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书录》鹭鹭鹭鸶

6、第 6 章

　　楚询后悔了，他不该放任那个书生跟着他的。
　　一个年轻书生，居然能比老妈子还要啰嗦，管得还宽，他喝口酒，书生就念叨：“掌柜！你伤还没好全呢，不能喝酒。”吃口肉，又念叨：“掌柜！你伤还没好全呢，不能吃太多荤腥。”
　　他简直想掐死他。
　　书生还要说什么，楚询直接翻了个白眼，捏着他的鼻子拿酒壶灌他。一壶酒灌了大半，他松手，书生被呛得眼泪都下来了。
　　“咳咳……掌……掌柜，你……你怎么动手啊……咳……”
　　楚询喝了一大口酒，不想理他。
　　叶祈好不容易缓过来，从脖子到脸都呛红了，瞪着他说：“我不喝酒！你这人，怎么能给人灌酒呢？”
　　眼看他又要一通大道理说出来，楚询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再拿起一壶酒：“你多说一句，我灌你一壶。”
　　叶祈一吓，乖乖闭嘴。
　　楚询撕下来一块鸡腿，塞在他嘴里：“你说你年纪轻轻，怎么跟个小老头似的？比我夫子还能念叨。”
　　然后他就难得耳根子清静地吃了一回酒肉。
　　叶祈可怜巴巴地叼着鸡腿，不敢发出声，生怕被再灌一次。

　　吃饱喝足，楚询心满意足地活动活动身体，准备出门。
　　叶祈吃完鸡腿，跟在后面。
　　楚询一顿，转头：“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书生别开脸：“张先生说，让我跟着你，看着些，别惹出乱子。”
　　听他都搬出张先生了，楚询撇撇嘴，只能随他。
　　书生固执得很，说跟，就是去哪都得跟着，眼睛一刻不移地看着他。楚询从小到大还没遇到过这么死脑筋的人，他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拿棍子把他敲晕扔到城外去。
　　他带他在南城街上转了几圈，然后又问了一句：“你确定你要跟着我？”
　　“啊？”书生回过神，想到张先生开的工钱，坚定点头：“当然！”
　　楚询笑了一声，然后拽着他七拐八拐，进了一个院子。
　　叶祈一进去，就看见一帮大汉围在一起，头转过来，齐齐朝他……不，是他身边的楚询看。
　　叶祈被吓了一跳，想退出去，却被楚询使暗劲拉着，直直往那群人里走。人群自动让了道，楚询拽着他，坐到里面的大堂上。
　　有个浑身凶戾气的黑衣男人过来，朝他抱拳跪下：“楼主，前段时间听闻你受了伤，兄弟们都念叨着你，可惜楼里不让探望。现在伤势可好？”
　　“还行。”楚询喝了一口茶，下巴微抬，“这段时间我不在，外面怎么样？”
　　凶戾男人扫了叶祈一眼，答：“古檀教那边放出消息，说您……，我们一帮兄弟在临川城没找到您的下落，有几个起了心思，已经清理了，南山派还在搅混水，虚虚实实，大家都盯着这边，心急的已经开始有动作了。”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您今天过来的消息，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去了，那些人自然会收敛一些，这事不用担心。”
　　“南山派怎么说？”
　　“他们还是坚持之前的说辞，一口咬定人是您杀的，掌门陆彦南还放话说，你要是没死，他定会亲自来取你人头。”
　　楚询笑了一声：“放出消息，说我在这等着他来，取、我、人、头。”

　　叶祈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楚询。
　　他印象中的楚掌柜，大多懒散困倦，不怎么愿意搭理人，最多拿眼睛扫你一眼，不咸不淡损两句就停，虽说不太好接触，但也没那么大的气势，平时看着跟一个被赶鸭子上架管理家族事务而不情不愿的公子哥一样。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是这样猜测这个掌柜的来历的。
　　楚询的长相也矜贵，一看就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是以，在看见对方一身江湖人打扮、被人追杀还在他面前展露出藏林不惊鸟的轻功本事的时候，他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他的掌柜。
　　后来成天对着楚询背后的大伤口，他也慢慢习惯了这个事实，三个月的时间里楚询都趴在床上，让他产生了一种“他和之前的矜贵公子哥没什么两样”的错觉。他觉得江湖人也是人，也不是每天打打杀杀，也有安静待着、温和无害的时候，他想，楚询应当也如他看到的那般心善、好接触。
　　但他突然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楚询像是直接看穿了他心里所想一般，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的幻想。叶祈是读书人，他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楚询和那个凶戾男人的谈话中所包含的东西。
　　楚询是某个江湖组织的领头人，至少也是有名气的大人物。他不仅会杀人，他还会带着他手下的人一起杀人。而且这样的事做了还不止一次。
　　叶祈不敢再往下想了。

　　楚询处理完这段时间的事务之后，回头就看见小书生整张脸惨白惨白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想，这书生胆子真小，还没把他怎么样呢，就吓成这样了。
　　楚询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拍拍他的肩，让他回神。书生抬头，第一句话就是：“掌柜……你接下来，是不是……准备灭口了？”
　　嗯？
　　书生惨白着脸，道：“你们说了那么多机密的事情，一点都不避开我这个外人，那，为了保证秘密不被泄漏，你们是不是就要把我……”
　　楚询翻了个白眼，存心要吓他，道：“你还是个读书人，怎么不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谁让你听到的？你既然知道下场，还偷听机密，这不算明知故犯？？”
　　叶祈魂都吓没了。
　　他有心要解释说他们谈论的时候没避讳他，又想说楚询这一套歪理说不通，但他张了张口，只说出：“我……我不是故意的……”
　　啧，这个没用的胆小书生。
　　楚询觉得自己欺负一个文弱书生，实在有失身份，也就懒得跟他开玩笑，道：“行了，看在你死脑筋的份上，饶你一次。你知道我带你来是干嘛的吗？”
　　叶祈隐隐觉得自己被骂了，但后半句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试探地道：“不知道。”
　　“……你就不能认真想想？”楚询简直要被他磨得没了脾气，连原本打算好的念头都想放弃。这个愚笨书生，让他自生自灭去算了。
　　书生脸色依旧惊惶，他想了一会儿，抿唇：“你既然不杀我，那是想……招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