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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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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心放出话的这一刹,无渊好似被冷气冻伤。
他凝视着关心,却是透过眼前这个傲气十足的大小姐,洞悉了身后厅堂中正端坐不动的那人。
原来,这就是不辞要他帮的那个“忙”。
难怪要一大早赶来。
——“世伯的态度对我而言至关重要”
因为这才是一切的开始,不辞方才说过的那些话,只不过是絮絮的前言。
单单是为了云阳,就需要如此大的动作吗?
这孩子实际上图谋的,恐怕远比说出来的要庞大得多。
现在,才是到了真正抉择的时候。
无渊踱步转身,直面厅堂的时候,仿佛与屏风后的不辞目光相接。
他知道,不辞一定也在“看着”他。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当寒意流窜过去,身体内部反倒生出一股火气,烧灼起躯壳表面残留的寒冷,带起一阵新的颤动。然而无论冷或热,伴随着的微微疼痛都始终未消。
无渊忍不住笑出声来。
“喂!你笑是什么意思啊?本小姐可是不计前嫌、特地、来邀请你的!”
是啊,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让“傲慢”的城主府大小姐,亲自前来邀请得罪过她的人呢?
“本座接下这个邀请。”
无渊止了笑意,侧身一字一顿回复道。
他并没有正眼看向关心,侧身的角度很微妙。
关心得意地哼了几声:“本小姐就知道,没有人能拒绝得了我。那从现在开始,我宣布:你就是本小姐府上最、最、最贵重的客卿了!”
无渊转过身,面向关心颔首应下。
关心雀跃之余,正色道:“嗯,接下来,你就……呃、你之后的……咳咳,关于各类事项……”
院墙上冒头的果树,窸窸窣窣晃着脑袋,显出关大小姐话音落地后没人接的尴尬。
无渊瞥了树一眼。
这时本该有管事自发地矮身上前,为大小姐打点好接下来的一切。
可现在所有下人都被魔君的法阵困住,关大小姐扶着脑袋,脸色肉眼可见地涨红了。
“总之,你身为客卿肯定是要做事的!”
“扑哧——”
在话音落下后出现的笑声,在寂静中分外突出。
“是谁在笑?!是谁?!”关心气得四处吵嚷,“有本事笑没本事出来吗?那你个胆小鬼比本小姐还可耻!”
“……不对、本小姐才不可耻!!”
这下隐藏在暗处的人再也忍不住了,笑声一旦从牙齿缝里泄露出来,就哈哈哈哈地再也止不住。
关心循着笑声,一下就锁定了那人的藏身处。
院墙边,隔壁的果树生长多年,大半树冠露出墙头,甚至不能说是探出脑袋,而是惬意得把下巴都搁在墙头了。
尽管枝叶零落,却依然试图遮住偷听少年的脸,只衣冠、饰品从缝隙中无奈透出来,顾头顾不了尾。
关心对这人印象可太过深刻了!跟她刚才邀请过、现在泰然站在檐廊下的某最重要的客卿一样,印、象、深、刻!
“又是你?!”
那个在宾客席听她弹琴,还跟风起哄,特地站起来嘲笑她琴技的那个人!
他叫、莫锦衣!
呵。无渊唇瓣绽开,笑意无声。
真有意思。
于是他指尖回收,丝线与彩珠飞光般掠回手掌,顺势挑起一颗彩珠连同微弱不可见的丝线一同打出,弹向莫锦衣所在。
抱歉了,是他这个人就爱看热闹。
这叫道天仙宗修仙后遗症。道天弟子们武德充沛,颇爱分出个强弱高下,常有人不分时间地点地斗法,最终导致了他爱看热闹。
墙头之下闹得越起劲,他越觉得有意思。
心情好,爱看;心情不好,恶劣的爱看。
偶有兴起,甚至直接加入,把双方都压下去摁死,嗯、也是常有的事。
但这次纯粹是为了脱身。
今日,他不想再谈下去了。
跟任何人。
于是,关心身后的下人们突然木偶成活般可以动了,与此同时莫锦衣折腰掉下果树,恰恰落在提裙赶来的关心跟前,摔得碎叶沾身,袖袍露湿。
而无渊施施然路过这折戏,走出院门,双手后背将门一关,院内一切景再看不见,最后顺手刻印上锁。
丝线彩珠都收干净了,寻惘清去。
惘清似乎离得很远。
宛如距离蛛网中心最远而衰微的露珠。
而且,他身边还有一人。
还是先不要过去打扰了……
于是无渊的步伐愈见迟缓,直到停滞。
眼下晨光映湖,湖上荠荷与秋风清徐,他却独坐于湖边石上,静止不动。
周身事物与他无关,他的双眼呆在一个黑沉沉的虚无之处。
为入城时听到的那曲《明羽流影》,为城主府招婿的大张旗鼓,为清晨陶琚清再无遮掩的邀请,为关心招摇的拜访……
这么巧的一桩桩、一件件竟都被他赶上?
怎么可能。
如若此刻再看不破这局,便是枉历世间千载了。
可……
无渊低头,仔细打量自己的双手,嗅着风袭过竹叶的味道。
可他到底答应了。
即使,从头到尾被算计着。
他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
郁气无可排解,无渊重又取出布阵所用丝线,比量着一根一根系在青竹之间,高低长短错落,一共七根。
转手截断一根笔直的竹子,执在手中,无渊起身挥舞起来。竹梢疾风般擦过根根紧绷的丝线,快得凌乱,然而声响不乱。
竹叶纷纷然下坠,线如丝弦,只是无人倾听。
不,还是有人的。
静静默默,却非故意不发响,只道月照亦然,本自无声。
无渊及时敛步收势,凛然回眸。
惊起他的是一凡人,□□尘囊,接近此处后突然停下不走。
何故窥探!
此时看去才发觉,原是两人。
惘清和一名灰衣老叟。
惘清……为何他竟无法觉察到他半分灵息。
先前是不曾防备,又或者他就在跟前,没必要探查,只是如此近的距离他——
“是一支曲子吗?”
惘清的话打断了无渊的思绪。
他点头,握着竹枝的手紧了紧,空着的手往背后探去,又突然停住。
丝线、竹枝,虽然是很幼稚的玩乐。
但被惘清瞧见了,那也没必要掩饰。
他愿以本心见他。
纵使羞赧,仍然无畏。
竹枝悠然一绕负于身后,他向惘清大步奔去。
“乱弹的,没有特定的曲调,”他站定惘清眼前,莞尔道,“以前闲极无聊,就坐着拿同是布阵用的彩珠,去打丝线听声音玩。
不过后来这陋习被师尊改了,说我‘愁绪百结,静不如动’,从此不许坐着乱弹彩珠,要站起来用基础剑式。”
“不算陋习。”惘清掠过无渊脸侧,看向他背后的竹林丝线,“很……”可爱
“很什么?”无渊垂眸,而后抬眼问道。
“很有意思。”
“是嘛?”
无渊手握的竹枝梢头在脑后晃了两晃,扫过惘清的视线。
惘清轻轻颔首。
竹枝又晃了晃,差点掀起无渊脑后乌发,随即赶快止住。
“咳咳、”灰衣老叟咳嗽出声。
“师兄。”惘清叫破他身份。
花清巘飞快瞥了一眼惘清,又看向无渊,眉头抬起不落,双目微睁。
这个人,小雪花就这么说出来了?
“小、师弟,不用掩饰吗?”
“不必。”
花清巘仰面又垂首,大幅度点着头,视线落点始终在无渊身上。
突然间,花清巘就悟了。
“哎!反正事情也都聊完了,我怎么混进来的你知道、安全得很。我先走了,总之,迟莘的事还是要多拜托你了。”
说着,他就抬起脚要走。
清巘师兄。
忽然,惘清密音道。
你看到了什么?
花清巘迈出的步子迟钝数息,但他没停也没回头。
“墨梅。”
撂下一片无渊解不出的谜语,花清巘走了。
无渊知晓定是惘清密音问了什么,但这对他来说无需深究。
是墨梅吗?
惘清眼中倒映着无渊,只有无渊。
“清巘师兄的确爱花成痴,”无渊笑道,“人也有趣。只是世间并无墨梅,问画卷取得倒可。”
“或许。”惘清道,“师兄的眼光,我亦不能参透。”
“那就不参透。”
无渊不再有笑意地看向天边游云,竹梢卸力垂下,在他手中点地。
“不要忧心。”“离开云阳吧。”
两句话同时出口,在空中对撞。
前者是惘清,后者是无渊。
此时目光相接,此刻话语已经出口,无渊认为没有犹豫的必要了。
他抬手向后一抹,竹间丝线刹那失去形体,微光闪入袖中,又自他指尖自然垂落,隐没脚下地面。
虚阵出现,这里便另是一方小世界了,于阵外而言,阵内一切无形无声,虽可知,不可探。
“云阳局势有变。虽然并非是冲我来的,但我已被算进局中……”
这折戏,必是从他踏进云阳才能开始的。
陶不辞需要一个名动天下的人来担当反角,负责纵火杀人,很明显被修界评价“乖戾恣肆”的魔君最为合适。
而既已邀他入局,不辞所图谋的,又怎会是简单一个云阳?
何况,不辞在他面前,从未掩饰过。无论是今晨重复起焚香街他和惘清的谈话,抑或是旋即而来的关心邀请他做考官,这些甚至直白得近乎冒犯。
连城主府大小姐都能指使得动……一开始还假模假样地用“想和关心成亲”来试探他的底线。
该说不愧是陶存钰和江乞的孩子吗,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难搞。
无渊一想起这对夫妻,就总忍不住扶额。
太卑鄙了这孩子。
此前还传讯,托他看顾慈幼堂和万千楼。
必是得知了阿娘与慈幼堂的关系,才有此一说。
明指万千楼、慈幼堂,实指陶不辞自己和他阿娘陆冷芽有所关联。
往重了说,是在逼他入局。明知以他的性子极有可能本就不会拒绝,却仍用他不能拒绝的办法。
所以,他方才气郁心灰。
此前的怀疑,在关心莽撞闯入时,都已翻牌昭彰。
他已明白了:剑之所指,非在云阳,而在云阳来客。
而不辞早在昨夜就传讯:凡界金微门、浩然宗领命前来,修界安措寺、浩然宗、清玄宗……亦欲动作。
这些在木牌“十五折”出现名字的宗门,皆是陶不辞挥剑横扫的目标。
实在太多、太乱了。
但既是好友所托,更兼阿娘遗命。
他便断不会走。
可惘清不该被卷进来,他想让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