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都be了怎么办？！》黎舟景濂

4、第 4 章

　　尚在下界时。
　　谢无渊的师尊在归虚前，曾叹道：“无渊啊，谁能当你情深！”
　　那时，谢无渊答：“能当的人自然当得。”
　　后来，有人汍澜道：“师兄是核心弟子首席，未来将执掌宗门，便当没看见吧！……为了一些散修和外门弟子、不值当的！”
　　谢无渊说：“你的不值，与我何干？”
　　最后，道天仙宗首席核心弟子谢无渊欺师灭祖、离经叛道，被逐出宗门。
　　但如若再问一次，“无渊，谁能当你情深？”
　　魔君大概会漫不经心地依旧回答：“能当的人自然当得。”
　　然而那时他并非仅是“被逐出”而已——数百弟子结成剑阵严控山门，上位者分明是准备将谢无渊击杀于此地，令他血溅五步。
　　时，谢无渊孤身携剑入阵，涉足其间却似饮酒赏花，身形飘忽不定、无计东西，直似飞鸿踏雪，将剑阵冲得几欲破碎，纵情任性处，弹剑止戈，直刺苍天，掷言：“我为魔，但求随心所欲，无愧于己！
　　纵然不能成仙，亦有何所谓！
　　尔等既敢阻我，可敢随我？
　　随我者，大道行无阻，心愿皆可成！”
　　……
　　兵刃落地的第一声响。
　　仿佛开启了什么禁忌，紧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在结阵弟子之间成片响起、顷刻蔓延开来，一时之间，落刃纷飞。
　　半数核心弟子，数百内门弟子叛出宗门。
　　道天仙宗元气大伤。
　　后来，这些当时追随他的人一个个陨落，千修成冢。谢无渊终至孑然一身。
　　再后来，道天仙宗粉碎在无渊手中的匾额，成百上千。
　　他曾在千修冢立下誓言，砸遍道天三十六峰门匾；他曾在空谷杀身绝命，险成鬼修，终得证冥道；他曾在朱、陈两村，屠尽两姓人，造就三千鬼修乱世；他曾在日月峰彻悟天道，夺体内虚府化生魔界，成就魔、冥飞升元年……
　　而今无渊重回下界，从头走过，皆是无泪漠然。
　　静水流深——
　　短短几字，道尽修涯，便是谢无渊。
　　无渊按住心口。
　　心跳微微，一下一下很稳定地鼓动着，但“活着”是什么样的感觉，他都记不清了。
　　不知何时起，他就失去了什么，只是循着当初的诺言和愿望，一步步走着，在一段又一段重复的路程中，拙劣地去模仿那时的自己，以期找到曾经丢失的东西。
　　惘清来的时候，谢无渊动了，惊诧之下他失手断剑。
　　白衣银发雪睫，苍白刻骨。
　　也许他仍是那个谢无渊，也许不是。
　　自那一战过后，无渊将躯壳妥善藏于无尘域宫，离魂在下界已一月有余。
　　仙界诸仙说不清是被天道，亦或是仙规桎梏，无人可降临下界。但魔界为无渊一人所创，故而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出入上下两界，甚至也能允准其它人同他一般行走自由。
　　但他终究还是一个人来了。
　　此年此时节，适逢修界百宗大比。
　　百宗大比前，主持宗门会于主峰上设三百筵，山顶、山腰、山脚自上而下列为三大席区，分坐上百宗、中百宗和下百宗，因借由“诗三百”之风雅，故又称“诗宴”。
　　百宗大比只能由上百宗主持，每次的主持宗门都不同，为扬宗门风姿声誉，一般主持宗门都会在“诗宴”后加缀宴题，宴题尽可彰显本宗门特色。
　　与道天仙宗齐名的周天仙宗有“术数宴”，戴九、中五、履一——上百宗举办诗宴大多要如此将自己与中百宗、下百宗区分开。
　　稍委婉些的宗门，如琉璃幻宫有“中秋宴”，列席暗黄、浅碧、轻红，实则以诗句“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分等。
　　此次百宗大比由道天仙宗举办。
　　道天仙宗在其主峰天辰峰设下“天辰宴”，由上而下列为紫微、太微、天市。
　　现下听得钟鼓鸣声传彻仙宗，无渊料想是已经开宴了。
　　真是难得。
　　这千年里，道天仙宗忌他时不时地上门砸匾，一直将百宗大比主持权的序列往后推。否则，在众目睽睽之下脸面被砸，道天仙宗可不就成了修界的谈资笑料？
　　道天仙宗是修界唯二可称“仙宗”的宗门，周天仙宗多杂修，富则富矣，却难与道天争锋。
　　故而自诩为“众宗之首”的道天仙宗最为自豪、而又顾忌的就是名誉。
　　现下，无渊就站在这样一个宗门的面前。
　　眼前天门入云，光亮一线，正是这个宗门“天门一线天，一线入天门”之景。
　　无渊自语道：“以浮华虚无之影凌驾于真实，所以本座才觉得这‘仙宗’之名早该弃掷不用。”
　　话毕，微微一笑，抬手——
　　一剑落，尽崩摧，山门滚滚塌圮，顿失其形！
　　落石巨响压盖钟鼓声，掀起地面一阵接一阵的动荡，黄土漫天迷眼。
　　乱象乍现，护宗大阵被惊起，遍布宗门的阵纹飞快吸取各峰灵脉，放出摄人的光亮。
　　紧接着，一道叠一道、催逼似的警钟声好像直直撞上心口和耳膜，搅扰得人心被紧紧攥着。
　　无渊不在意，随意屈指朝面前的护罩屏障一扣。
　　一道裂纹猝然自屏障上钻出，眨眼便扩大、蔓延成树状。
　　直到他觉得够了，再屈指一扣。
　　裂缝停止扩散，轻轻“嘭”地一声，化为碎片飞屑，泠泠落下。
　　无渊踏进护宗大阵，身影消失在黄尘中。
　　身后徒留一个巨大的窟窿，正一点一滴地被法阵缓慢修复。未及修复多少，就又被边缘残存的魔气侵蚀得破碎。
　　若法阵有灵，一定会气炸吧。
　　无渊悠哉绕遍三十五峰，碎三十五匾额，期间破阵无数，现、直至天辰殿前，百宗目下。
　　这里亦是道天最后一块匾额所在，一块他从未砸过、只为留待最后的匾额。
　　见此盛会，宗门皆各自统一着装。
　　沃云宗衣上有宗绣“百兽图腾”，安错寺自是袈裟、念珠不提，浩然宗宗子薄鹤氅、青布纶巾，真名士散人，金微门门生腰扣二十四环玉带……
　　此中最突兀者，莫若清玄宗，宗子尽白色纯服，并自命雅称——雪服。
　　实际，只因一字——穷。
　　穷得没衣饰，穷得没宗绣，穷得没颜色！只是好歹有“一门三飞仙”的大名，上百宗又不会做明嘲暗讽这种降次低格的事，清玄宗这才幸免于悠悠之口。
　　清玄雪服恍得无渊心神微澜，不觉想起惘清那人，柔波一起，绝意顿时消融大半。
　　他眼波淡淡流转至中央道天仙宗席位，默然不语。
　　千年已过，终需一个了结。
　　道天仙宗宗主丹玄躯体一颤，极快稳住，而后缓缓起身，捏足了架子，沉声道：“擅闯百宗大比天辰宴，你是何人！”
　　是真不知他谁？
　　无渊心中厌倦，甚至懒以哂笑。
　　只平淡道：“千修冢故人，谢无渊离魂。”
　　“千年前的旧事，敢问魔君可否放下？”丹玄向无渊一揖，凛然道。
　　道天此次似乎强硬了些？
　　如此作想间，众宗门低声私语，暂且决定袖手而观。
　　无渊半阖眸，犹如日月黯淡。
　　“本座若说‘不’呢？”
　　丹玄敛手肃穆道：“那便只有——”
　　“本座可以放下，”无渊令丹玄一噎，“你走开，让本座砸了天辰殿的匾，本座便放下。”
　　“绝、无、可、能！”丹玄几乎是咬着崩出字来，颇为畅快。
　　“本座此前都不知砸了几回……”无渊低笑，清风扬起他乌发。
　　“魔君尽可一试！丹玄今日纵然战——”
　　无渊突然纵声大笑。
　　“那本座换个条件如何？”无渊再次打断丹玄的话。
　　丹玄暗自恼恨，立刻道：“我道天宁折不弯！”
　　“原来如此，大概是找到方法对付本座了。”无渊淡漠道。
　　丹玄仍咬牙坚持着再说上几句漂亮话：“我道天千年以来忍辱负——”
　　无渊一扬袖，丹玄登时倒飞出席，“嘭”地砸上天辰殿匾额。人匾俱落，匾碎裂成几大块，人呕出一大口血，发冠歪斜掉落，垂挂在丹玄脸侧摇晃。
　　“尽管来。”无渊微侧身，负手而立，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