗？”
　　张碧欣没说话。
　　陈家富捋了捋翘起的书页边角：“你上来吧，我今天在家吃晚饭。”

　　好像没怎么变。
　　张碧欣环顾了一下周围，这么想着。
　　厨房传来陈家富的声音：“今天上班？”
　　她提高音量应了一句，然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但没坐一会，她又往阳台走去。远处天边的夕阳已经沉了一半，阳台被余晖烤着，比屋里更热几分。
　　张碧欣靠近鱼缸，看着那些摆动的小东西，一种海里特有的生机隔着玻璃缸被她捕捉到，于是不像一进来时那样局促，她渐渐放松下来。
　　陈家富端出两盘酱油炒面，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阳台的推拉门只留了一小缝，张碧欣抱着双臂侧倚在门上，安静地望着鱼缸。因为背光，他只看到她整个轮廓的暗色剪影。
　　如果这是一幅画，要如何命名呢？
　　陈家富觉得，似乎只能叫做“张碧欣”，不加其他任何修饰词，一幅纯粹的叫做“张碧欣”的画。
　　他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透明推拉门。张碧欣听到动静，微微弹开站直身子，看向门里。
　　“可以吃饭了。”陈家富说。
　　她推开门走进来，跟着他在餐桌坐定。桌上摆着两盘还在冒热气的酱油炒面，香味浓郁，她此时格外觉得饿。
　　对面陈家富已经开吃了，于是她也跟着吃起来。
　　“你家门铃坏了？”
　　“嗯，坏了挺久了，反正也不常用，就一直没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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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会，张碧欣又问：“现在对面住了人吗？”
　　“住着一对夫妇和他们的小孩，好像已经买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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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安静了，张碧欣找不到话题了，气氛叫人有点难耐，她只能一口一口慢慢吃面。
　　陈家富似乎看出对面人的不对劲，问她：“你怎么了？”
　　听到这样自然的语气，她觉得好像更难受了，舔了舔嘴角：“你觉不觉得这样很奇怪？”
　　“什么？”
　　“我们这样……有点奇怪……”她看着盘子仅剩的边缘的酱汁，像个做了什么错事的小孩一样说道。
　　陈家富笑了一声，张碧欣抬眼看他。
　　“你为什么这么别扭？”他看着她说。
　　张碧欣收回视线，不说话了。
　　抽了张纸擦嘴，陈家富站起来，收了盘子和筷子拿到厨房，他一手撑在洗碗池边，一边放水一边说：“一个朋友找另一个朋友吃饭，有什么奇怪吗？”
　　张碧欣走到厨房门口看着他背影，过了一会问道：“很简单的事，对吗？”
　　“对。”陈家富转过身回答她。

　　***

　　也许是晴朗的天空叫人心旷，也许是别的什么。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张碧欣和她的朋友陈家富，陈家富和他的朋友张碧欣，已经一起吃了很多顿饭。大多在便利店，一碗面的时间，吃完就走，散伙回家。
　　在聊什么呢？
　　鱼，养鱼，鱼缸，清理鱼缸，专栏，写不出的专栏，表演，一直请不了假的表演……似乎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但什么是紧要的事呢？
　　以前，恋人的他们都在聊什么？
　　站在海洋馆大门前面，张碧欣一边等林睿，一边思考这些问题，但没什么头绪。
　　因为以前……说的好像也是这些事。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售票处的玻璃橱窗，上面都是一些花哨的宣传海报。张碧欣浏览了一番，目光在一张十分不起眼的小海报上停住，那是海洋馆的营业时间表。
　　上面写了全年旺季和淡季的具体日期、营业时间以及停止入馆时间。

　　***

　　“小叔——”
　　陈家富一接起电话，就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
　　“小佳？”
　　“小叔，你在干什么呀？”
　　陈家富本来在写东西，想到一些素材，正在书架上找书就接到了小侄子的电话。
　　“在工作啊。”他回答。
　　“哦……小叔，星期日你有空吗？”
　　一听这话，电话这头的陈家富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这小子肯定又想让他带着疯玩了。但他还是问：“怎么了？”
　　“带我出去玩好吗？”
　　陈家富瞥了眼日历，想逗逗他：“还没开学吗？”
　　电话里小佳果然悻悻地说：“下个星期就要上学了……所以暑假最后想再玩一下。”后面这句简直就是撒娇的语气。
　　陈家富歪着头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然后抽了一本书出来，一边说：“你爸爸妈妈怎么说啊？”
　　“爸爸说，只要你有空就行。小叔，你有空吗？”
　　陈家富听着，视线被书上一条短窄的类似于便利签一样的东西吸引住了。它被闭合的书页紧紧夹着，只露出一点浅蓝色边缘，像是被人用作书签来标记什么。
　　这是一本普通的台湾作家精选文集，他有些纳闷，因为不管什么书，自己从不会这么做记号。他好奇地打开便条所在页。
　　“小叔？”小佳叫了一下。
　　“嗯？”完整的便条映入眼帘，陈家富看着上面的字，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星期日，星期日可以吗？”
　　陈家富无声地笑了，他本来是蹲着的姿势，现在干脆坐到了地上，他看着便条，以一种颇为惬意的语气问：“小叔有空，你想去哪？”
　　“Oh，yes！”电话里顿时雀跃起来，小佳兴奋地说：“去游乐园！”
　　“嗯……游乐园啊……”陈家富斟酌着，然后说：“好像好久没去海洋馆了吧，去海洋馆怎么样？”
　　“那上午海洋馆，下午游乐园！”小佳立刻决定道。
　　陈家富笑着答应。
　　挂了电话，他换了个姿势，背靠向书架，屈腿架住这本书。
　　浅蓝色便条安静地贴在书页上半部分的空白处，上面写着一句话——
　　“陈家富要是能像尹仲疆一样就好了。”
　　张碧欣的笔迹和语气。
　　便条下面，书页的内容正好是一篇小说的题目和开头部分。是朱天文的《画眉记》，尹仲疆是文章的男主角。
　　陈家富想起一些以前的片段，张碧欣没事做的时候会翻他的书架，然后抽一本感兴趣的来看。
　　什么时候写的，大概某次吵架之后吧。
　　他翘起嘴角，食指不经意地在便条上点了两下：“我不像尹仲疆，你倒挺像关关。”

　　***

　　“看什么呢？”林睿一手揽住张碧欣肩膀，顺着她视线看到了那张时间表，然后难掩开心地伸起懒腰来：“哈，终于要到淡季了。”
　　“为什么淡季……会缩短营业时间呢？”张碧欣捏着下巴，微皱着眉问出一句。
　　林睿用一副“啊？”的表情看她，确定了这人是真的在认真提问后才说：“当然了，淡季又不像旺季那么多游客，如果不调整时间，不是浪费吗？而且我们也要休息啊，你都不累啊，淡季的话个人时间就一下变多了你没觉得吗？”
　　“……嗯……”张碧欣好似赞同地点点头。
　　时间忽然多了，只是自己的时间忽然多了而已。
　　“我男朋友说，我们俩的感情也被分成淡旺季，就是刚好和真正的时间反过来了……这么说好像挺有道理的，对不对？”
　　张碧欣看向林睿，又点了点头。
　　“喂，你今天怎么回事，一副思想家的样子。”林睿扣住她胳膊，“走啦，好不容易我俩今天都早下班，去吃东西啦。”
　　走了一段路，张碧欣又问：“你说……感情也分淡旺季？”
　　林睿耸耸肩：“他是这么说的，谁知道呢，也许是有时候嫌我烦的借口吧，哈哈。”
　　路灯倏地亮起来，和还未完全降临的夜色交织着。张碧欣看向远处一抹飘在余晖中的云，心里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陈家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