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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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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人确确实实是是他亲师弟——关清峭。
即便现在清峭用的是他曾经的身体,但清巘奇异的魂魄让他看不见一切外相。
花清巘唯独能精准的通过眼前人所显化出的草木上,窥探出这人最不加掩饰的内心。
好比他见历经数次转世仍保留记忆的苏七水,便是千年梧桐;见本不该存于世上的君惘清,便是似花非花的雪。
现在在他眼前的,说来也不是“关清峭”,而是一株铁树,阔叶四散,茎枝低垂。
生气归生气,清巘暂时还是不打算跑的——师弟又没认出他来,跑什么。他甚至还想直接上去,手拿把掐,看看清峭的身体情况是否真如小雪花所说那般“寿元将近”。
想归想,现在当然不能上手。清峭没认出他,他又不傻。
铁树又名“苏铁”,长于炎热多雨之地,开出的花形似凤尾,又叫凤尾蕉。从前他一见清峭,就总能看到淡红淡黄盛开的凤尾蕉。以往他还奇怪,为何清峭见别人就不会开花,现在不提也罢。
总之,眼前的铁树一切如常,这表示清峭定然没认出他。
所以这土还得战战兢兢地挖。
“是,大人说得是。”清巘打个哈哈,便转身投进之前没干完的活计。
怪他刚刚被清峭吓了一跳,把残雪惊鸿晾在旁边那么久,可心疼死他了!
清巘加快速度,不过数次呼吸间,就麻溜地完成了移栽,花从涝洼地被移到了排水通透处。
幸好昨夜是细雨,否则情况要糟糕了。
清巘正暗自得意与这残雪惊鸿恰时相遇,便听到头上传来师弟的声音。
“起来,转过来。”
清巘霎时怂然泄气,低眉照做,乖顺得不行。
“料理花草倒还算熟练。”
关清峭说了句废话,便顾自沉吟。
清巘觉得此刻简直漫长难捱极了,他与清峭师弟从未如此相处过,无论何时、面对何人,他从不憋屈掩饰,他永远都在做花清巘。现在要套进不合适的性格,四下又静得他忍不住碎碎念,于是清巘对着眼前绿绿的铁树,干脆发起呆来。
正发呆着,耳边冷不丁飘来几句如何照料草木的问题,问得很是冷僻精细。清巘勉强收回涣散的心神,微微偏头,回想着实例一一答了。
“很好,”清峭略点头,“伸手。”
“啊——”突然听这话,清巘难免发出不合时宜的叫声,啊到一半他硬是忍回去,并老实伸出手。
一双带着薄茧、皱纹、泥土和浅淡伤痕的手,颤抖而手指蜷缩。
有花草汁液的涩味自微热的手掌上散发。
只一眼,清峭就侧脸缩回目光,抬手触了下眼睑。不料动作太快,指尖撞到木面具,“梆”的一声清晰可闻……
这一连串动作堪称紊乱。
清巘只见眼前的苏铁枝叶震动不已,他暗自奇怪清峭怎么还不说伸手干什么。
是病太重了站不稳吗?
他正欲伸手扶一把,耳边眼前又忽然静了——
“无妨,你倒是让我、想起一个故人……的确是一双惯于照料花草的手,陶琚清那里不必回了。本城主的异花园还缺人,你去补上。”关清峭说着招招手,唤来暗卫吩咐道,“稍后就把他带去,让他少说话,别乱走。”
终于——
清巘的心头吹起一片轻风,他暗暗咋舌感叹,现在的师弟相较当年担任执法长老时,字更少、话更冷了。
啊,师弟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清峭师弟的精神一如往昔,真是令人欣慰啊。
所以……对于关清峭为什么跟失了智一样!要把关心推到风口给人祸祸!现在更不明白了啊!
清巘满怀气愤与不解,乖乖跟着暗卫走。
关清峭认出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出很有趣。
好戏落幕,无渊怡然吹了声口哨,收回神识。
视线重回,恰见桌上惘清和关心手指相接。
惘清的手很白,比关心的手还要白,像纸扎成的。一刹那,无渊的心莫名被刺痛了一下,他皱眉按了按心口。
关心飞快抬手,露出正抓着的物什,笑唇张开现出八颗牙齿:“沾了陆客卿您的光,暂借一下这位银发客卿的东西,可没有乱碰到什么哦。”
“嗯。”刺痛稍缓,无渊敷衍。
关心指间是一枚香囊,墨色的底缎,下面坠着半尺长的冰丝流苏,缎面绣有白色的花样,只是针脚粗糙得看不出绣的是什么。
好差的手工,换他绣肯定会比这个强多了。
转念一想,万一是惘清的手笔,无渊盯着没出声。
关心数次被魔君注视,心里毛毛刺刺好不难受,表完清白后赶紧把香囊收起来。
这件物什的用处,说来还是琚清告诉她的。
当万千楼的少楼主可真自在,但很快某人就要自在不起来了。
“关大小姐,您的废话也说完了。试问这招婿的考核内容可定下了?”无渊理理发上纶巾的丝带,问道。
他向来散发居多,偶尔半披半束,是以不太习惯这般书生样的齐整。昔日在道天仙宗总被小师妹无离打趣说活得像个野人,莫不是只有他这样餐风饮露的野人才能成仙。
“不着急,第一试刚刚才定下。”关心笑得狡黠,眉心桃花分外鲜亮,“就考文论!题目我都想好了。”
无渊饮一口酒,慢悠悠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选官呢。我知道了,且说说题目吧。”
惘清在旁饮茶,看两人相谈投契,不过一刻钟就敲定好了第一试所有内容,而后铺简执墨、细说详谈也不过半个时辰。
谈完告辞时,他们走出去蠹楼,关心仍在楼上尚待接见旁人。
彼时似有所感,惘清慢了几步,回首上望,只见红栏凭风处,姑娘踩着雕栏空处向他挥手,手上香囊似墨色流泻。
她在笑,大概是谢谢。
但又何须谢呢?
惘清展平唇角,摇摇头,眉目低低回落。
本来她可以与她无关的。
去蠹楼楼上,关心拿出一片玉简,指尖飞舞:多谢,已从贵楼“雪袍客”处拿到混元木。
文讯方去,便见玉牌微亮、回讯已至,好似那边一直守着。
不辞:不谢,银货两讫。你看上莫锦衣了?
不辞:他院落被安排在我与世伯近旁,不要说你不知晓。
迟莘:你们情报收集连情爱风月之事都有涉及吗?本小姐大震惊!
不辞:草衰未必秋,风月亦杀人。
不辞:我不生气,你直言就好。
迟莘:风月亦杀人?你屈枉我……这个莫锦衣挺有意思的,你闲了跟他吵一架呗,然后你就明白了。呆呆的小猴子给本小姐摸一下不好吗?不过院子位置确实故意的,珍稀生物需要少楼主保护啊!嘻嘻。
不辞:无聊。
不辞:我知道了。
迟莘:还有,一直想问你,你真要参加本小姐招婿?不太好吧?何必呢?
不辞:乐意。
迟莘:那前面几轮本小姐给你放放水?
那边却不再有回音。
“还说没生气……还是本小姐大度,不跟你计较……”关心嘟囔一句,摇摇头转身回到室内桌案落座。
她还没来得及问那位银发客卿究竟是何身份呢,真是很奇怪的感觉啊……若隐若现、望不真切。
这厢,无渊在踏出去蠹楼时,就开始给他的“好世侄”传讯,因而未曾注意到落他几步的惘清有过短暂的回眸。
无渊:招婿名单。还有以下材料帮我备一下。
他速度极快,不过片刻指尖下便写出长串名单。
不辞:好。辛苦世伯了。
那边一句话都不曾多问。
无渊笑了一声,收起传讯令牌“十五折”。
他懒洋洋回身,发现惘清竟落后十几步,便快步走去握住白衣下的手腕,抱怨:“走得好慢。”
于是缓步并肩。
这两天无渊肉眼可见得忙碌了许多。
大概是幼年流浪,又曾被寄养在沧浪谢氏得遇众多修者教导,更在拜入道天仙宗后艰难独行,是以谢无渊会的不少。
除去阵法、剑法,他还会炼器、针线、庖厨、雕刻、管弦、茶道,略懂经商、药草。昔年他阿娘陆冷芽情人无数,虽被他们困于沧浪谢氏,仍耍得那些人团团转,让他们当一个三岁小孩的免费师尊。
学这些,是希望谢离能够独立生存。
陆冷芽是位有很高道德感的女子。虽然她很爱撩拨美人。
总之,这两天无渊在炼器,而旁边必拉惘清作陪;每日清晨,他会拿不同颜色的丝绦给惘清编发,自己多数时候仍散着或简单束起;午时会下厨,变换不同吃食分析惘清口味;闲暇会用“十五折”传讯万千楼,接些解答修行疑难的任务……
悠哉忙于诸事。
炼器完成仅用了三日,有一把绯色的伞,无渊说是要送人的,另一物很小,惘清只看到它被无渊率先收进乾坤袖,不知何物。
完成的时间掐得正正好,据不辞传来的情报,今日便是有意于参与云阳招婿的势力进城之日。
至于各方势力为何集于今日,倒不是特意约好。首因在于,云阳位居中枢,今日是自接到消息以来,各方最快能抵达的日子;次因则在于,云阳城主关清峭将迎接来客的时限,定的极近极短,且过时将闭城不候。
众人据此越发肯定,关清峭将不久于人世,否则何以行事如此仓促。首因、次因交相影响之下,各方才再也按捺不住,纷纷于今日直抵云阳城。
无渊特于城门口的茶楼上寻了个视角绝佳的位置。
此处视野开阔,非但居高临下可览无余;且自下而上亦能得见茶楼座上人。
青纶巾系发,鹤氅裘服身。
??入城者如有心上望,就能见到如此装束的无渊。
惘清则是与他同向落座,被遮住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