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期》木子期

27、放肆

　　腾王负手立于窗前，微风吹拂，除了衣衫略有飘动外，腾王的面容依旧冷峻严厉，就连这般温和的月色也未能改变分毫。
　　荼骼放下手中的棋子，他知道在事情未结之前他是不会心安的。
　　见他眉头紧锁，他也无心再摆弄棋局了。
　　荼骼唤道：“殿下？”
　　腾王不自觉的揉着衣角：“不知宫内如何了。”
　　“一切都在殿下的计划之中，不是吗？”荼骼敛了忧色，“德妃娘娘身处后宫多年还能安然无恙，可见其必有厉害之处，殿下安心便是。”
　　腾王的目光悠悠转来，带着几分忧虑：“本王倒不担心母妃。”
　　荼骼已了然于心，宽慰道：“张大人年事已高，此次若能告老还乡，也是好的。”
　　“嗯。”腾王点了点头，过了片刻，毅然决然道，“张院判为人正直，从不插手党派之争，只可惜如今的局面何来不争之说？”
　　腾王想了想，又道：“义感君子，利动小人。蒙权此人利欲熏心，虽不可重用，但正是这样的人才最听话，对我们目前而言最有用。”
　　荼骼一时无言，他看向自己的手腕处，那道伤疤仍完好无缺的躺在那里，听到腾王的话，心中五味杂陈，腾王若在此时回头定能看到荼骼全身都在打颤。
　　瑞王离了宁王府，他望了一眼长街，街中已无一人，来不及思考，他上了马车便往商阳长公主府赶去。
　　长公主府大门紧闭，唯有两侧的灯盏还在微微发亮，瑞王不停地敲击着金铺门环，在整条长街上显得尤为刺耳，片刻过后便有一小厮开门而出。
　　“瑞王殿下？”小厮顿了顿，又道，“殿下，长公主殿下同曹大人一道去了朱雀台赏月，还未回。”
　　瑞王气恼：“怎么偏生在这个时候！”
　　“现下已到了亥时，想必快回了，殿下不妨进来稍作片刻？若殿下是有急事，奴才这就去寻长公主殿下。”
　　“你觉得这个时候本王是来闲坐的？”瑞王瞪道，“快去！”
　　小厮吓得哆哆嗦嗦，慌忙跑着去寻商阳长公主。
　　张院判行动极缓，一路上虽有轿撵这样的恩赐，但到了大殿仍是要走过去的，薛铮在其身后，也不去催促，只耐心跟着。
　　张院判见了皇帝，屈身便要跪去：“微臣给陛下...”
　　话未完，只见皇帝先一步道：“张院判年事已高，朕早已说过不必行礼，来人，赐座。”
　　皇帝语罢，几个宦官搬来了软垫，仔细扶着张院判坐下，张院判挺直了脊背，如此看去倒不像耄耋之岁的样子，他瞧了一眼殿内众人之后把目光最终落在皇帝身上。
　　“小皇子之事还请陛下节哀，应以龙体为重。”张院判沉默片刻，而后像是做了一个决定，面色沉重道，“此事本是陛下家事，微臣不该多言，只不过今日一早有人胁迫微臣做假录意图污蔑德妃。”
　　“微臣被迫在册档上写下了名字，只是那人不知太医院进出药材皆有量可查，何时出、何人记、何药开、量何几，太医院如今未少一分，德妃又怎能以药物害人？”
　　张院判此话一出素玉彻底乱了，太医院一事未曾听敬贵妃提过，胁迫张院判，更是未有的事，可看着张院判言之凿凿的样子，不像有假，而且张院判是众所周知的持正不阿，当年敬贵妃可在上面吃过亏，如今再去重蹈覆辙吗？莫不是徐昭仪做下的？
　　素玉心中狐疑，她看向徐昭仪，却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敬贵妃之前虽是想过这么做，但因太过显眼，以免做多错多，便打消了此念，难不成是瑞王做的？
　　张院判扶着凭几缓缓起身，稳了几次方能站住，蹒跚着走到皇帝面前，猛地跪下道：“陛下，微臣愿以性命起誓，所言非虚，微臣自知有罪，明知敬贵妃有害人之心却未能及时告知陛下，害得小皇子不幸亡故，请陛下责罚！治臣之罪！”
　　皇帝面色铁青，忍着道：“未生之事怎能未卜先知。”
　　瑞王府的嘴巴虽都是严的，但到底也有挨不住的，不过几个时辰已有人招了，一旦有人开口，往下就不难了。
　　皇帝念在张院判年事已高，很是辛苦，便下了旨特许他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张院判跪在殿外作辑三拜负手而去。
　　瑞王到底是没能等到商阳长公主，等来的却是皇帝禁足的旨意，瑞王妃苦守在府内，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看到瑞王安然无恙的被侍卫带进府中的时候，她总算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敬贵妃因是小产昏迷了两个时辰，醒来时身子还仍有疼痛，但比之前已经好多了，她歪着头看到屏风那边似是坐有一人，细看一会儿便知是皇帝，她一时看得痴迷，竟不自觉的伸出无力的右手在空中轻轻的勾勒着皇帝的模样。
　　“娘娘若是醒了便起来接驾罢。”
　　敬贵妃被这一声略微尖细的声音吓住，不知薛铮是何时站在这里的，敬贵妃面露薄怒：“本宫小产......”
　　“娘娘还是别叫陛下久等了。”
　　敬贵妃只觉得薛铮虽看似在笑着，却虚伪至极，但到底是得罪不得的人，敬贵妃只当跟前的不是个人罢了，她撑着身子瞧了一眼，原来偌大的屋内只有三人。
　　“素玉呢？”
　　薛铮笑道：“陛下想同娘娘说会儿话，素玉姑娘还是不要在的比较好。”
　　敬贵妃听了此话，脸颊发烫起来，顿时染了一层绯色，因着小产而生的苍白面色也被遮掩住了，白里透红着，很是好看。
　　敬贵妃绕过屏风见到了凛若冰霜、愀然不乐的皇帝，却未能在那熟悉的面孔上看出一丝哀伤的神色，敬贵妃颜面抽泣，伏在皇帝的膝上，好不可怜。
　　“陛下，臣妾与陛下的孩子没有了。”
　　皇帝低目，道：“你原本不就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敬贵妃敛容屏气，错愕道：“陛下，臣妾惶恐...”
　　皇帝死死的抓住敬贵妃的手腕，眼里都是对她的厌恶：“当年你害得二皇子早夭，朕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不追究，今日，你居然对自己的孩子都可以痛下杀手！还有什么是你不能的呢？！”
　　“朕身边的女人居然是如此的蛇蝎心肠，简直恶心至极！”
　　敬贵妃似是被皇帝吓到，轻声喃喃道：“臣妾没有。”
　　“好，杀害皇子之事不说，那皇后呢？”皇帝双目通红，他拿出手稿狠狠的扔在敬贵妃的脸上，“佟卓已经一五一十的告诉朕了！你自己看！”
　　敬贵妃被这突如其来、略微锋利的纸张划破了脸颊，她呆坐在地，并不去捡这张看似轻薄的纸张，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宫人们痛呼的惨叫声，敬贵妃咬了咬牙，胸口却疼得说不出一句话。
　　她觉得眼角恍惚有什么落了下来，滑进嘴里竟是这般苦涩，她想起刚入府时自己也是同刚才那般伏在他的膝上，或许他已不记得了吧，敬贵妃苦笑，腹部被拉扯了一下，痛得她深吸一口气。
　　敬贵妃脸色惨白，她抬头望着那双恨极了自己的眼睛，嘲讽道：“杀了皇后的是臣妾吗？难道不是陛下您吗？臣妾只不过把事实告知皇后娘娘罢了。”
　　皇帝面部狰狞，恶狠狠的盯着敬贵妃：“什么？！”
　　敬贵妃一字一句道：“陛下忌惮太子威望，所以杀了他，皇后娘娘得知，自尽而亡，陛下忘了吗？”
　　“陛下弑子杀妻，逼父囚兄，臣妾不过习得一二罢了！”
　　皇帝勃然大怒，扬手打去：“放肆！”
　　敬贵妃拂了拂散在眼角的余发，咽下喉咙深处几近翻涌而出的腥甜，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望向那张在盛怒之下扭曲的面容，柔声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年暮山围猎，臣妾刚入王府第一次参加围猎，当时臣妾偏要与陛下同骑一马，陛下也是对臣妾说‘放肆’，却还是拉着臣妾的手上了马，后来，慢慢的，臣妾再也不敢放肆了，因为陛下是皇帝，陛下宠爱的女人越来越多，臣妾就只能日日去揣度着陛下的心思，若不如此，臣妾无法在这么多个漫漫长夜中争得陛下一丝的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