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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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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有什么好试探的?你是本小姐花钱跟万千楼买来的帮手。只不过没想到,还多送了一个——赚了!”关心伸手打理裙摆上的银红丝绦,施施然落座,皓腕高抬斟上两盏温酒。
“十五客卿,请坐;另一位………客卿,也请坐。”她掌心朝上直指桌案对面,“听琚清少楼主说过,客卿好饮酒。不过本小姐不爱酒,只觉性烈。”
“饮者,爱的就是它醇香凛冽。多谢。”无渊没有推辞,坐下后一饮而尽。
惘清随之落座,看着杯子有些犹豫,下一刻,身侧忽来一只手把他面前的杯子取走,青碧的冰裂纹酒盏在那指间扭身半转,似在被注目欣赏。
“归我了。”无渊道。
关心有些觉察到什么,懊恼得连连敲眉心道歉:“阁下不喜欢喝酒啊!倒是本小姐考虑不周,抱歉抱歉!”
“不必,说正事。”
无渊一边替惘清回答,一边从乾坤袖取出茶壶、雪水来放好,指尖甩出一张符生出火来煮水。
关心立刻进入主题:“此番一是邀请两位商讨招婿内容,究竟要考较哪些方面;二是……想求一样东西。”
雪水煮沸,无渊看着惘清泡茶颇为闲适,但听到关心突然扭捏,他略感不妙,转过头来。
“这些,本座知晓了。但本座要先问清楚三个问题,第一、你跟万千楼少楼主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倒也不那么重要,但他想知道。
关心一拍胸脯,身体前倾,目光炯炯地盯着无渊坚定道:“自然是——至交好友!此次本小姐招婿亦有万千楼鼎力支持的!”
啊——原是不辞那孩子单恋嘛?真是可怜。无渊密音与惘清戏谑。
说不定暗地里连家底都交出去了,结果竟然是“至交好友”……着实可叹呐。
未必吧。惘清密音迟疑道。
无渊却已不在意,密音回道:不重要,让孩子们自己努力吧,我也就顺口一问。
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你跟少楼主约定了什么?”
“我给钱,少楼主收钱办事,就这么简单——本小姐有的是钱!就差手上再捏点小权力啦~云阳位居尘界中枢,如果说氏族的根在于家族血脉,那么宗门的根就在于尘界凡人。血脉是有限的,可收弟子是无限的啊!每年春秋分日招收弟子之时,若能以云阳为基底抢占先机,真是比什么都强。云阳是块大糖糕,人人都想啃一口,朝廷也好、宗门也罢——本小姐、当然也想要!”
“何况,云阳本来就该是我的!”关心轻捶桌案,目光散虚凝实。
“你?”无渊失笑,“这本座可帮不了。关小姐,你现在就是糖糕的一部分,可不是上桌的人。”
招婿的旗号都打出去了,如果让那群人空跑一趟,想也知道是大麻烦。
“不敢劳烦十五客卿,”关心此刻矮身笑得颇为乖巧,“只‘陆十五’能听我一二命令,帮上一两个小忙就好!当然,客卿要焚香街消失一事也是本小姐的事!少楼主已经拜托过本小姐了。”
“自然。”本就协商好的事,无渊应得轻松,“最后一问,对于一些前尘往事,你还记得多少?”
这世上有许多人面对故人旧事,总喜欢用“恍如隔世”来形容,然而在修界,却真有转世一说。
那些接受了自身前世遗骨仙灵,从而回想起前世记忆的修士,大多出身世族。
他从前见过一些,那些朋友们大多对前世之事避而不谈,问则答“俱往矣”——多虚掩。
但难言之言梗在咽喉,被嘴巴牵着喘息颤动,等待吐露。他知道,即便不在此刻,也会在夜深之时、酒醉之际、生死之间。
所以,他听过的着实不少。
那么关心,你又如何看待前世的你——迟莘仙子呢?
“前尘往事?”闻言,关心瞳仁上飘,似是回想,又似遇到难题,“你是指……我的前世吗?唉,城主告诉过我。本小姐只想说,那于前世的我而言,可真是场无妄之灾!某修士误入歧途变成邪修,城主除去邪修时被其死时怨念侵染,而我作为城主意中人的朋友被误杀——这一桩桩一件件,怎一个惨字了得?!”
关心闭眼捶胸,叹息怅恨。
“本小姐怎能坐视悲剧再生?!所以……”
关心的话就像尘界赈灾的粥一样水,避重就轻浑水摸鱼瞒天过海……
无渊甚至开始走神,懒得再听。
她是否取回了前世仙灵,她与前世宗门是否还有联系,她和关清峭关系如何,她可以查看万千楼何等级的情报(这能以她和不辞的关系推测,但她的回答太巧妙,竟与不辞的回答错位)——没一句有用的。
与其听她说一堆废话,还不如在四处转转。
无渊单手支颐,看似注目如旧,实则神识如尘埃轻漫散开来……
此前探查城主府时,他便已发现城主府各处建造都属寻常,却唯有两处不同,一为那片偏僻奇异的花园,二为这格外匠心独运的去蠹楼。
能支使这般人力物力,关心在城主府的地位可见一斑。她想要成为云阳之主,关清峭至少不会反对,所以实际上最大的障碍便是关心实力不足、名望不显,她必须想办法镇住这座城才行。
而这去蠹楼委实有趣,藏书颇丰,有《玲珑幻景》《太阴心法》《阵法百禁谱》《村野志事》《飞仙录》《幻瞳术》《日月之巅》《浩然论》《国记》……又多又杂,其中不乏某些宗门的私藏。
或许情况是这样……
无渊正待整理深思,却于此时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
一个灰衣老叟正蹲在角落里——正是惘清的师兄清巘,而不远处关清峭的前进路线……
有意思。
要碰见了啊。
无渊霍然闭目,屏去身外杂音色相。
此时,清巘正对着花碎碎念:“这万千楼、这少楼主,也太坑了。城主府、是进了、很潦草;没想到是搁这儿等着我!我还以为真要去扫院子了呢,来了一看——嚯哦!熟人。熟人说‘那你去隔壁吧’,隔壁是谁?少楼主啊!帮我的谁?谢无渊啊!兜兜转转还是靠我自己的关系啊……呃,但又好像还是靠的万千楼……到底亏没亏,这很难说啊。天啊,反正我的钱是没有了……”
雨后天气很冷,他跪在地上满手泥土,干枯的白发潦草翘起,随着他手上动作轻颤,那株被他小心护着的花名叫“残雪惊鸿”。
“哪个不懂花草的家伙把你种在这里啊?小可怜的。菊花耐寒,又不代表你不喜暖……”清巘一边移栽,一边仍在自语。
他不知有人愈来愈近,前进的路线简洁到近乎笔直。
仅差一个侧身便要完全暴露出来时,来人忽然停下。
他摸了摸脸上的木面具,用手指摩挲着扶正。
“你在做什么?”
沉郁的嗓音从身侧击来时,清巘半边身躯都吓虚了,只剩一边膝盖顶着,“吭哧”侧滑进泥地里。
可怜他大声都憋着没出一点,连花都好好护在手掌。
可是,眼下不吭声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我、”清巘忐忑地支起身体,“老奴是新来府上伺候贵人的,贵人…贵人见这花居处不佳,便让老奴移栽。”
尽管事发仓促,但清巘的脑筋依然颇具灵性。
他一动也不动地跪着,低头快卑微到泥土里,皱纹也快要缩进衣襟里,只能看见头顶心斑白束起的发髻和些许灰暗的碎发。
“哪个‘贵人’放你一人在此?他没告诉过你,城主有令,府内的花草不能乱动吗?”关清峭沉凝质问道,“简直妄为。”
“这……贵人随口吩咐,哪会解释这般详细,老奴也不敢多嘴过问。”清巘硬着头皮打哈哈。
“新入府的没教你规矩吗?这里不是世家府邸,不要一口一个‘老奴’。”关清峭语调平直,难以窥探到任何情绪,“慢点起来回话。”
“是。”
清巘对碰见师弟早有准备,但即使锤炼了千百遍心境,也是第一次以这幅身躯见他。是第一次便难免猝然,是猝然便容易脑袋空茫。
眼下回过神,他庆幸自己没白用功,本能地做出了应对。
他太老了。这副尊容要是被清峭发现,那不如去死一死好了。
清巘撑着膝盖慢慢起身,先抻直腿,而后直起久弯的腰背,酸疼从腰眼蔓延开。
他动作很慢,期间甚至把刚才的对话在脑中又闪过了一遍,以免有所疏漏。
真就这么巧?怎么一下子碰见了清峭?这小子不会是在钓他吧?
清巘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否有些冲动,或许直接拜托小雪花把关心劫走,这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办法啊……
“你是被分去何人院落?”关清峭突然开口问道。
这句颇含质问的话让清巘提起心。
“不知贵人您是……”差点忘记,就这么跟陌生人攀谈起来也太奇怪了,得打个补丁。
“你在城主府做事,却不认识本城主吗?”
“老、”清巘一下子哽住。
该死的,还是话本看少了,不自称老奴他不会编话了!
现在认识不就行了!问问问,问那么多烦死了!
清巘实在编不出来,也不知道这时候作为一名老仆应该作何反应,干脆摆出一副瑟缩局促的样子,杵在原地不动了。
“笃笃”
关清峭敲击面具侧面,开口:“问你是谁院子里的,这也回答不出来吗?你是谁招……”
“万千楼少楼主陶琚清!”清巘赶快堵住对方的问罪,以免牵连无辜,“我被分到这位贵客的院子。”
关清峭听了,微微冷笑:“陶琚清还会缺人使唤?万千楼多少耳目,连世家秘闻都能知悉,城主府想来也有不少,哪里会缺人。”
清巘大惊,清峭竟然会说这么刻薄的话吗?
“发什么愣?既然陶不辞让你移栽,现在还不动手?花都要被淹死了,你准备负责吗。”
清巘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