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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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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将灰衣老叟带到负责侍候的院落,随口交待几句之后,就赶着趟忙别的事去了。
清巘与惘清四目相顾,一人茫然骚头状,另一人缓缓扶额。
“小雪花……”清巘忍不住喊了声,又马上噎回去。
他可真不会伺候人啊!
在认清情况的那一刻,清巘堪称绝望。
想他一生跌宕起伏颇具传奇,但哪怕沦为凡人,他也是只会伺候花,不会伺候人啊。
这也太坑了吧?收钱办事的跟他说能把他塞进城主府,就是这么个塞法?!奸商!!
缘着关心大婚,最近城主府人手不够,本就在招外工,要说这么混他自己也能混进去啊!
清巘尚在悲愤于钱财错付,而惘清浅思一瞬,已做好了决定。
他扯扯无渊衣袖,肃然相告:“是我师兄——清巘。”
无渊侧目惘清,道:“太显眼了。”
他一语切中症结,仿若此前便知晓真相,言语自然如此,实则心中却于这时方才了然。
难怪惘清要私下造访,难怪关清峭遍寻不到。
从修士沦为凡人,幽幽而至花甲,无论于谁都是巨大打击。
“确实要再寻个去处,”清巘低眉闷声道,“不然会被他发现。要是我跟在小雪花身边,这跟直接告诉他我的身份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区别?!”
说着,他正视惘清,边点头边沉痛道:“毕竟宗门里谁不知道小雪花和我,我俩天下第一好!”
他一席话,引得无渊停在惘清身上的目光愈发长。
“小雪花?”无渊轻轻的,仿若谑笑。
确实。
惘清不知为何,见闻他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色,心火刹那燎烧大作。
耻意熏灼大脑之际,他中邪般双手捧住无渊脸颊,而后狠狠一扭,扭正了,正对着院门,让他再不许看他。
无渊本来正在品味这外号起的妙处,不料猝然遭难,懵然之后,却泄露出笑声。
他笑对清巘:“师兄起得妙极!”
清巘原本好稀奇得见惘清这样羞窘的情态,闻无渊赞语,却也藏不住得意道:“谁说不是呢?妙就妙在不是我故意要起个外号,诶!实属‘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啊,过奖过奖!”
久砺磨难,还能有谈笑之心,真是难得的心性。
无渊心中叹赏,这情形他自然要帮上一帮的。
说来也好办,他让清巘去了隔壁不辞的院落。
不辞身为万千楼少楼主,想藏个人比他容易得多,莫论是城主府,便是远在一隅的小小村落保不齐都有万千楼人士。
安顿好清巘后,无渊收到口信——关心邀他府内藏书楼一聚,商讨招亲考题。
无渊摇身一变,头戴纶巾手执竹简的“城主府客卿陆十五”上线。
掂了掂手中竹简,“陆客卿”将其入袖。
“惘清随在下同去可好?”客卿款款问道。
“自然。”白衣银发宛若谪仙的人回答。
城主府内一隅。
关清峭自花木深繁处探身而出,未行几步,便见小径旁有暗卫正待回禀要事。
他曾下令,若非紧要之事,不得接近此处。
“何事?”
“大人,是有几件事情。第一件,就在昨晚,云阳附近邪修遭到屠杀,连我等曾经踩过的一些很隐秘的点子都没了,云阳附近预计有上千邪修应是……无一生还。因为这件事,外面流传您可能还有后手。”
关清峭一边听暗卫汇报,一边闭目扶额。
或许是在万幻鉴心阵中待得太久了,他脑海中的晕眩迟迟未曾消褪,师兄的音声、面容,曾经见过的各种姿态……如同疯狂开谢的各色繁花,在脑海中徘徊旋转不散。
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会是谁做的呢……罢了,还是先把这个影响关心招亲的事情解决。
“传我命令,重金悬赏解决云阳附近邪修之患的人,如若证实确有其人,城主府将赠予重酬。务必把这条消息张贴到城内外,传至各处。”
“是。”暗卫得令。
“等等。”
眩晕稍解,关清峭便只手戴上一方面具,面具是木制的,很轻便,但匠人似是手艺不精,雕刻得有些粗陋,上面的纹样也模糊不清。
暗卫没有露出惊异之色,实际上戴着面具的城主才是他所熟见的。只有在需要公开露面的场合,大人才会短暂地摘下这枚面具,在府内的话,大人会一直戴着。
据前辈所说,早在他进府前,大人就已经如此了。那得是有多早啊?早到成为云阳城主前吗。
“关心在做什么?”
暗卫收神,立刻答道:“属下要禀报的第二件事正是与大小姐有关……”
“你讲。”
“大小姐邀请了一个陌生男子为城主府客卿,并让其参与招亲事宜。”
关清峭心跳快了几分,抬手轻抚了下木面具:“具体是何人?穿着如何?可有名姓?有无怪癖偏好?”
他说得太快,浑然没有停顿,但暗卫并不为难。
“大人、”暗卫顿了顿,“不是的。客卿与画像没有相似之处,他声称自己叫‘陆十五’。此人抵达云阳不久,缓带广袖,散发轻漫,身穿墨袍而无纹样,暂时未曾握持过任何兵刃,此人还有二位友人——”
关清峭摇头,示意不必再说,抚过木面具的手静默垂落。
“我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那个人、他最讨厌黑白灰,宁可被他这个师弟罚也不愿意穿宗服。
暗卫张口,他刚欲纠正客卿陆十五身边还有一人,方才他禀报间遗漏了,此人身着……
然而回忆间,他却如何也想不起来——有那个人吗?
不会是记错了吧,那位客卿身边的确只有两个人,今晨还先后离府,也许是这样才让他记错了。
既然是记错,兼之大人心情不虞,暗卫便趁势告退。
关清峭独立落花之间,雨后草木润湿的香气此刻分外幽冷,冷得神思冻结、空无一人。
墨衣。不会是他了。
但是,不能停下……不要这么失落……
回神啊。回神、师兄一定会…的,只是早晚而已。
布置还没、完成…还有很多的
一颗露水滴答落在他眼睑,带来猝然凉意,滑落眼睫。
他木木地抬起袖子擦去。
噢、原来没哭啊,还以为是重逢时机将近,所以承受能力下降了。
等酬赏告示贴上,再派几个人过去领赏,外面就该知道他的身体没有好转,大批邪修死亡跟他没有关系了。
或许会有人仍持怀疑论,但一切属实,也铺垫良久,云阳足够诱人了。
他没有欺骗世人,所以——
关清峭急促而尖锐地喘息了一口气,颤抖不止。
清巘师兄,能回来看我吗?
……
“这城主府的藏书楼,比我想得大嘛。”
原本落目散漫的无渊终于肯抬抬头,看一眼这阑干帘栊楼额。
“去、蠹、”无渊念出声,挑眉侧首对惘清道,“去蠹楼?你说,去的是蠹虫,还是人呢?”
“或许、都是。”
说完片刻,惘清又出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示意无渊。
“也或许不止。”无渊笑着点上他心口,“蠹虫在脑,也可在心。”
惘清心头一跳,后退半步。
无渊忍笑。
这一惊一乍的像小白兔。
“喂!你们两个别再打哑谜了!管什么去虫、去人、去脑、去心呢?反正知道有害的统统去掉不就行了!本小姐等你们很久啦!陆客卿。还不快上来!”
楼上朱栏伏着簪发繁丽的大小姐,她丝毫不耐烦且不客气地朝下面大声喊话。
而关大小姐其实也没有等上一盏茶。
无渊扬指向上,丝线彩珠就如逆飞的流星,啪地敲了关心一个脑瓜崩。
反手收回,他悠悠道:“你还挺烦的,少说两句吧。”
拉上惘清的手,不疾不徐地登楼。至于关大小姐的吵嚷声,姑且当做消遣的背景音听听好了。
当真进到去蠹楼楼内,才知此楼不仅外观宏丽,内里布置亦很用心,桌、椅、席、凳、凭几、蒲团……犹如会读书的活物般处于各自宜居位置,四下不见灯烛,但采光明朗清润,更见设计打造者的用心。
“你清巘师兄…喜欢读书吗?”无渊迟疑问道。
“师兄最讨厌书。”
忆起城主府那一隅的奇异花园和万幻鉴心阵,他还以为这座书楼也是关清峭的手笔。
“世之书楼万千,见名如见志。有‘天一生水,地六成之’,阁前凿池,蓄水防火,故谓之‘天一阁’;有‘大衍之数五十’,莫能名其妙者,故称大衍阁;有‘书如玉之珍贵,若海之浩瀚’,取之‘玉海楼’;有珍爱藏物铁琴铜剑,更名为‘铁琴铜剑楼’……是以云阳城主府藏书楼名‘去蠹’——怎么,有问题吗?”
转角阑干处,有女子愤慨而幽怨的声音。
抬眼侧见,竟是关心。
无渊与惘清已走了上来。
“自然没有问题。只是如此有道理的话从关大小姐口中说出来,在下真是不习惯。”无渊叹气感慨道。
“干正事不得拿出认真的态度嘛?”关心冷哼,“刚刚是你打的本小姐吧?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不用算。”无渊眯眼,突然加快步伐逼近,“直接把债主杀了,岂不更快。”
关心眼见顷刻间无渊离她只有四五步了,缩起脖子连连后撤,瞪视无渊:“你吓唬谁呢?!你你吓唬谁呢?”
可她发间的翡翠珍珠芙蕖步摇、眉心的嫣红桃花花钿都在颤呢。
“说来也巧,万千楼是在下的债主,现在他们少楼主就在城主府做客,干脆把你们都杀了,省得还要跑两趟。”无渊驻步思索,笑眼微弯道,“你说好不好?”
“无渊。”身后,惘清轻声制止。
关心一怔,有些僵硬的身躯回软。
无渊立刻转身,举起空手示意:“我可没有吓她。”
只是一个需要动脑子的玩笑而已。
“万千楼是债主”“把你们都杀了省事”,并非恐吓,他只是在表明——他知道少楼主不辞和这位关大小姐是站同一边的。
而他既然答应不辞,那么同关心商谈行事实属应该。
这两个毛孩子,现在真是他“债主”了。
他还能吓关心?天可怜见!是某大小姐先开始演的,他只是在不影响局势的情况下、暗示性的,正经说了几句。
现在惘清已经叫破他的道号,大家也不必再演下去了。
因为“无渊”二字,自他之后,没人会再取这个道号了。
果然,关心脸上没有意外听闻魔君尊名而产生的任何情绪,倒不如说,在听到这个道号后,她平静得面上不起一丝波澜。
“没有怪你。”惘清看到无渊的神色隐有委屈,无奈道。
“只是不必再互相试探。关心小姐,你说是吗?”目光移向关心,他一语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