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非我夏》粽子加红糖

13、第 13 章

　　桃鸢自那日醒来后，就一直呆呆地坐在床上，三魂丢了七魄。山茶来给她上药时，让她动一下，她就动一下，让她张口，她就张口。不多动一下，也不多说一个字。不远处有一面琉璃水镜，她微微抬起头，从里面看到了那张绝美的容颜和两行清泪。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人的身边。

　　本来布完花令就应该赶回昆仑复命的，可桃鸢却留在了人间。她一直都在给别人带来美丽，却从来没有当过赏花人的角色。所以，她决定在人间玩一下，看满山遍野红遍，山花烂漫群原到底是什么样子。她路过小山村，看阡陌间、茅屋前一簇簇妖艳的桃花尽情盛开，开心地笑了。她一笑，那抹花色愈加荡人心魂。她来到那些精心设计的园林里，发现这里的花树都被设计成了固定的模样，剪裁得体，高矮适中。虽然一样悦人耳目，但不免太过古板。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粉的、红的、白的花瓣纷纷落个不停。院子里有一个小男孩正在读书，几片花瓣落在了他的书页上，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位绝色的仙子站在墙头，对他微微一笑，然后就消失了。桃鸢越过人家、越过大山，来到了一片百里平原。千万株花树在这里盛开着，高低错落，各色相杂。地上是绿草青青，身旁是百花肆意。粉色的桃花如婴儿的脸蛋，让人不舍得碰一下。纯白的杏李像深海之底的白水晶，让每个人的心里一片澄明。桃鸢情不自禁地在这片一望无垠的花海中舞了起来，花美、舞美、人最美。那些花树也感受到了仙子的心悦，纷纷为她伴舞。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到比这更美的了。

　　可是，一片杀伐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桃鸢皱了皱眉头，回头看去。只见十几个人正在围攻一个全身血污的男子。那男子一身黑衣早已破烂不堪，上面沾满了凝固的血渍，他的脸上也都是伤口和血。男子一手执剑，双眸在包围自己的十几个人中流转不停，脚下有些踉跄。包围圈越来越小，那男子大吼一声，向敌人砍去。动作毫无章法，只是拼命而已。
　　被人打扰，桃鸢早已不悦，再看到那些鲜红的血洒在花树上，更是不满。她走了出来，吼了一声：“喂！”

　　众人都没想到这里还有人，还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都不禁呆住了。
　　桃鸢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继续道：“你们这么多人打一个，什么东西！”
　　围攻中为首的一人指着被包围的男人，向桃鸢问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桃鸢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摇头道：“我不认识他。”
　　那人道：“即然是这样，我劝小姑娘你还是走远一点吧。刀剑无情，万一划花了你那好看的脸蛋可就不好了。”说完还□□了两声，跟随众人也跟着大笑起来，还有人附和道：“如果小娘子你舍不得走，等哥哥们解决了这小子就来找你，我们一起去乐呵乐呵。哈哈哈……”众人笑得更大声了。
　　“放肆！”
　　“住口！”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前一个是桃鸢的，后一个是那受伤男子的。
　　那受伤男子道：“你们想杀我，就放心大胆地来！何必口出污言！”说罢提起他那把已见不到底色的剑就冲了上去，剑上的血花不小心飘到了桃鸢的脸上。
　　桃鸢轻轻擦了擦脸，挥了挥衣袖，然后十几个膘肥体壮的大汉就到地不起了。

　　那些大汉趴在地上，只能抬起头来看向那受伤的男子，吼道：“奸诈小人，你使了什么妖法？不要脸的狗东西，有本事我们真刀真枪地干！我保证干不死你！”
　　男子也是一脸懵逼，他什么都没做啊。

　　桃鸢一脸无奈的走到了那男子的身边，低头看向众人，道：“你们别冤枉人，这是我干的。”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不真实的姑娘，道：“是你？你这个贱人、婊子，你和这小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话未落音，只听“啪啪啪”几声清脆的响声传来。趴在地上的人被打得眼珠乱转，他们只觉得空气里有一双手，在不停地扇自己。他们惊恐地看着桃鸢，有气无力地道：“妖女！你是妖女！”
　　又是几个响亮的巴掌，桃鸢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喊我妖女，你们胆子挺大嘛！”

　　接下来，刚刚还口出狂言的人体会到了什么是生不如死。他们一脸痛苦地看着桃鸢，恨不得能回炉重造。
　　那男子见追杀他的众人全部倒在地上，蜷曲痉挛，痛苦不堪，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射出了毫不克制的冷意。
　　桃鸢玩够了，小手一挥，那些人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男子问道：“他们去哪儿了？”
　　桃鸢漫不经心地答道：“不知道是在哪个茅坑还是猪圈里哦。”
　　桃鸢见那男子站在自己身边，虽然满身血污，可眉宇之间依然透出一股无法掩盖的英气和骄傲。
　　桃鸢问道：“你不怕我？”
　　那男子回到：“不怕。”
　　“为什么？你也看到了，我不是人。”
　　那男子看着桃鸢，缓缓道：“你这么好，一定是天上的仙子。”
　　不知道为什么，桃鸢听了无数的赞美，觉得这句格外的好听。
　　那男子的剑尖还在滴着血，一滴滴地落在草地上，把青草染得鲜红，可好像也没那么刺眼了。
　　桃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木遥。”男子回到。
　　“木遥。”桃鸢低声重复了一次。
　　“不知仙子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个凡人你的芳名呢？”木遥问道，浑浊的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桃鸢。”
　　“桃鸢。”木遥也重复了一次，然后突然向前倒了下去，倒在了桃鸢的怀里。
　　桃鸢没有推开他，任他的血流在了自己的华衣上，任他的心跳在自己的胸膛前起伏。
　　有一些已经干枯的枝干悄悄冒出了嫩芽，花开了。那些被血洒上的花枝开得更肆无忌惮，像火一样的热烈。
　　桃鸢的手抓着木遥的衣袖，发丝掩盖下的容颜笑了，不知是庆幸还是无奈。

　　木遥醒来的时候躺在一个干净舒适的床上，他试着动了动身体，身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他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小木屋里。他向门口走去，推开木门，发现自己还在那片花林，桃鸢也还在。
　　桃鸢听见木门推开的声音，回头看见木遥已经缓步朝她走来。
　　桃鸢笑道：“你醒啦。”
　　木遥点了点头，道：“谢谢你。”
　　桃鸢微笑不语，手却突然被人抓住，两手相接的地方迅速变得滚烫。
　　木遥笑道：“我真幸运。”
　　桃鸢问道：“为什么？”
　　木遥道：“我得到了这世间最美的女子的青睐。”
　　桃鸢笑道：“你见过世间全部的女子吗？凭什么说我是最美的？”
　　木遥道：“没有，但是别人都与我无关。”
　　木遥一字一字地说得认真，桃鸢忍不住笑了，道：“我告诉你，天上比我好看的仙子多了去了，万一你以后遇见了移情别恋怎么办？”
　　木遥道：“不会的。”
　　“好，我相信你。”
　　两人走进了小木屋，木遥问道：“这是你搭的？”
　　桃鸢道：“准确地说，是变的。”
　　木遥四下看了一下，摸了一下，道：“很好。”
　　桃鸢也看了一下四周，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屋顶大略可以挡雨，一个多余的装饰品都没有，道：“这很简单啊！”
　　木遥道：“真的很好，这是我们的家。”

　　桃鸢突然红了脸，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她怎么克制都压不下去。“作为一位神仙，被一个凡人弄得心神不宁，这也太丢脸了吧！”她在心里想到。
　　木遥突然道：“为什么没有厨房啊？”
　　“厨房？”桃鸢不会做饭，所以把这事给忘了。
　　“你要做饭吗？”桃鸢问道。
　　“当然，不做饭让我们饿死啊？”
　　桃鸢想：不做饭也不会饿死的。但她还是弄了一个厨房出来。
　　木遥道：“这就对了，我之前总感觉少了什么东西。一个家里怎么可以没有烟火呢。”然后走到灶台去看了看。

　　“木遥？”
　　“嗯，怎么了？”
　　“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木遥正拿起锅盖，往锅了瞧了瞧。
　　“那些人为什么追杀你啊？”桃鸢小心翼翼地问道。
　　木遥闻言，离开灶台，来到桃鸢身边。低声道：“我要杀他们主子，他们自然要杀我了。”
　　桃鸢觉得这是一个很危险的问题，可她想了解木遥，想知道他，理解他，所以，她还是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主子呢？”
　　“他杀了我爹娘，我必须报仇。”木遥浑浊的眼睛里涌起了数缕血丝，红得骇人。他握着桃鸢的手下意识的抓紧，全然忘了桃鸢会疼。
　　桃鸢也没有提醒，她知道木遥此刻的心里更痛，所以她心疼，与之相比，手上的疼痛算不得什么。

　　“所以，你要离开这里吗？为了报仇。”桃鸢鼓起勇气问道。
　　“他们知道我没死，一定会继续派人杀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你放心，等事情结束后，我一定回来找你。”木遥道。
　　“万一你死了呢？”桃鸢问道。
　　“我死了……”木遥想了一会儿，道：“万一我死了，你就为我栽一颗桃花树，然后每日为我祷告。有了世上最美之人的祷告，我想我来生一定可以再次遇见你。”
　　“不，我不要。”桃鸢摇了摇头，道：“我才不要为你祷告呢？我也不会在这等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可我是去杀人！”木遥看着桃鸢，柔声道。
　　桃鸢道：“我知道。我还知道，你不想离开我，你也永远甩不掉我。不是吗？”
　　木遥无奈地笑了，道：“好像是这样。”

　　两人在他们的新家里待了一天，桃鸢吃到了木遥为她做的饭，开心地夸道：“好吃！很好吃！非常好吃！”
　　黄昏的时候，两人出发了。到达那座庞大的府邸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人悄悄潜进，朝着守卫最多的那间屋子走去。可这院子真是太大了，两人在里面绕了好久。桃鸢从未做过这种事，只能小心谨慎地跟紧木遥，生怕走错一步。
　　可人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只听“叮铃铃叮铃铃”，是铃铛的响声。下一刻，两人就被数十名家兵护卫包围了起来。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开打。桃鸢不能害人性命，所以只是把人弄晕或是倒地不起。可木遥已经杀红了眼，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受伤。两人刚刚被冲上来的人群分开，桃鸢见木遥危险，急忙赶向他的身边。一名护卫正拿刀砍向木遥，木遥急于应付前面的人，根本没注意到后面。桃鸢挡在木遥身后，生生受了一刀，还未等那名护卫把刀拔出来，桃鸢就一掌就推了出去，情急之下用力过猛，那名护卫即刻倒地而死。桃鸢将刀从肩头拔出，一口血吐了出来，染红了身前一大片。

　　她转身对木遥说：“你去找你的仇人，这里交给我。”
　　木遥回头看了桃鸢一眼，桃鸢笑着点了点头，木遥抽身而去。
　　等木遥离开了视线，桃鸢突然倒在了地上，她用最后的力气阻止了眼前这些人去追赶木遥，然后找了一颗花树，无力地靠在上面，等待木遥。
　　她抬起头，发现今夜的星星很少，清凉如水般的月光照到她和身后那株花树上，有点冷清。桃鸢觉得好冷，可木遥还没回来，身后的花树都冷得扑簌扑簌地落雨了，先是花瓣，然后是枝叶。终于，在最后一片叶子掉落之前，她的爱人回来了。

　　木遥来到桃鸢身边，抱起她，冰冷立马透过他的掌心传向他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木遥问道。
　　“先离开这里。”桃鸢低声道，木遥将耳朵凑近在她的嘴边才听清，
　　“好。”
　　院子里的人都晕了过去，所以两人出来时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

　　木遥抱着桃鸢，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道。小道上有一座亭子，看来是做送别之用的长亭。木遥将桃鸢抱在长亭的栏杆上坐好，一只手挽着她的肩，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桃鸢努力地想笑，可是没有力气，只能淡淡地道：“你们地上有地上的规矩，我们天上也有天上的规矩。为神者，不得擅自参与人世之事，不得擅自用法力伤害凡人。我刚刚破戒了，所以必须要受天神的惩罚。”
　　“什么惩罚？”木遥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散去所有灵力，再上天接受一顿责骂罢了。”桃鸢终于笑了起来，她想抓住木遥的衣袖，可没抓住。

　　木遥突然放开桃鸢，站了起来。桃鸢歪歪扭扭地靠在柱子上，疑惑地看着木遥。只见木遥脸上几点血渍，应该是手刃仇人时溅上去的，在冰凉的月光下有些骇人。他的眼神还是那么英气和骄傲，可是在此刻却显得过于冷漠了些。他的话也是冷冰冰的，“如此说来，你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桃鸢的心落在了万年寒冰里，被冻住，一敲就碎了。刚刚她的身体很冷，冷得血液都不流动了，可心是滚烫的。
　　“木遥……”
　　“木遥……”
　　桃鸢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断呼唤着他的名字。可那个人冰冷的目光告诉她，不必再唤。

　　桃鸢突然冷笑了一下，骄傲如斯，怎么可能在他人面前苟延残喘。她用一把小刀刺进了心脏，最后的一丝灵气也飘散了，她滑落在地上。她多么希望木遥能够抱一下她，就像她抱住摔倒的木遥一样。她想再听一听，他的心脏是不是还在跳动。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木遥没有向她靠近一步。始终冷眼旁观着，旁观着她化为一缕轻烟，消失不见。

　　“后来呢？桃鸢受到什么惩罚了？”非我问道。
　　“桃鸢在天庭受了三十三鞭赤电，差一点魂魄俱散。回到昆仑之后，她就像现在这样，不哭、不闹、不笑、不说话。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她的伤不知什么时候都愈合了，她再一次笑了，那天，百花园开得最灿烂。”桂知缓缓把这个故事讲完了，没有人说话。

　　玄宸殿的灯不知被谁点亮了，所以都没人注意到天黑。黑暗中，好像有人在唱歌，一个美丽的、骄傲的女子在唱着悲伤的离歌。歌声飘到了昆仑的每一个角落，却只有那些夜晚的萤火虫听得到。
　　“后来，木遥怎么样了？”青鸟问道。
　　“似乎过得并不好。”非我答道，不然，他又为何要选择成为锁魂巨人呢？不过，都不重要了。现在，他们又相遇了，没有来生，没有祈祷，也没有遗忘。
　　“我会照顾好桃鸢的，只要她能放下心中的执念就好。”桂知说道，“好了，我走了。”

　　桂知走后，留下了四个男人在这里面面相觑、相对无言、唉声叹气。玄宸殿里的灯火可能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没用了，灯光若明若暗，晃得人的影子也飘飘荡荡，晃得非我都看不清君临的脸了。那张脸有一半都在黑暗里，另一半在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