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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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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清离开朗月宫,出庭院数十步,遇宣擎苍。白衣玄冠,迎面走来。
“擎苍帝君。”惘清行礼。
擎苍上前扶住惘清,问:“师尊责罚你了?”
惘清摇头。
“你不要怪师尊。爱之深,责之切。”
惘清颔首,绕过擎苍准备继续走。
“等一下。”擎苍按住惘清的肩。
惘清止步回身,问道:“何事?”
他瞳仁的银白色看得擎苍凛寒须臾。
沉吟罢,擎苍开口:“朗月宫常闭不开,仙界事务都落到了我和风细那里,故不能常来。我虽不甚清楚师尊说了什么,但仍是希望你不要挂怀。
还记得初至仙界时,负责接引的仙人讲了一路仙规,师尊烦不胜烦,一见我们被分配到的宫室,师尊拉着我就进去,直接关门,把接引仙气得跳脚,我们就在里面悠哉悠哉的,布置等你飞升上来后要住的屋子。后来不久,当时仙界三帝君之一的玄元看中师尊,欲纳师尊入帐。师尊兜头泼了玄元一葫芦酒,拂袖离去——但也仅此而已。师尊素来不喜多事,避着便罢,倒也无人强迫得了师尊。
师尊因为仙规吃了很多苦头,却不改孤高简傲、目下无尘,既不肯阴私反击,也不肯俯就仙规,被那么多人盯着,顾自饮酒,纵心随意。
可是,玄元后来又看上你了……惘清,师尊希望你离魂下界继续参悟《天鉴》,而等你回来后,玄元便已经跌下炼墟寂灭——世上会有如此巧合吗?
‘清风玄义,吾等愿以身正理’。道义、傲骨,师尊全都未及顾念,提剑……杀人。师尊不愿让你知晓。尽管玄元该死,师尊依旧苛责自己,一直到、几乎发疯。”
“原来……”惘清刚说两字便闭了口,抿紧唇。
擎苍见他异样,继续道:“玄元那种人,怎么可能靠近炼墟这等险地,我不知师尊是怎么做到的,但我想并不容易……
玄元、更始、乐引三帝君皆被师尊所杀,若非知你绝不会领下帝君之位,而今的三帝君又怎会需要风细这等弱势女流之辈?
朗月宫经年不开、清宁静谧究竟是在等谁造访?
师尊先你一步飞升仙界,你可解其中意?”
擎苍的音声温和柔煦,却无端灼人。
惘清依旧抿着唇,默然不语样。
默然良久,擎苍最终道:“师尊的心,病了。他一直在尝试控制自己。可仙人怎么会生病呢,很难理解吧。”
惘清答:“吾知晓了。”
再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擎苍目光深深地看着惘清,却只是拍拍他的肩,走开了。白衣明耀朗润,玄冠高束。
惘清收回目光,继续向外走,一步步如来时一般。
剑尖刺进躯体,脖颈被死死扼住,最严重的一次,朗月攥着惘清双手手腕,一直拖到炼墟,他们半边身体悬在风里。
这些,擎苍不知。
前方拐角处,一片衣角缩了回去,惘清步伐未歇,神色亦不起微澜,只是继续走着。
步伐将近之刻,一人突然斜里冲杀出来,直欲撞上惘清,却腾身一扭,蹴跄向后一步。
“哇!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长玄翻白眼望天连连喘气,右手还在胸口上扑腾,“真是吓得我不轻……”
惘清不语,躬身行礼。
“长……”
“停!姓顾名安道号长玄尊位仙君不用拜!”长玄一溜气说完,手中折扇向上一抬,头一点。
一番做派着实潇洒傲然又——做作得很。
惘清止住话语,唤道:“长玄仙君。”
“背地里中伤你的卷子在擎苍宫只进不出,”长玄下巴朝擎苍宫方向顶了顶,“‘君坑’之名,久仰久仰。”说着,还朝惘清拱拱手。
“玉珮还你。”惘清手腕递出,手指上躺着一枚玉珮。
这却是从何而来呢?
罚跪的半个时辰前,还记得惘清去往朗月宫的路上,有个小仙“不小心”撞到惘清,只觉腰间一沉——一刹那,惘清便发觉了,只是不在意罢了。
“嗯?什么玉珮?”长玄唰地展开折扇,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颇为吃惊的眼往惘清指上探看。
那扇面无字无画,一片空白,扇柄上垂着一根半蓝不蓝的陈旧穗子。诸仙常笑此为“不伦不类”——野路子飞升上来的终究难掩一股粗糙土气。
“我还记得你,在下界时,”惘清缓缓道,抬手将扇面拨开,“长玄……”
扇面被拨开后,那遮盖下的唇是弯着的,嘻嘻将牙齿漏出,愉快得不得了,其上的眼睛却依旧是疑惑吃惊的,而后渐渐归于平静。
“那时我年少,现在你竟然还认得出啊。”长玄的眼也笑弯了,话锋陡转不曾动摇他的表情,“现在,我已经是顾朗月的走狗啦!所以我知道的很多,是我向他告密你去往道天了。”
长玄看都不看那玉珮一眼,紧紧黏着惘清盯,“这枚玉珮本来就放得拙劣,就算借由不小心撞上,也不可能逃过你的感知,只是我太想找你说话了……”
“好寂寞啊……”他重又遮住下半张脸,眼眸笑着。
手掌一探一收,再探再收,推搡似的将玉珮推回给惘清。
他嬉笑耍赖道:“我不管,这不是我的。”
……
窸窸窣窣,辗转细语般的步伐斩断了惘清丝丝神游。
回忆截止,他现在不在仙界,而是正在下界,正和无渊、典弦和七水一同露宿林间……
是谁在走动。
雪睫掀起,银瞳夜里如镜,默然收揽眼前的一切——
无渊独自醒来,独自站起,如落叶般从惘清面前拂掠而过……
走出十丈,无渊蓦然回首——
惘清不知何时起身,在他身后。
无渊停驻脚步,等待惘清,可他停下,惘清亦停下了。
两相望,无渊的指尖伸展、又蜷缩,一阵扣紧指节的轻颤后,最终低低地舒开,遥遥向惘清。
“走。”惘清慢慢走来,密音道。
无渊若无事般收回手,“走。”
手指落回衣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痉挛一般。
两人不说话,慢慢走着。
无渊忽然开口:“典弦的确是那个人。这件事的缘由大概只能慢慢地告诉你,太长了……他现在不再是仙界帝君,而是魔界的大冥了,你不用行礼。”
“无妨。”摇了摇头,惘清道,“我想离开,先行去云阳。”
略微沉默,无渊绽开一个笑容,“你累了?我正准备用‘心之所向’——带着典弦走不完全程,太要命了。”
话毕,他又道:“今夜就会转移到云阳附近。”
“我一人先行。”惘清道。
“为何?”无渊道。
无渊现在的神情,惘清从未见过。
“我……”
无渊按住惘清的肩,猛然将他抵到身侧后方的树上。
“砰!”
撞上了树干,惘清身上的玉珮断成两半,一半摇摇晃晃挂着,另一半摔到了地上。
无渊拾起掉在地上的一半。
“是因为这个吗?里面有探听的法阵,被我毁了——”无渊沉声道。
这枚玉珮,他最终没能还给长玄,并且反而佩在了身上。
“于此无关。”惘清道,“我去云阳寻一位旧友……”
“我知道了。你去吧,大概等到明晚我们就会赶到。”无渊道。
他微微笑着,而后蓦然转身。
“我走了。”惘清道。
无渊没有回眸,背对惘清颔首。
此时,他的神情濒临崩溃,眼眸闪闪烁烁,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只是不想让惘清看见。惘清没有做错什么,可他却无理地难过委屈,这种情绪还是不要波及到惘清,他自己慢慢就好了。
一步踏在落叶上的声音——惘清走了。
无渊按住额头,靠上大树,许久,长长吐息。
这么晚起来,又故意从他身前走过——其实只是想和他说话。
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所以不必难受,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