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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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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夫人见辛知若有所思的模样,索性将心里的忧虑摆到明面上来说。
“闺女,这燕京城里谁不知道,五殿下是个会托生的主儿。”宋老夫人这话说得直白,辛栾坐在一旁托着脸,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辛知也跟着点头,心道,他的母妃元妃娘娘,自打进了圣人登基前的潜邸,就备受宠爱,如今算来,已有二十几载。
霍霏也很争气,生得不差,曾被阁老赞过“智计无双”。在外人看来,他军功赫赫,加以母妃圣宠不衰,他应当是除却太子以外,在皇子中最得圣心的。
可事实却不如此,皇帝对他不过尔尔。
众人都道,爱屋及乌。便是说,他在圣人眼里,不过是元妃这栋房子上的一只小乌鸦。
辛知年纪小,不明这其中原由,只道:“他虽领精兵五万,可一年只一季住在燕京,不像是得宠的样子。”她很疑惑,为什么霍霏实打实的军功,为人忠实,为宠妃之子却不受宠爱。
辛栾知道其中缘故,就将话头接了过去,道:“昭化十四年,宫中修葺殿宇,国库空虚,朝廷增收赋税,高压之下,百姓与各地官员联名上书请求恢复原状,彼时,众皇子恨不能将自己从此事摘得干干净净,偏偏桓安心系百姓,也在这折子上签了名。”辛栾说着,心里一阵唏嘘,若非触了天子逆鳞,他即便岌岌无名,也早该是亲王了。
辛知听完这话,只叹霍霏的耿直真是与生俱来的,但却不露声色的道:“我曾听闻,那殿宇是为元妃娘娘修的。”
“是了是了。”辛栾连连应声,又补一句:“在那之前,圣人是很宠他的。”
辛知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在心里换位思考了一番,若是自己的儿子与旁人一同反对自己,那会如何?
结果不言而喻。
不愿过重惩处他,却也不愿自己不舒坦。
于是,霍霏被‘流放’到了幽州,野蛮生长。
宋老夫人见状,见缝插针地道:“可见这五殿下性子太直,不会来事,你若与他成事,母亲可放心不下。”
她虽担忧辛知这性子不好嫁人,可霍霏这等人,更让她放心不下。
天威难测,谁能保证,霍霏哪一天会不会又得罪皇帝,被流放到更远的地方呢。
宋老夫人慈母心发作,免不得想对辛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慰她一番,但辛知听了,便认为她是不满霍霏爵位性子太直——毕竟,谁会愿意女儿与这样一个炮仗筒生活在一起呢?
“母亲放心!”辛知眉眼带笑,对宋老夫人道:“他说过会对我好的。”
宋老夫人心中压抑,道:“何时说的?”她怎么全然不知。
“自宫里回府那一晚。”辛知说着,又扭捏起来。
宋老夫人又问:“他如何知道怎样才算对你好?”
辛知笑了笑,眼里带着几分狡黠,“那自然是女儿说了算。”很是笃定。
宋老夫人吃了一粒‘定心丸’,笑着起身回自己的院子去了。兄妹俩在屋中枯坐一阵,辛栾忽而想起,前些日子东宫送来请柬,太子妃生辰,在京郊灵山下的马场举办篝火晚会,邀众人同乐。辛栾回信应了下来,太子那边又差人带话,邀辛知同去。
他这些日子净忙着瞧辛知笑话,忘记告诉了她,今日方才想起。
他一说完,辛知就又高兴着犯起愁来。
临走之时,辛栾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递到辛知桌前,封皮上是苍劲有力的隶书,写着“拙言亲启。”
原来,这是今日下朝时,霍霏托他转交给辛知的。
辛知懵懂着接过信笺,将书信取出,里面赫然写着:
拙言吾妹,见信如唔。
长樱一遇,余独沉吟自喜,迄今思之,宛然如梦。
七夕一会,余似纵身弱水,深陷爱河,不能自拔。
中秋一别,余今无心政务,惟念拙言,心甚依依。
惟愿吾妹,顺颂时祺。
辛知捏着信纸,一行行地看下来,不知不觉已是眉眼弯弯,满面含笑。辛栾躬身在她身后凑近去看,啧啧两声,侧头瞧她笑得发傻,也忍不住,跟着傻笑起来。
一弹指的功夫,他摸着腮帮子,挤眉弄眼道:“回燕京时还是个呆头鹅,怎么这会儿就变成酸诗人了?”带着几分揶揄,直指霍霏。
辛知将信叠好,宝贝地收进袖里,这才腾出空来应他:“他是呆头,你最好别被我瞧见你也呆头。”大有维护霍霏的意思。
“哟!还会护食了?”辛栾不可置否地一笑。
兄妹二人沉默下来,他脑子里念着前些日子见到的姑娘,便自行承认他是呆头了。
辛知不动声色地对他翻个白眼,而后脸上那笑容随着书信的回甘,一闪一闪的,越来越亮,成了一张盈满春光与好春色的脸。
她想要回信,遂提起裙子回了萱苏苑。
辛呆头坐在房内,越发觉得自己没劲,索性出府去了。
辛知坐在房中,阳光透过窗棱,一格一格地洒在书桌上,是岁月无声静好的样子。她提笔在砚台上舔了舔,一手秀美的梅花小楷跃然纸上。
……
宫中,御花园搭好台子,好戏开场。
近日闲来无事,皇帝念着元妃想见儿子,便下旨,叫了外面的戏班子入宫唱堂会,又特特将霍霏昭到宫中,陪元妃解闷。
霍霏打小就不会瞧人眼色。
他极愿意在父母相处时,在他们跟前杵着,并以此为喜。但近来一心念着辛知,脑子虽犯着傻,可一被辛栾打趣,他就觉出了自己从前的‘可恨’。
此行入宫,为了转移皇帝对自己不满,他特意邀了与自己要好的姐姐霍岚同行。
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是元妃点的一出《墙头马上》,皇帝一心陪着元妃看戏,丝毫没注意到一旁有小厮入内,给霍霏递了信笺。
霍霏原想回府再看,却被一旁眼尖的霍岚给瞧见了,凑过身来,在他身旁瞧了瞧,旋即用手帕捂着嘴笑:“老五,这是甚么呀?”
封皮上是辛知写的‘桓安亲启’,霍岚中秋之后就听说了他与辛知的事,觉得很是新鲜。
这万年的铁树,怎么就开花了呢?
霍霏侧身回头,将书信收进袖中,用摆了摆:“姐,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霍岚见他羞怯,不依不饶道:“我就明知故问了怎么着?”
二人僵持一阵,霍霏左顾右盼地瞧了瞧坐在中间的父皇和母妃,蹑手蹑脚地退出去,他站在殿外,又回头瞧了眼殿内,见一切如常,急切地将信打开。
“桓安吾兄,见信如吾。
余晨起入园观花,见木莲含苞,桂花浮玉,心下甚喜,惟愿与兄赏之,同喜。
……
余生平不喜草木,尝闻兄长悦之,余心便悦。
世事万物,凡与兄有系,皆以为好。”
甫一读完,霍霏只觉这信字字回甘,直沁进他心底。若非纸张易破,他恨不能把它当作辛知,给揉进怀里,成为他的一部分。
一旁内侍见他神色异常,生怕他因为太过激动而当场撅过去,便壮着胆子,提心吊胆的上前问道:“殿下可有吩咐?”
霍霏的欣喜被他打断,面上立刻恢复原状,旋即又轻轻笑起来,两颊各打一个浅浅的璇儿。他将信笺收好,揣进怀里,摆手道:“没事。”打发了内侍,然后提步进殿。
霍霏坐回霍岚身旁,颓下身子,陷进椅子里,垂着头,并不说话,只一味的笑。
霍岚拍拍他的手臂,探究地问:“怎么的,是高兴得昏了头?”她很好奇,他们小年轻的信,会写些甚么。
“昏了。”霍霏脆声道。在这一刻,他真想从座上起身,跪在自己父皇跟前,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愿留在燕京。”
他在心里拿定主意,正要起身,就被霍岚给拉了回去,忙不迭地问:“说了甚么?”
霍霏这才咂摸过来,原来姐姐催他去看信,就是为了知道信里的内容。霍岚虎视眈眈,瞧着他的前胸,恨不能当场实施抢劫。霍霏会意,立时抬起手护在自己跟前,“想看啊?”
霍岚点头。
“让驸马给你写去!“霍霏有些飘飘然。
话音未落,就听皇帝声音寒得秋霜似的开了口:“不看就给朕滚出去!”
惊得姐弟俩立时顿下动作,双双红了脸。二人颔首低眉,霍岚轻声道:“父皇恕罪。”
皇帝恨恨地剜了他们一眼,一手捏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轻嗤一声,“都老大不小了,听个堂会也坐不住?”皇帝瞟了一眼身侧的元妃,只道,扰了她的兴致,我要你们有苦说不出。
霍霏悄悄抬眼,见皇帝板着脸,应道:“父皇教训得是,孩儿马上改。“
元妃听儿子开了口,这才替用手轻拍皇帝的肩膀,柔声道:“万岁爷对孩子们也忒严了,哪有听戏不让人开小差的道理呀?”
“再说了,臣妾曾听太后说,万岁爷年少时也坐不住呢。”
皇帝被元妃说得没了脾气,立时软下声来:“你呀,就宠着他们吧。“说着,就无奈的回身接着听戏。
危机解除。
戏台上鼓点响起,角儿又开了腔,唱的仍是滚滚红尘里的男欢女爱之事。他不愿听,可架不住那婉转悠扬的唱词,一字一句往他心里钻。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戏腔一起,他就像中邪似的,想起辛知。
满脑子都是辛知。
眼前心里,里里外外全是辛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