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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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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练,透过宫城拐角的凤尾竹林,洒下一片斑驳的光点。
皇帝穿过兰池殿,自正殿后的月亮门出,侧身回首望向后院。
元妃手里拿着吃食,立在栅栏外,逗弄一只性情温和的梅花鹿。
因她喜鹿,皇帝着人从北方送来两只野生梅花鹿,又命人在后殿的葡萄架旁,用木栅栏圈出一处小小的鹿苑,供她闲时观赏。
皇帝远远地望定她一阵,疲惫的眼中溢出某种不可言说的情愫。
他深吸一口气,使自己从烦心的政务里抽离出来。待他走进,才瞧清楚,元妃今日着一身金银丝暗花云锦宫装。烛光摇曳,她与火光,月光相映成趣。
白兰正要高呼‘万岁爷驾到’,就被皇帝抬手示意噤声。绿萝见状,也规矩地立在一旁,不去打扰元妃。
夜风拂过,捎来些许凉意,元妃不经意地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天,只见得乌云渐浓,将月亮收在其间,周遭散出淡淡的光斑。
她将手中最后的吃食喂进鹿嘴,忧心地一叹:“万岁爷已经忘了咱们了。“
话音甫落,皇帝就已走到她身前,高大的身影正好将她拢住,温声道:“朕怎会忘了你?”
她不抬头,手里绞着方帕,蹲身道:“给万岁爷请安。”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带着委屈。
皇帝连忙伸手将她扶起,握过她的手,温声道:“朕来晚了。”
元妃手心传来一阵温热,这让她很是安心,二人执手向前行了几步,先前等待的情绪也就随之消散了。
“皇上可用膳了?”
说话间,绿萝就会意去小厨房备上吃食。
皇帝知道她等着自己,想必累了,只道:“还未。”元妃听罢,眼里暗了几分,他回身补上一句:“今日忙昏了头,忘了你在等着,朕对不住你。”说完,他眉梢眼角都漾出笑意。
他知道,无论甚么时候,他的阿元都会原谅他。
元妃见他如此,便敛去愁容,满意的嗯了一声,揽着他的胳膊,依偎着他进入殿中。
二人落座,桌上摆着的都是素斋,一旁照例放着冰镇的莲子羹。
皇帝瞧着,立时板起脸,寒声道:“兰池殿每日的份例就这些?”元妃产子后身子弱,这些年来都是靠药膳养着,每日吃素是扛不住的。
“皇上,不关他们的事。”元妃出声解释,旋即摆手打发宫人内侍,去殿外守着。
皇帝听罢,一腔怒气无处发作,便苦口婆心地道:“阿元,你要好好的,让朕安心啊。”他说时伸出手去握元妃地手,却被她别过身躲过。
这么些年了,她还是这样爱使小性子。
皇帝想着,好在他早已轻车熟路。遂起身,绕到元妃身前,从怀里掏出一枝盛开的茉莉,莹白无暇,满室盈香。
他在元妃跟前坐下,举着花,问道:“阿元,你瞧这花开得美吗?”
元妃眼前一亮,接过茉莉,嗅了嗅,点点头道:“美。”
“可朕觉得,你比这花还美。”
皇帝这话说得诚恳,让元妃心里发甜,立时霞飞两颊,低眉浅笑。
嘴边漾出浅浅的璇儿。
忽而想起儿子的事,元妃才开口道:“皇上知道吗,今儿个白日里你儿子还说我是燕京一枝花呢。”
皇帝侧头,带着几分探究:“当真?”元妃点头,他由衷赞叹一句:“这小子很有眼光!”
“皇上又笑话臣妾了。”元妃说着,将茉莉放在桌上,自己伸手去端莲子羹,擓了一勺,道:“皇上用膳吧。”
皇帝俯身去吃,随后接过碗,说:“你也吃,当心饿坏了身子。”
…….
饭毕,宫人内侍入殿,将桌上的残羹剩饭都撤下去。元妃一手攥着那支茉莉,一手挽着皇帝的小臂,二人在后殿散步消食。
她回身,嘴角微扬,潋滟的笑:“皇上,霏儿说他有意中人了。”
皇帝有些不知所措,在他脑海里,霍霏的年岁好像在去幽州那一年,就已定格。
皎皎月光,星子密布,伴着蛙叫虫鸣,二人缓步而行,满是惬意。
自七夕那日霍霏与辛知相会后,二人就在心里生出不可言状的情绪,摸不着,抓不住,似指间沙,水中月。
夏日悠悠,日复一日,漫长而无事。
在见不着霍霏的日子里,辛知逐渐对现有的生活感到沉闷,往常做得津津有味的事,如今却咂摸不过味儿来了。
若说辛知是一潭清澈透亮的湖水,那么霍霏就恰是被辛栾扔进湖中的一颗石子。虽小,却让湖面荡起圈圈涟漪,若有似无地拨动少女的心弦,奏出一曲明亮愉悦的恋曲。
辛知对此乐在其中。
她很满意,霍霏成为她一成不变的日子里,唯一的变数。
中秋佳节转眼就至,安国侯府上下皆是喜气洋洋。往年除皇室宗亲入宫赴宴以外,朝中各官员大臣都是在自家聚会赏月。
今年却不同,早在八月初,宫里就来人去各府传话,邀内阁几位官员及在京的外姓王侯都进宫赴宴。
安国侯府自然也在入宫之列。
因着一家三口都要进宫,宋老夫人一想起辛知当年对阁老的态度,不由得为她捏一把冷汗。对她叮嘱万千,今时不同往日,不可骄纵,不可使小性子,要规矩,要慎言。
辛知都一一应下,宋老夫人又差李妈妈去她院中,将宫里的规矩一讲再讲。
何时入宫,何时入座,何时受礼,何时退息,都让辛知一记再记,直至不出分毫差错,才放心让她一同进宫。
至中秋节当日午后,府中一切都准备停当,一家三口这才各自乘着车马向皇宫大内行去。
辛知自打除夕夜宴得了骄纵跋扈之名后,就被宋老夫人按在深闺,好生教养规矩。
打那以后,宫中有几回大大小小的宴会,都没让她同行。辛知那时年幼,不记得宫中各处细节,时日一长,脑子里便更没印象了。
入宫前听闻今年夜宴办地隆重,更有二十几载圣宠不衰的元妃娘娘侍宴,说不好奇,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更遑论元妃是霍霏的生母。
众人下轿后,就都由内侍领着进入永宁门,再经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才算进入皇宫内苑。
今日宴会设在安德宫,辛知和宋老夫人被小黄门领着,与辛栾分路,母女俩一路默不作声,穿过一道道门 ,行了一重重礼。
辛知颔首,不动声色地侧头去瞧,只见得不论大道小道,都立着身着玄衣的两队侍卫,只觉眼都要花了,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唯恐毛手毛脚,坏了规矩。
直至进了安德宫,辛知的身子才松快一些,早先在家里的盘算已全然用不上了,她走了宫中很长的路,早有倦意涌上心头,此时也无心打量周遭的环境,只是在心里窃喜,今日若是运气好,能瞧见霍霏。
待辛知缓过劲,今日赴宴的皇子王妃,嫔妃公主,官员命妇都已逐渐到齐入座,不多时,殿中响起嘈杂的人声。
辛知这才敞亮地打量大殿,宫殿四角皆立一人多高的青铜烛树,每一枝桠上都有一盏跳动的长明灯,各式宫灯悬空挑在细绳之上,使殿中亮如白昼,熠熠生辉。
大殿正中放一鼎炉,缕缕紫烟飘然而出,辛知轻轻一嗅,焚的上品青松龙檀,很是凌冽提神。
辛知不禁一声暗叹:圣人修道多年,不问政事,过得倒真是神仙日子。
算着时辰,还未到开宴之时,辛知原想寻寻霍霏坐在何处,却见殿中众人聊得欢快,打得火热。只道今日安排座位的人是个玲珑心思,各部官员纵横交错,若是有一人位置坐错,那这晚宴,无论如何是热闹不起来的。
直至日落时分,辛知仍未在殿中寻到霍霏。但她并不气馁,今日这样的排场,无论如何他是一定会到的。
可她仍然忍不住叹气。
一旁的宋老夫人明白她的心思,见她情绪低落,满腔劝慰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索性闭嘴,继而用手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母女俩眼神一对,心思了然。
不多时,自殿外快步而来两小队太监,立在大殿左右两侧,这时才从殿外传来一声高呼:“万岁爷驾到!”
众人闻声起身,各自在座位前站定,约莫一弹指的功夫,才见一个身姿挺拔,头戴玉冠,长发散在身后,身着蔚蓝青莲缠枝长袍的中年男子缓步而来。
待他走近,辛知才道,真个是金相玉质,不怒自威,颇有魏晋之风,帝王之气。
还未等辛知回过神来,身旁就响起衣裙挨地的声音,众人呼啦啦地跪在地上,山呼“皇上万岁。”
皇帝行到上首的龙椅前坐下,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殿中众人,见该到的都到了,这才抬手,道:“起。”众人起身谢礼,皇帝又道:“中秋佳节,本该各自在家团圆,奈何祖宗规矩。”皇帝说着,顿了顿,有笑:“既来之,则安之,就都随意些罢!”
众人听罢,齐应一声:“喏。”就都坐下。
话虽如此,辛知转眼去瞧,众人都是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
此后殿中推动气氛的主力便是那几位皇子,他们在前头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后,殿中的气氛才逐渐回暖,平日里相识的官员也松快下来,互相逗闷子。其中辛栾与太子相谈甚欢,谈话声很是响亮。
辛知四面环顾,循着众人的谈笑声望去,想要找到霍霏,为自己寻一刻安宁,却忽然觉得暗处有人在盯着自己,不由得背生芒刺,如坐针毡。
她一侧头,无意对上元妃的视线,颇为探究地瞧着她,皇帝坐在上首含笑,柔情似水地瞧着元妃。
辛知丝毫不避她的眼光,对她报之一笑。
殿中就此安静下来。
只听得白兰高声道:“安国侯府辛拙言上前觐见!”
辛知从懵懂中醒悟,一抬头,见众人都瞧着自己,霎时背心一凉,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