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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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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举结束,除去长玄被非遥仙君、惘清被擎苍安排的仙君推荐外,大多数仙君更乐意选择弃权,只有一位名“兰沂”女修逆势而上,跻身于两人之间。
她一身火般红的衣裙,举手投足间恍如烈焰,跳动着、烧灼着。
廷荐开始,长玄、兰沂走至殿中央。
兰沂今日站得格外挺拔,落在一片片玄青黄白的衣色中更显焰色之醇。
“咦?”长玄青虫似的左扭右扭,“惘清上仙呢?他在哪?没来吗?”
“无妨,”擎苍道,“他刚刚与无渊魔君对阵受了伤,本君允他先行离去疗伤。”
“可、他不在这儿,怎么进行廷荐?”长玄握着折扇的手抖啊抖,急得没边,“诶我去喊他!”
话音未落就急躁躁转身要走。
这个长玄!殿中众仙简直为其毛躁的举动而绝倒
兰沂有些生气,飞快伸手拦住他,欲开口却又紧抿住,锁眉深深。
庭荐之时,如非必要,不得随意开口。
“站住,”擎苍扶额道,“本君说出的话不可收回,何况惘清上仙正在疗伤怎能打扰?如此……本君代他廷荐。”
“哦哦哦!”长玄见势不妙,急剧扭转回来,“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他讨好地朝兰沂笑笑,还小小声地嘟囔:“这也行……?”
兰沂刚收回阻拦长玄的手,便听到擎苍的话,一刹好似被定在原地,直愣愣杵着,长玄大大的笑映进她眼瞳,乌黑乌黑的。
她听见了什么?
代为……廷荐?
可以吗?廷荐、这可是廷荐啊,怎么能代替呢?
只听音声渐起,除去兰沂、长玄所站之地,大殿之内等划三分,仙人们音声杂乱,聚集一处,占一分;三十六上仙彼此相望,密音交谈,占一处;十二仙君沉默不语,占一处。
想必皆是在探讨代为廷荐是否合乎规矩。结果当然会是不合规矩。不仅是仙规有定,更是、有例可循……
她心头一紧,环视左右,看见那些熟悉的面孔——这些人死守仙规,他们不会同意的!
想到这里,她又放下心来,按捺住不平的心绪。
诸仙彼此相觑,殿内竟一时无言……
擎苍帝君这“代为廷荐”的话,如何是好?
立刻有仙了然,抖抖袖袍站出来,凛然言道: “惘清上仙方为仙界立下大功,理应有此等奖赏。”
这么一解释,真是分外合理!
“是啊,有功必赏,帝君英明!”有仙赶紧附和道。
擎苍微微颔首,虽面色淡漠,却一下子让底下炸开了锅。
“惘清上仙资历深厚,真是再合适不过!”
“是啊是啊。”
“上仙淡泊,否则应是早早升为仙君了!”
“本仙亦支持惘清上仙。”
“立下此等大功,确实要升一升。”
……
众仙的赞美纷纷扬扬飘进耳中。
是这样……吗?
兰沂望着这一幕发愣,齿关完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那、为什么数百年前、上次升阶仙君时,她要因为仙魔之战迟到而被剥夺资格?
下一任领战还未上任,那一战又来得那样急!
她想,她必须前往。必须。
纵然升阶已经近了,又无人能预料这次要打多久。
她拼劲全力,受伤颇重,一心想尽快结束这一战。一下战场,甚至顾不得和受她召集同上战场的仙人们疗伤恢复,她便追着召集钟声的余韵,拼命追赶、往前!
仙力苦竭,连一个瞬移术法都挤不出来,逼得她几乎要落下泪,可是哭没有用。
那时,整个仙界空空荡荡的,静得可怕,她焦灼地踱步,疯狂地想办法,甚至绝望而微渺地希冀,或许可能碰到迟到的仙人呢,或许下一刻她的仙力会突然恢复一些……
求、求了……
却没有办法、没有凭依。
她终于哭了,在用双腿拼命跑向帝君宫殿的时候。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记得进殿前要把眼泪擦干,也不要在路上耽搁任何时间……
一边压抑着哭,一边“冷静”想着,她向远处的宫殿没有间歇地奔跑、追赶……
她第一次发现,仙界的路竟然那样长。
最终,也没能赶上。
那时,她被众多仙人暗暗耻笑“受个教训”、“长长记性”、“吃一堑长一智”、“回去好好背背仙规”、“拎不清孰轻孰重”、“怕不是个傻的”、“浪费机会”……
倒也有一些安慰“下一次吧”“还有下一次”“再加把劲”“别难过,没用”……
这些她都没忘。
是她的错,她承认,她都记着呢。她会努力,会改。
所以她这次特意推了这一战……
可是为什么——变了?
为什么变了?
仙规会变吗?!
为什么不一样了?!
因为换了个人吗?
为什么她不行?!
在脑海中,兰沂不停地问。
她接受不了!!!
“帝君、这话说得……真是动听……”兰沂咬牙颤抖,死死地从缝隙里吐出字句。
她向来沉默,现在却骤然爆鸣:“凭什么!凭什么他惘清上仙可以不上大殿、不参与廷荐就能登上仙君之位?!兰沂辛苦数百年,为仙界立下无数功劳,就是为了能够堂堂正正站在这里一争仙君之位!为什么有人不上殿也能进行廷荐!为什么连他这样的人都能与我站在一处!就因为我是女修吗!!!”
她一手直指长玄,眼睛瞪得极大,眼眶炎红,那双眸清凌凌泛着水光,一眨便大颗大颗地掉泪。
“喂!我怎么了?真是招你惹你了?!你疯了吧?”长玄用折扇一把拍开兰沂的手,气道“而且这跟女修有什么关系……别拿你手指对着我我生气了!”
“你生气?”兰沂落着泪幽幽反问,语调压抑,“那我呢?我兰沂就是个笑话……是不是!!!一个像唱戏的丑角似的,一个压根就不出场……这就是要跟我争仙君之位的人……这几百年我坚持不懈……我坚持不懈地是为了来这里找羞辱的吗!!!”
“擎苍,兰沂情绪不对劲,”风细密音传给擎苍,“我先带她走。”
“嗯。”擎苍的神色淡而平静。
“你们!”下首,兰沂的声音撕裂开,“四百年前!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事情!你们为什么!为什么!……我、我被剥夺了资格,为什么君惘清可以不必!”
“兰沂上仙,”擎苍不曾动容,“此为廷荐之时,你莫要失仪。”
帝君指责间,底下窃窃的语声逐渐变多。
“这么大声做甚。”“疯女人行……那我也行。”“有点吵啊。”“简直有失仙人风度,不知道怎么上位的。”“拜托看看场合。”
……
听闻擎苍发话和周围杂乱的低语,兰沂却只是冷冷地、逐渐纵声大笑,简直要笑得停不下来。
朗月的目光依旧没焦距,空空茫茫,但眉心开始皱起。
风细帝君站起身,心中担忧不已,道:“本君见兰沂上仙有恙,不如改日再行廷荐——朗月帝君、擎苍帝君。”
不行。擎苍方欲驳回。
“不必,我退出廷荐。”殿内偏僻一角忽有清音。
惘清自流瀑中绕出,道:“仙规在上,理应如此。兰沂上仙并无过错。多谢帝君抬爱,惘清退出廷荐。”
擎苍正想挽回。
朗月忽然侧首,一点头:“可。”
话毕,唇角轻提片刻。
擎苍垂目:“既然师尊说如此,惘清你可以走了。”
惘清旋身,踏前一步,身影霎时消失,丝毫不多留。
没仙人敢问擎苍帝君口中“养伤不出”的惘清上仙怎么会突然出现,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放惘清离去。
殿内一时寂静到了极点。
兰沂不知何时止住了冷笑,一双眼通红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看着看着竟又笑了,是很单纯的笑容。
她只是觉得所有的人都太可笑了。
以前的怒容,现在的笑容,竟都不是真的。
他们究竟是被谁玩弄于股掌啊?
“真是可笑啊。你们都是跪着升的仙吗?”兰沂歪头讥讽道,“仙君之位,我兰沂、不稀罕了。”
说罢,她转身离去,走着走着却又笑起来。
正殿上落了泪痕水迹,点点滴滴向外延伸。
“我去看看。”风细道。
擎苍颔首。
风细急匆匆追去。
身后一殿仙者,表情是如出一辙的漠然,映衬风细脸上的焦急那样鲜活。
仙无情,天道所定。
殿内诸仙都已经升仙涤灵至少百年,除了自己最顽固的执念,什么也无法使他们动容。
那些喜怒哀乐就算有,也不过是假象。
众仙早已不剩下什么。
“哇哇哇!人都走了!那仙君之位是不是就是我的了?!”长玄激动得手抖,连扇子都晃得快要飞起。
这……
按理来说……
但是……
可能……
“是。”朗月帝君道。
众仙岂止是意外。
最不可能的赢的成了最后的赢家……
什么狗屎运?!
朗月帝君出言,就是定了。毕竟擎苍帝君重道尊师,众人都清楚。
“擎苍,这里交给你了。”别动惘清,以后莫要再如此。
密音只有擎苍能听见。他的面色很稳,真的很稳,稳得凝固了一般,几乎没人看得出破绽。
“是。”
对于朗月的命令,擎苍从无犹豫。
“仙君之位由长玄上仙继任。”擎苍道,“但请诸位明白,惘清上仙所受礼遇虽不在仙规之内,却也是有例可循的。”
至于兰沂……
擎苍皱眉。
当初无人为她说话,由此可见其人缘、人脉几乎俱无。即便登上仙君之位,也不能服众,徒增尴尬罢了。
修界男修居多,女修上位要比男修艰辛数倍。
擎苍心中对女修并无歧视,只是漠然想着。
如此便可。
擎苍听着下首一片恭喜声,扫了一眼眉梢飞扬的长玄,端坐。
玉径之上。
“兰沂、兰沂!”风细追上了兰沂,握住她的手腕。
此时众仙大半集于擎苍宫,玉径上不见平时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仙者,道旁白玉兰树姿妍寂静,宛若雕成。
“……你、不是来劝我回去的吧?”兰沂干咽下涩意,头也不回问道。
即便手被风细柔柔握着,攥成的拳头也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不是!”风细急道,“我当然不是!我怎么会……”
“那你是来嘲笑我的?”兰沂笑意冷然,扭开风细的桎梏,转身盯着她。
“……我只是想帮你。”风细道。
“你?你知道背地里众仙都讽刺你无用吗?”兰沂讥笑,“说‘什么帝君,还不是要看人脸色,不如老老实实做回仙君’,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吗?因为你软弱可欺!因为你是个根本没多少仙人支持的女修!”
“兰沂,别这么说,我求你了……”风细的眼眶也红了。
“你知道吗,我不止一次想过,假如我能站在你的位置上,我会怎么做。”激烈的情绪过后,兰沂的声音尚有些摇曳不稳,“女修向来被人看不起,就是因为我们柔弱!我看不见你的强硬,只见你、依附宣擎苍保住地位,对其余女修的态度是好,却始终不见真正的援助,你只是笼络人心罢了!——你这样、说会帮我?我不信。”
风细红唇微启,整个人却在发抖,脆弱到说不出话来。
沉默许久,她才颤抖着说:“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同为女修,我……”兰沂嘴唇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平复着之前有些激烈的情绪“我能恨些什么?说穿了,你能坐上这个位置也只是运气罢了,我从来没想要过指望你。毕竟那时,玄元、更始、乐引三帝君几乎同时陨落,上位急需替补。当然,这件事我从来不认为是个意外,要说其中没有谁的手笔,我万万不信。不就是……”
一双手忽然覆住惘清的耳朵。
“别听。脏。”
惘清并非故意偷听,仙界径路曲折,他不知觉间就走到了兰沂和风细的前面,也听见了……
兰沂话中,最后“顾朗月”这三个字。
耳朵上的这双手有些不稳而无力,微颤着。
惘清闭上眼道:“我不会听。”
修习《天鉴》需戒慎七情,故而人事红尘涉足得越少越好。
朗月站在惘清身后,眉微攒,唇色有些发白。他就这样静静站着,双手捂着惘清的耳朵,一直等到风细、兰沂离开。
其实施下隔音术法足矣,不必再捂耳,可他连这都忘记了。
“师尊,可还有事?”
“无事了。”朗月道,“你回去……该回的地方吧。”
此刻他全然不似今日殿上初见时的散漫轻松。
判若两人。
惘清颔首应下。
朗月闭目,青衣白发瞬时消失在原地。
修习《天鉴》者,青丝尽白,且须戒慎七情,动情则毁身,疼痛无比。
但它也是唯一可以与天道抗衡的功法,修习者不受天道约束。
仙无血。无血、无痛,故无情。此为天道对仙人的约束。除非关乎执念,否则仙人不可能产生激烈的情绪。若有,也不过假象。
惘清不懂朗月为何要如此执着地修习它。
只为能有情有疼痛吗?
但《天鉴》实为补天而生,并非什么好物。
又为何要练?
惘清是天道之子,生而少年,携有《天鉴》,修行亦从无阻碍,却皆是为最后以身祭天作准备。
故而于他而言,《天鉴》算不上什么好物。
更何况惘清实则不懂情,不懂情之人,又怎能理解朗月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