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书录》鹭鹭鹭鸶

4、第 4 章

　　天知道他是怎么把楚询拖回去的。
　　很久以后，他时常想起这天，并且无数次想，若是他就这样把楚询扔在原处生死不问，是不是后来的一切发展，都会回到预期的正轨？
　　然而这种假设注定没有结论，文弱书生在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昏迷中的掌柜背回去。
　　他点上油灯，才看清楚楚询背后有道深长的刀伤，从肩胛骨一直延伸到腰侧，皮肉翻卷出来，显露出狰狞的形状。但相比伤口的严重程度，血流得并不多，楚询应该用了什么方法暂时止住了血。
　　书生的脸瞬间白了。
　　书生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早就慌了神，满心想着怎么把他救过来。
　　他的脑子几乎一片空白，凭着本能去打水、找剪刀，从衣服上撕下布料给他清理伤口，做完一切，他才稍微回过神来。
　　那对夫妇被他弄出的一系列动静吵醒，披上衣服过来看，刚想问出了什么事，就看见床上躺着一个昏迷的男人，满屋子的血腥味，血迹到处都是。
　　夫妻俩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这……叶小公子，这是……”
　　叶祈才发现他们两个，忙问：“你们这里有药吗？止血的治伤的都行！”
　　妇人张了张嘴，那男人却抢先道：“有……有！您稍等，我去拿。”然后拉着妇人出去了。
　　妇人在外面絮絮叨叨地骂：“当家的，你糊涂啊！干嘛要掺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看那受伤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叶祈不关心对方怎么想，只等他们拿来药，还没来得及听他们说哪些止血那些治伤，就夺过来一股脑洒在了伤口上。
　　像是对方的性命终于有了保障似的，叶祈总算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一层冷汗，然后从身上摸出些银子给他们，道：“谢谢，那个，有吃的吗？”
　　夫妇战战兢兢地接了银子：“有、有。”
　　男人把留下的馒头端上来的时候还带了水和毛巾，叶祈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抹了一脸血。他把自己洗干净，然后温和地对那对夫妇笑笑：“麻烦你们了，很晚了，你们去休息吧。”
　　“哎，好、好。”男人赔笑道，“小公子，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叫我们。”
　　妇人嫌他多嘴，拉了他一把，转过脸的时候却带着笑，然后把她男人拽了出去。
　　叶祈注意到了他们的小动作，但没心情关注。他狠狠地咬了几大口馒头，像是这样就能发泄什么似的。一个馒头下肚，他才冷静下来，种种念头在脑海里盘旋了一圈，然后汇集成一个决定。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用身上剩下的所有银子，请男人去临川城雇了一辆马车回来。车夫不是之前那个，这是他一大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不好的消息是，楚询依旧在昏迷，并且出现了发热症状。
　　他怀着重重担忧把楚询搬到马车上，然后不停地给对方擦拭额头降温。
　　该庆幸男人没有克扣太多银子，请来的这个车夫技术不错，一路虽然颠簸，但好歹没把楚询的伤口震裂。
　　当天下午，一辆马车稳稳地停在了明月楼前。
　　很久以后，楚询问他：“你那时怎么想着把我送回明月楼？临川城就在眼前，你这可是舍近求远，就不怕我死在路上了？”
　　那时的叶祈已经不怕他了，他翻了个白眼，道：“因为我没银子了。”
　　“是嘛——那是我自作多情咯，你一个书生，原来也视财如命——”
　　书生依旧会中他的激将法，他听不得有人辱他读书人的清誉，于是瞪着眼睛道：“我又不是傻子，那群人进了临川城，没找到你，肯定会四处搜寻，带你进城就是自投罗网；留在那个村子也不安全，那对夫妇一看就不会帮忙保密，而且我没银子，请不起大夫给你治伤。”
　　“况且，”他补充了一句，但明显底气不足，“你这不是没死么……”

　　折腾了自己一个来回，书生叶祈再次回到了明月楼。
　　老账房张先生作为明月楼楚询不在时的话事人，条理清晰地把各种事情吩咐下去，从请大夫问诊抓药到安排人顶替他的工作，事无巨细。
　　楚询是秘密被抬进来的，除了少数几个人知道这事，其他人一无所知。叶祈找了个角落坐着，从张先生的有条不紊的调度和一系列安排中隐约看出了隐藏在大酒楼外皮下的某些东西。他隐隐有些心慌，他觉得自己其实对这个生活了两个月的地方一无所知。
　　张先生安排好一切后，过来找他：“叶祈，这次多谢你了，你去休息一下吧。”
　　书生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他从昨夜到现在都没合过眼，也没吃多少东西，但他此时一点都不累，精神好极了。他摇摇头：“掌柜会死吗？”
　　老账房露出一点怜惜的神色：这个可怜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应该被吓坏了。他耐心地道：“你放心，他没事，多亏了你及时清理，好了，别担心，去休息一会吧，再撑下去，你也该躺在病床上了。”
　　书生点点头，听话地撑起来，回到自己住了两个月的房间。
　　他躺在床上，晕了过去。

　　大夫给的诊断是精神损耗过度，又受了惊吓，再加上没好好吃饭，还有点风寒——总之，他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
　　他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结果一睁眼，就看见下人端着一碗汤药过来，他还以为是给楚询的，准备说“你走错地方了，楚掌柜在那边”，就听见那人说：“叶公子，你醒了？张先生吩咐我给你端药，有些烫，小心些。”
　　叶祈还没反应过来：“我喝药做什么？我又没有生病。”
　　下人把大夫的诊断结果复述了一遍，叶祈整个人都呆了：有那么严重么？
　　他活动了一下身子，觉得自己休息得很好，现在浑身都充满力气，除了之前搬楚询弄得肩膀有些酸之外，并没有什么不适。他觉得，他用不着喝药。
　　他之前听人讲过，医毒不分家，同样的药材调制出来的东西可能救人命，也可能毒死人，可见汤药里其实是含毒的，喝多了对身体非但不好，反而有害。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些药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