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升（后）》井临渊

8、新的任务

　　苏醒也知道，自己这一次的生气，有些莫名其妙了。
　　尤其是，对于一个陌生人。
　　转生人鱼大能很好的控制情绪，少有大喜大悲。
　　丢失的鳞片，让她有些心慌。
　　无法控制。
　　早年的经历，让她清楚的感知到了，转生人鱼世界对于血统的苛刻性。
　　尾人鱼和蹼人鱼，共称转生人鱼，相互之间，却也没有传言中的那般和谐。
　　作为二者结合的后代，两生人鱼的困境，远比想象中更加困难。
　　也许理智很高，也许对于科技很敏感，也许远超常人，但是……他们，是不为尾人鱼和蹼人鱼认可的。
　　这么十几年以来，苏醒对于自己的身份维护的很小心，目前除了极个别人以外，其他人都一直认为苏醒是转生尾人鱼。
　　现在的生活很好。她可以研究海崖深谷，人鱼习性，可以改造目前的生活环境……
　　她实在不希望现在的生活出现意外和波澜。
　　苏醒的理智很快唤回了她的行动，她打开门，打算去道歉。
　　寂站在门口，端了一碗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似乎是海藻饭的东西……
　　“饿了吗？”
　　苏醒微怔，抬头撞进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温柔的，善意的……不同于很多转生人鱼那种无感情的平静。
　　从小到大，只有孤儿院的鱼妈妈问过他们饿不饿。
　　这个才认识两天的陌生人，勉勉强强算是第二个。
　　苏醒看了看那碗有些一言难尽的饭，莫名有些不敢说自己饿了。
　　寂捧着饭盒，笑着问她，“方便，进去一下吗？”
　　苏醒回过神，微微退开一步，“抱歉。没关系，请进。”
　　苏醒指着客厅的海绵沙发，“请坐。”她去厨房拿了雪梅汁为他倒了一杯，微红的色彩映红了雪白珊瑚杯。
　　寂放了饭盒，两人沉默。
　　苏醒：“刚才不好意思，我工作的时候遇到了点事，真的很抱歉。”
　　“怎么了？”寂顺口问了一句，见她一时没有回答，“如果不方便的话，不用勉强自己。”
　　“抱歉。”
　　“遇到事情，眼泪是没有用的。要想办法解决。”
　　苏醒沉默。她哪里没有想办法解决了……可现在，很明显那块鳞片是真的丢了。
　　如果是丢了还好，只怕落到有心人的手中。
　　“饿了的话，就吃点东西吧。”他抬手，将饭盒往苏醒面前推了推，“虽然卖相不太好。”
　　苏醒终于笑了，拿着勺子咬了一口，“谢谢。”
　　也许是因为它的卖相太惨，苏醒对这碗饭抱了最低限度的味觉感受，吃到嘴里，反而觉得味道比它的外貌好了很多。
　　“怎么样？”
　　“挺好的。”
　　也就是挺好的评价了。
　　至少比她对自己那份不要抱味道好的饭的评价，还稍微高了一个等级。
　　“那就好。”寂笑了下，“我先回去了。”
　　“嗯？”苏醒闻言，放下勺子站起来，送他到门口，“好。慢走。”
　　寂鱼尾一顿，低头看着她：“你就不打算挽留一下？”
　　苏醒仰头看着他，一时莫名其妙，“？”
　　寂：“……”
　　“算了，没什么。”
　　“……？”
　　他要是指望理性著称的转生尾人鱼有感动的时候，那才是他的不理性。能让对方的警惕心稍微降下，都已意外之喜了。
　　过之不及。
　　调查的事……慢慢来。
　　苏醒送他出门，关上门后，看着桌上那碗饭，眉头渐渐皱起。
　　并不是她多疑……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新来的邻居，有些蹊跷。
　　她拿起勺子咬了一口，做饭是丑了点，但味道不错。不过她可不是一顿饭就能收买的人鱼……
　　这个人鱼目的不纯……
　　被动的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啊。
　　苏醒暗自想着，吃完最后一口，收拾了碗筷。
　　那就不用给对方选择了。
　　苏醒给寂发了个人终端的消息。至于号码，找他医疗部同学要到的。
　　“下午有空吗？来奥尔兰多喝杯咖啡怎么样？我有些事。”
　　寂回了一句，“好。”
　　她搅了搅杯中的咖啡，开口就让寂愣了半天，“说吧。有什么目的？”
　　寂：“……”
　　苏醒：“……”
　　两人对视良久。
　　寂：“哦……我，我喜欢你。”
　　苏醒：“……”
　　苏醒闻言，全然没有寻常人鱼被表白的无措或是心动，摸着她的咖啡杯，淡淡瞧了他一眼，全面开启了理智属性，“萍水相逢。根据调查一见钟情发生的可能性为0.0000078956，为小概率事件。”她拖着浅蓝色近乎白的鱼尾游了两步，猝不及防牵起黎的手，靠近了些，白皙的脸贴近他的胸膛。
　　黎还未来得及慌神，苏醒靠了不足一秒，仰起头看着他，分析了一通，“化学及生物研究表明，面对喜欢的人，肾上腺素分泌会增多，心跳变快，脸红，鳞片扩张，以上症状你全部没有。你在说谎。”
　　她向后了一步，海水将她的长发带到前面，一缕落在他的肩头扫过去，黎看着那张眉眼柔和又极为认真的脸，看到她粼光闪闪的鱼尾，顿了一瞬，不知为什么，此时偏偏心跳快了一拍。
　　“怎么？谎言被拆穿了，所以心跳加速了？”
　　黎语塞，后退了两大步，甩开她的手，撇过脸掩饰自己一闪而逝的窘迫，低声反驳，“胡说。”
　　他的反应很明显就说明了问题。苏醒对他的怀疑散不去了。她坐回座位，伸手搅了搅自己的咖啡，才不无预料的说，“尴尬到脸红，心虚到鳞片扩张？”
　　她点开了右手手肘蓝白渐变的鱼鳍上的个人标记功能，对着深色海中波浪汇聚出的笔记荧幕喃喃道，“新的人鱼行为现象，记下来。”
　　黎顾不及脸红了，游了一步，一手拍散了波浪屏幕，“不许记。”
　　苏醒哦了一声，垂眼，伸手指了指黎随海波散热的蓝白色鳞片，“其实我头一次见到有人尴尬会鳞片扩张，觉得有点新奇。”
　　“……”黎头一次看到自己这种被称为原生人鱼最美丽坚硬的鳞片时，难得心里涌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自豪。
　　他反应过来时，打算再应和一次，不是尴尬而是在表白，但看到女孩一本正经的脸，无心的喜欢二字，突然说不出口了，“……”
　　对方不愿意被记录，苏醒也不强求，“看你的鳞片色彩，是原生人鱼中适应各类险恶环境的阿蒂蓝伏一族吧。我记得这种人鱼适应力虽强，但本身的抗力不足。阿蒂蓝伏体温较低，肤色因低温往往呈苍白甚至浅蓝色，你脸色这么红，是不是应该去医院看看了。”她又极为认真添了一句，“本楼层下三楼，左转十米北二十米检查科，不谢。”
　　语毕，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等、等……”
　　“嗯？”苏醒停了鱼尾，扭头看向他。
　　黎噎了下，咬牙切齿的挤字出来，“我……我喜欢你。”然后扭曲到面目狰狞，“无论你相不相信，都是一见钟情。”他开始鬼扯一通表演出一副舞台剧般的情深模样，“其实……其实我很早就听说过你了。优秀的交换生，头脑聪明，态度严谨。能在学术上这么认真的尾人鱼不多了，我一直想见见你……我……”
　　……头疼，编不下去了。
　　人鱼闻言，脸上突然又浅淡地浮现了一个笑，无奈，“好。我知道了。”说是喜欢，那便是吧。只要没有恶意，她也不太想追根究底。
　　“……”
　　这是什么反应？！？
　　“苏醒！？”
　　有人用传音海螺大声呼唤，她摸了摸耳朵上的贝壳传音器，听到了声音，笑容瞬息消失，扭过脸对黎认真的分析利害，“谢谢你的喜欢。不过……请见谅。原生尾人鱼与转生尾人鱼之间的隔阂不解除，这种喜欢只会成为你我的负担。我不希望我为种族指责，也不希望阁下为种族指责，这件事，请到此为止吧。”
　　语毕，起身头也不回离开了。
　　寂扶着桌子：……
　　好正当的理由。
　　惨败。
　　……
　　“劳塔罗深海峡谷那边，最近聚集了很多鲨鱼。根据远程影像记录，现在大致能分辨出的，有大白鲨，锥齿鲨，牛角鲨，角鲨等十四种……他们并不像鲸鲨那样以浮游生物为生。这几类鲨鱼都是归属食肉鲨鱼，互有交锋，现在汇集在一起，却没有发生大型流血事件……”
　　“另外，你们也都清楚，劳塔罗深海峡谷离我们的聚居地不过两千公里，汇聚这么多的鲨鱼，明显对周围平民养殖捕猎产生了巨大威胁。现在分编队伍，大家分批出发，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如果有可能的话，利用一切手段驱散鲨鱼群。”
　　“苏醒，莲雅，奥兰多，斯卡拉，罗布，你们作为第一组。”穿着火红短衣大波浪卷的上级卡罗总是性感无比，她是凤尾鳍深红鳞人鱼的分支。“队长苏醒，罗布侦探。更具体分工等你们到峡谷之后，随机应变。”
　　深红鳞人鱼以敏感的超声波探听力著称，她们的鱼鳍要长过其他人鱼种，鳞片呈深红色，鱼尾宽大，尾末有金色类似于凤尾的圆圈，飘逸无比。故此得名鳍深红鳞。
　　被点名的几人点头，“明白。”
　　苏醒没有去原生领地之前，与罗布，斯卡拉是同一届深海陆地的学子，三人也曾有过合作，至于莲雅，她的理智可以直接判定苏醒队长合适与否，奥兰多属于蹼人鱼，随性且附属性强，因此最适合作为队长。
　　这一点，是没有人有异议的。
　　“另外，待会野外医疗队会为你们安排一位救急队员，你们去认识认识。”
　　等到她看到那位新邻居的时候，苏醒，“……”
　　寂非常开心，看起来完全没有因为上午的事情挫败，“队长好。”
　　莲雅一见他，“看来是真的很危险。”连这个人都给配置上了。
　　寂笑了笑，有些腼腆。
　　奥兰多伸手搂着他，显得非常熟络，“大神，咱两关系都这样了，到时候你可得保我性命。”
　　罗布，斯卡拉极其一致的对他点点头，“寂。”
　　苏醒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是你？”
　　寂笑得很开心，“我在深海陆地医疗院学习近三年了，自然具有工作资格和能力。”
　　苏醒：“……”
　　三年……那时候她正好去了原生人鱼留学……
　　难怪没有见过。之前只是她多疑了吗？
　　不过，一个原生人鱼去作医疗生，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既然是队友了，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苏醒，转生尾人鱼，淡水蓝鳞类。”
　　“寂，原生尾人鱼，阿蒂蓝伏旁系。”
　　“莲雅，转生尾人鱼，深海橙红鳞类。”
　　“罗布，转生尾人鱼，拟态青黄鳞类。”
　　“斯卡，转生尾人鱼，高速青黄鳞类。”
　　后两位是一对难得的同卵共生人鱼，他们不仅容貌完全一致，相互之间的感应力极高，可以在数里之外进行通讯。
　　“奥兰多，蹼人鱼，抗毒无鳞……”
　　苏醒有些意外。抗毒……也就是说，他对大多数的毒性免疫？
　　不过……去的是鲨鱼区，抗毒的能力有些鸡肋。卡罗派出任务，绝不会在队伍中安排无用之人……要么就是这位奥兰多，还有其他方面，远超普通人鱼。
　　等到了，就知道了。
　　……
　　劳塔罗深海峡谷，在转生人鱼领地东北直线两千公里处。
　　对于阿蒂蓝伏人鱼来说，也就是一天的路程。
　　但是寂只是旁系，能力并不能完全与纯血阿蒂蓝伏相比，需要两天。至于其他人鱼，身体素质还比不上寂。
　　这导致这个六人队伍，如果以□□游走前进，速度变得很慢，而且非常消耗体力。就算到了，对上鲨鱼群，也肯定讨不了便宜。
　　奥兰多就非常果断的选择3D打印一辆动力章鱼车。
　　熟练掌握着绝大多数蹼人鱼科技。
　　看到他的动作，苏醒迅速意识到了这一点。
　　峡谷的平面远低于正常的珊瑚礁，动力车越往下开，光线就变得不再明显。
　　海水变得黑暗。
　　等他们走了四个快五个小时，隐隐约约看到远处重重黑影。
　　冰冷的洋流从幽深近乎看不清样貌的黑暗峡谷冲击而来。
　　苏醒摸了摸车窗，呼吸之时，就成了一片雾气。她从背包里拿出保暖恒温短衣，一人发了一套，“穿上。”
　　到寂时，苏醒有些不确定，“你用的上吗？”
　　寂从她手中接过衣服，对着那片幽深的峡谷脸色也有些沉重，“能少消耗就少消耗吧，在这种地方一定要保持体力。”
　　苏醒：“……”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寂，“你很有经验？”
　　寂转头对上她，有这个字差点脱口而出，暗道这人话里话外都是试探。他的表情缓了一下，“转生人鱼身体强度不够，书里那么多在深海冻伤的例子，还需要什么实际经验。”
　　苏醒没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出异常，只好收了收心思，“哦，这样啊。你们医科生，对环境都这么敏感吗？即使作为原生人鱼中耐受力比较强的一类？”
　　寂眼皮也不眨，对答如流，“我在转生人鱼区生活了好几年了，身边都是转生人鱼，对转生人鱼的极限自然有所了解。现在我都觉得凉了，你们怎么可能没有感觉。”
　　他转头看着那片黝黑寂静的峡谷，“而且……看样子，到里面，更冷。最近北极洋流回流，经过这片转生人鱼聚居地，温度在未来几天，一定会降的更低。”
　　苏醒闻言，“你作为医科生，对地理水文看起来也相当了解。”
　　寂反问，“这些不是必备知识吗？如果我的病人生病的原因我都不知道，哪里还能做医生。”
　　奥兰多插了一句，“寂是这两年医科生中最优秀的一位，博文的很，他都跳级了两年，参与过原-转生人鱼野外联合救生训练。”他与有荣焉的笑嘻嘻夸赞，“寻常的问题难不倒他。”
　　苏醒在后座套了件恒温里衣，没有再与他进行试探。
　　一直在看着雷达地图与超声波接收器水文屏幕的斯卡和罗布齐声警醒，“注意了，我们快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