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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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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渊简述完当下局势,定了定神,道:“此前在道天时,道天宗主丹玄发动祭仙阵,召你离魂前来下界,祭仙阵有约束,需你完成他的一个要求才能回返。阵法是我创写的,我很清楚,所以当时用术法‘锁’住了丹玄,先他一步逼他确立契约内容。”
话至此处,无渊深吸一口气:“当然这些都不是理由。我想说的是,抱歉,是我任性了。当时我定下的是,你陪我完成无尘域阵,即可返回上界。也幸好,只是这样……”
那时逼丹玄定下这样的契约,其中不能说是没有私心,但他始终记得自己的目的是为惘清解决这个麻烦,故而契约内容实际很宽松,只有一句话,没有任何附加解释。
那时,惘清没有一丝迟疑就应下,让他着实默然欢喜了许久。
“陪”是含义宽松的一个词,陪伴、伴同是陪,从旁协助/辅佐也是陪,在一件事中只起非主要的部分。故而根据《天契戒语》所写,誓言的重点会放在“完成无尘域阵”之上,并将之作为判定标准。换言之,只要最终无尘域阵完成,惘清在其中起何作用并不重要。
幸而如此,即使现在惘清离开云阳,也不会违背祭仙阵的契约。
“我不会走。”惘清垂眸,令人辨不清他眼底神色。
“是担心你师兄和师弟吗?”无渊急于承诺,“就算你不在,有我在此,定会保证他们安全无虞。”
惘清摇头,轻叹一声:“我走不了。”
为何?!
无渊手中传来“噼啪”一声,竹枝被他失手之下生生握断,竖着散成丝丝片片。
他无暇顾及,犹自紧攥着竹枝,便开口忙问:“为何走不了?发生何事?”
惘清欲答,一双银瞳中的目光却逐渐涣散,无渊缩小的倒影被默然拢在其中,半晌无言,遂自弃地伸出手:“手里的竹枝请给我。”
无渊不明情由,却立刻递了过去。
惘清手执竹枝中端,放在眼前细细打量了一眼。
可怜竹枝被无渊握在手里的那边,都快散成花了。
无渊见此,方才察觉自己失态,预备说些什么挽救,手则更快,抬起来就要把竹枝末端遮住。
惘清笑意隐匿,手腕斜挑,竹枝自无渊指间溜走,转眼消失不见,被他收进了乾坤袖中。
“回去吧。”惘清快走两步,袖手背后,偏过头侧身对无渊道,却始终没有对上无渊的目光。
随后,他走出法阵,如碧空中白云徐行。
无渊既在,他如何走得了。
但这却不必让他知道了。
“不走就不走吧。”身后,无渊缓声开释矛盾,“总归有我在。”
我知道。
这一句话,依旧没有声音。
惘清止住步伐,等候无渊并肩而来。
而那边的院落,处于“交战”状态的关心和莫锦衣,尚未分出胜负。
当无渊与惘清打开门时,双方还在互相嘲讽,像两只炸毛小黄鸡,一只被气得不时转着圈圈还叽叽叫,一只扑棱着翅膀拼命往上跳,边跳边叽叽喳。
“本小姐的客卿回来了,你还有什么话说!”这是扑棱着翅膀气焰嚣张的小黄鸡。
“大小姐那、么、威风,又何必跟我计较?不如你认输,我们皆大欢喜呀~”另一只小黄鸡停止转圈圈,摇晃身体发出伶俐的叽叽声。
“简直不可理喻!你等着!”关心睨见无渊归来,狠声丢下两句,转脸理理鬓发,收声对无渊道,“此前,还未请教客卿尊姓大名。”
“免尊,姓陆。薄名不必相留,可唤作‘陆十五’。”
无渊当场开编,跟了阿娘的姓氏,又拐了陶存钰那“十五折”的牌子名。
信口胡诌完,他难忍哂笑。
关心不觉有异,尔雅道:“陆先生,之前您走得急,其实我来此还有一事……”
惘清默默避开战场,路过绕行至厅堂。他白衣银发,容色非人,行走间却无一人注意。
身处漩涡边缘的无渊,瞥去几眼,睫羽扑棱数下,终是把目光收归回来,低低栖息着。
好烦。
厅堂屏风后坐着陶不辞,还没走。
他们照面会说些什么呢……
抑或许、惘清本就为不辞而来。
此前,惘清口中的“云阳旧友”可料定是清巘了,可见他在关清峭眼底下安然多年。
而这其中万千楼的布置,又占几分呢?
蛛网缜密坚韧,闪烁着晨间露珠的光辉以引诱飞虫。
纵横经纬者,唯陶琚清也。
厅堂屏风后座,陶琚清霍然起身,敛容直视来者。
“前辈……”
惘清一指竖于唇间,轻轻摇头。
琚清眉峰回落,很是松了口气,密音道:【还以为前辈是来向我问罪的。】
惘清笑意轻淡,密音道:【的确生气,但无渊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
【是啊!】琚清趁机叫苦,觑着惘清脸色继续道。【世伯肯定已经在憋着劲要报复我了!前辈有什么好主意吗?您肯定比我更了解世伯。】
说着说着,琚清眨眨眼,倒是自己为自己的狡黠先乐了。
【适可而止。】惘清定定看着琚清,密音道。【我不会帮你对付无渊。何况,你怎知你要做的事,无渊不会赞同?不问而先激之,已是下乘。】
从父亲手中接过这段关系至今,相交多年,琚清头次看到惘清露出这般、放在他身上可谓“疾言厉色”的时刻。
向来无波澜,所以即使只流露出淡淡情绪,也如惊涛般醒目。
琚清自审,自己是否过分,片刻后落座,仰面注视惘清。
【我没错。您不满我压制世伯,逼他入局;可此地此局不容有失,我不可能把这些都压在无渊世伯一念之间。您在云阳,世伯就极有可能不愿趟这趟混水。】
而后琚清如同自语道。
【真是狡猾啊惘清前辈,您跟无渊世伯简直就像是互相掩护的同谋共犯,彼此相照、互相维护,只剩下我被严加审视……】
【这不公平。】
【我罪不在此。】
话至此处,陶琚清蓦然起身,负手背对惘清。
【而且云阳这一局究竟是何等境况,您一定同我心中一样清楚。】
【难道掩饰会比坦诚更好?世伯何等天资!他不需要!而我,也不在乎自己被看清这卑劣的手段。】
【因为我相信您会理解我,正如我同等地相信无渊世伯会理解我——您、我、世伯,我们从来都不是彼此的阻碍。】
陶琚清回首,目光转至惘清,随即是肩、腰和脚尖,回旋宛然有仪,音声幽静。
【是,我是主谋,所以世伯是帮凶。】
【那您呢?您的选择又是什么?】
惘清一时哑然。
话可谓是都被陶琚清给说完了。
倘此地另有旁人,定会觉得这后生狂妄傲慢,欠缺前辈出手教训。
他心内默默长叹一口气。
可的确如琚清所说,这一切正是无渊所期望的。
何谓无尘域阵?
倚天抽剑,削峰平峦。尘界内令修士低身,玉宇外教众生平等。
无渊恣肆任意以至即使有人同他一般性情、肆意到他头上,仍觉欢快。
他流连自由,便希望天底下人人都可以同他一样,耗费心力地把人一个个的都托举起来,不为他,正为此。
但那些难受也是真的,无渊非是因为自己被算计而难过,只是因为算计他的那个人是琚清,他至交之子。
想来也好笑,无渊大概是在委屈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呢,他会心甘情愿的……如此之类。
所以,他才无法真正反对。
揣测至此,惘清几不可察地失笑摇头。
【辩才无碍,娓娓而谈。琚清,我不如你。】
是委婉地败退了,但明显不能尽服啊!
然而陶琚清绝不拘泥于小节。
此番未被直接否决,那就是得到了默认。至于两位世伯的情绪……抱歉了、这注定无法周全。
陶琚清展眉默叹。
被片语说服之人,如何与谋?本就做不到的事可以不做,能得世伯他们如此态度相助已经足够。
【世伯见笑了。本就修为不及,总不能志气锐气也尽失。】琚清露出放松后的笑靥。
话间,外面的喧闹逐渐平息。
哒哒凌乱的脚步声渐小,木门咣咣闭合,随后是某人踏着润湿的地面飒飒前进,流风振衣的快。
“当当”指节轻扣窗扉,意在提醒二位,他到了。
“我已同意担任负责关心招亲的客卿,化名陆十五,”无渊对着从屏风后转出的琚清说道,“有事可用万千楼木牌联系。”
言下之意,是会尽力配合少楼主所有的谋算了。
不过最重要的可能还是最后一句——世伯明显是在赶客了。
“世伯宽宏,曾经约定之事晚辈会谨记。”
面前是依门站立的无渊,身侧是半隐于屏风的惘清。琚清最后一揖对着无渊,目光却于垂首之际飘向惘清。
说完,琚清告辞,无渊未曾有一语留人,只目送琚清离去。
倒不是还在生气,他不会这般气量狭小,而是……
“我能知道不辞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吗?”踟蹰后,无渊问道。
自惘清见到琚清那样长的静默,不可能什么都没谈,首先不辞就不是那样的性子,“前辈”二字挑起话头,后面必有进言。
“算了还是不用告诉我。”他问后却又反悔。
“何故改口?”惘清温和道。
“一个是晚辈,一个是……”言及此,无渊卡壳。
他失笑,赶快补救道:“我的契约人。”
无须多问。
他不问,惘清却答:“寒暄而已。”
今日注定多事。
在先后应下万千楼少楼主陶琚清、关城主府大小姐关心的邀请后,修界各门派与云阳城的消息便开始在手头不断闪出。
修界宗门、散修,甚至于尘界朝廷都被关清峭这一手引动,现正急速赶至云阳。预计明后两天,各方势力就将抵达。
而琚清前脚甫一离开,后脚就以万千楼少楼主的身份正式造访城主府。
最终陶琚清少楼主被安排在他们院落东侧,由于方才刚道过别,琚清很识相地没有再上门打扰。
而他们院落西侧,便是当日宴会上、以及今日庭院内,竟敢公然和关心呛声的小子——莫锦衣。他与其兄长莫绯衣,共居于他们西侧院落。
城主府开始为招亲事宜缓缓运作起来,贵客们的院落皆被安排了侍从,一院两侍。
不巧,分来他们院落的侍从,有一位熟人。
看着眼前的灰衣老叟,惘清久违地感到了头疼。
是清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