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书录》鹭鹭鹭鸶

9、第 9 章

　　楚询说话一如既往不好听，叶祈都习惯他的讽刺了。他不好意思地道：“不是……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我想买些东西托人送回家……”
　　楚询瞥了他一眼：“哟，都自身难保了，还记挂着你的家人？不如顺便送个口信，让他们给你稍点银子。”
　　书生尴尬地低下头，好半天才道：“他们肯定心里念着我，我不能回去，那就给他们送些东西，也算是……让他们别担心我，让他们知道我也念着他们，让他们过年能开心点……”
　　楚询听不得这种软弱话，也见不得书生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他自己不愿回去，怎么像别人强迫他的一样？要让爹娘放心，那就真的拿出本事来，活得天下闻名，预支银子做表面功夫算什么？害怕父母想念，那就一辈子别出门多好？
　　男子汉大丈夫，儿女情长最要不得，为了别人委屈自己，更是懦夫所为。
　　他也不懂叶祈不愿意找家人要钱的坚持，明明就是一封信的事，信客脚程又快，从这里到江淮县一来一回只要月余，花爹娘的银子又算不上什么丢脸的事，可他就是不愿。
　　甚至为了防止他爹娘不放心给他送银子，这几个月都连一封信都不敢写。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因噎废食，脑子有问题才这么干。
　　他翻了个白眼，道：“你说支就支？明月楼什么时候赊过账？”
　　叶祈一噎，犹豫道：“那……明月楼有年礼吗？我记得每年过年，我爹都会给我家铺子里的伙计一大笔新年礼的……”
　　啧，这回要钱，连还都不想还了。
　　楚询撇撇嘴，懒得理他。
　　“掌柜，你就帮帮忙吧，我知道你心善……”
　　他自认从来不是个心善之人。
　　楚询有些烦了，道：“你准备给你爹娘买什么？你想送东西，不提前准备好，还要临时看上什么买什么不成？”
　　“当然不是！”叶祈反驳，“我前两日看中了一样东西，但是我的银子拿来买书了，一时买不起，所以……”
　　书生接受了自己会在明月楼留很久的现实之后，就花钱肆无忌惮，每个月的月钱发下来就留不住，逛书肆看中的书买了一大堆，成天坐在柜台里看，简直把他的明月楼当成了书房。
　　楚询想到这个，就更加看他不顺眼了。
　　他十分想挫挫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的锐气。
　　他白了他一眼，道：“不借，滚，我要睡了。”
　　然后他就绕开他，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叶祈一个人站在大堂上。
　　叶祈怀里还抱着楚询给的手炉，他低头看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楚询一大早起来，就看见叶祈坐在柜台前，笑着给他打招呼。
　　他昨夜难得睡了个好觉，一看见叶祈就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撇了撇嘴没理他。
　　的确是快到年节了，这几日来酒楼吃饭的人明显多了些，楼里的伙计迎来送往，忙得不行，叶祈也没什么时间在他面前晃，打了声招呼就继续拨算盘了。楚询这几天也不轻松，之前积压的一堆事务虽然有张先生帮忙处理，但他还得大致看一遍，再加上接近年关，怀州城行人往来多，容易混进来一些不怀好意的家伙，得盯紧点。
　　另外，更重要的事是，年后就是新一届的江湖会盟了。

　　雨雪天气，不少行人都会中途找个客栈歇歇脚，大部分普通人家都不会考虑明月楼这等高档酒楼，但还是有不少不差钱的富户和财大气粗的江湖人士来这里投宿。这类人要么涵养高，温和有礼，要么嚣张跋扈，不可一世。不巧，后者更多些。
　　叶祈最初时遇到那些目中无人的江湖人的时候还怯得很，后来他见过几次张先生面不改色话里藏话地冷嘲热讽，渐渐地也不把那些人当回事了。
　　用张先生的话来说，“有些人不知道规矩，刚从哪个深山老林里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就急不可耐出来炫耀，对这种人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知道天高地厚。”
　　叶祈对张先生了解不多，只知道是看着楚询长大的，对楚询的了解程度无人能及。张先生平时只是在明月楼做做账房、管管整个明月楼的运营，年纪大了，胡子都发白，平时乐呵呵的，看不出来讽刺人的时候嘴皮子那么利索。
　　简直和楚询不相上下。
　　张先生教导：“凡是遇上找事的，第一气势不能弱，你坐在柜台里当掌柜，代表的就是明月楼，你要是低声下气，像什么样子？”
　　所以他对着面前那个壮实大汉，挺直脊梁，道：“客人，您若是有什么需求，可以唤小二，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明月楼一定会让您满意；若是无事，就请让开些，您挡着后面要结账的客人了。”
　　壮汉狞笑着，道：“呵呵，满意？怎么个满意法？你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子，说话能做得数？”他重重拍了一下柜台：“老子要见你们的话事人！”
　　叶祈心一颤，见柜台上竟被拍出了一个掌印。他脸色不太好，但还是看着他道：“客人，您有什么问题可以说，不用激动，我们一定为您解决。”
　　“哼，你能解决？”壮汉恶狠狠地高声道：“那好，我闺女吃了你们明月楼的东西，中了毒，你是不是要给我个说法？！”
　　正是中午，大堂里人多，听见这话，大半人都交头接耳起来，有几个人站起来道：“什么？你们明月楼的东西有毒？吃死了人你们还想狡辩？大家都在这里吃饭，这么多人，吃出了问题怎么办？不行，你们必须得给个说法！”
　　“对啊！必须给个说法！”
　　叶祈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这可不是个小问题。真解决不好，明月楼虽然应该不至于倒，但生意肯定要受到影响的，明月楼生意惨淡，他的工钱就要缩减……他这么一想，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楚询出去了就没回来，张先生也在后院，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他得稳住这个壮汉，还有大堂里所有食客的情绪。
　　他迎上去，道：“令爱中了毒，请大夫没有？在下派人请了怀州城最好的大夫来，一定能治好令爱，客人还请稍安勿躁，届时我们也会严查令爱中毒的原因，还客人、还在座诸位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