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书录》鹭鹭鹭鸶

8、第 8 章

　　书生虽然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但意外地好说话。他心里认定楚询有自己的考量，害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所以即使没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也听话地乖乖留了下来。
　　不过在闲暇时，他还是会在心里把楚询骂一顿。
　　楚询不管他怎么想，只要他别乱跑就成。
　　但少年心里藏不住事，叶祈的忧虑全写在脸上了。他好几回对着楚询欲言又止，但什么也没能说出口，楚询一开始还能当没看见，时间长了，眼见书生瘦了一圈，他终于忍不住，道：“你也不用杞人忧天，我又不会留你一辈子，等过些时日，风声过了，我把你送过去。况且，我开你那么高的工钱，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叶祈只听到前半句，就皱着眉，道：“过些时日是什么时候？一个月？三五年？我还不如回家呢……”
　　楚询翻了个白眼：“之前闹着说不回去的是你，现在说想回去的也是你，你变卦倒是变得快。”
　　叶祈不说话了。
　　楚询瞥了他一眼，手里翻着账本，嘴里熟练地哄：“你乖乖等一阵子，我最近忙得很，等我闲暇时，我亲自送你。”
　　叶祈还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
　　楚询翻了几页，头疼地放下账本：“那你想怎么样？”
　　哄个书生比哄孩子还累，哄孩子一块糖就能搞定，这书生说爱财吧，偏偏在有些方面死犟死犟，威逼利诱都没用；说蠢吧，有些时候脑子却好使得很，根本不上当；说聪明吧，脑子就只有一根筋，死咬着一点不放。
　　说实在的，要不是念在这书生算他的救命恩人的份上，楚询早把他扔出去了。
　　书生犹豫了一下，道：“不能去临川城，从别处绕道不行吗？”
　　这个问题让叶祈纠结了好多天，他觉得应该没问题，但楚询没提过，应该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他憋着问题不敢问，每天都心神不宁。
　　楚询的确对他提出这个问题十分惊讶，他叹了一口气，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游历各国，然后写游记，你自己看过游记没？”
　　“啊？”叶祈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当然看过了！”
　　“那你不知道，临川城为什么叫临川城？”
　　临川城？叶祈在脑子里飞快地把相关内容过了一遍，顿时说不出话了。
　　他记得，临川城北临沅水，而沅水流经西南时，途经大量峻峰险地，形成了大段大段的湍急江流，而仅有的几段水势稍微平缓的地方，都发展成了大城。
　　其中一个，就是临川城。
　　要去西京，就必过沅水，要过沅水，若不经临川城，他就需要绕数月的路，更加耽误时间。
　　由于沅水在这一地带的湍险，游记里可没少描写这附近的奇景，他怎么能把这些都忘了呢！
　　叶祈心里羞愧懊恼，表现在外就是脸色涨红。楚询“啧”了几声，继续翻账本。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书生没个一技之长就算了，读书都死脑筋，记住了又怎么样？空对着书上的东西，不懂得实际运用，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看不起这个书生。

　　书生彻底打消了离开的心思。
　　一方面，他从张先生口中得知了楚询不让他离开的前因后果，知道楚询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心里又对这些江湖恩怨有些抵触，不想被牵扯进去；另一方面，天气也越来越冷了。
　　怀州城气候湿热，一年四季里冬季最短，下雪的日子屈指可数，而下雪，也就意味着另一件事情：
　　快要过年了。
　　张先生给每个工人都发了冬天的衣裳，然后大概是看他天天坐在柜台里，又专门做了一身好点的。他顾不上好看不好看，直往身上裹。
　　江淮县要在更南方一些，冬天也没太冷，再加上家里担心他读书冻着了，天气一转冷就烧起炭盆，他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受过冷。第一回在外地过冬，他要被冻坏了。
　　楚询看不下去，又给了他几件厚斗篷，见他里里外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头来，十分地恨铁不成钢。
　　这好歹是室内，穿得怎么比别人出门行路的还要厚实？比姑娘家还要娇气，难伺候得很。
　　还说要去西京，西京可比怀州冷多了，他这样，去一趟不得冻死？
　　叶祈自己怕冷，就觉得别人也和自己一样，所以看见楚询穿得单薄就要出门的时候，担心道：“掌柜，你这样出去，会得风寒的，外面正下雪呢。你不穿得厚实点，好歹披件斗篷啊……”
　　楚询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走了。
　　回来的时候天色不早了，他往叶祈怀里塞了个东西。叶祈捂得暖暖和和的，突然被塞了个冰坨子，差点扔出去，仔细一看，是个铜球。
　　“掌柜，这是什么啊？”
　　“手炉。”楚询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雪，“里面放上碳，够你抱一天的了。”
　　叶祈点了点头，道谢，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把自己的斗篷解开披过去。
　　楚询身上没多少雪，应该是路上耽搁的时间不长，但带了一身的风雪气，被暖和的斗篷一盖，寒气顿时少了大半。
　　他一顿，皱眉把斗篷扔给他：“在屋里披斗篷，那是你才干得出来的事。”
　　叶祈笑嘻嘻的：“掌柜，别这么说嘛，不管穿什么，暖和才是最重要的，你一身的寒气，就该捂捂，免得染了风寒。”
　　“你就盼着我得风寒？”他找了个桌子坐下，叶祈立刻给他倒上一杯热茶。
　　“当然不是！我盼着你病干嘛？你要是病了，万一传染给我了怎么办？”
　　楚询喝了一口茶，道：“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病了我都不会病。”
　　叶祈才想起来对方是习武之人，虽然看不出来，但身体的确比他结实。
　　“无事献殷勤，你想干嘛？”楚询放下杯子，直接问。
　　叶祈一愣，笑：“不是献殷勤，我就是怕你着凉。”
　　“是吗？”书生实在不会撒谎，眼神闪躲，一看就有问题。他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没事，我就走了。”
　　“哎哎哎……别啊……”书生忙拉住他，眨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能从你这里预支些银子吗？”
　　果然，叶祈能找他帮忙的事，十有八九和银子有关。楚询撇撇嘴，道：“你要干嘛？趁着大冷天再闹着去临川城？也对，沅水说不定结了冰，你能找个地方走过去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