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王朝]君子怀璧》TWOZ

4、第四章

　　“少爷回来了！”张妈从二楼快步走下来，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放下的抹布，一面冲着后厨大声喊道“快把少爷的汤面热热，端上来……”，一面浮起一张笑脸向着厅堂大门迎去。

　　“不用了，张妈”宣怀风似是心事重重，面色如霜地打断了张妈的‘吆喝’声。

　　他早就有些厌倦家里沉闷的气氛——家里那无处不在的华美饰品，蚕丝盖被，貂皮毛毯……在他的眼里统统都化作厚厚的老茧将他那颗拼命向往着自由的心给包裹的死死的。

　　下人们对他的唯唯诺诺与父亲的身影常常缺失的大宅院……让他愈发觉得无所适从。

　　况且，现在外面到处都在宣传‘德先生’、‘赛先生’，显然，宣怀风也受到了这股青年思潮的热烈冲击。

　　好男儿志在四方，他不应该像一只金丝雀被父权压迫着，关在这笼中。

　　他也想加入运动的队伍，穿一袭素净青衫，喊着口号，淹没在时代的浪潮里。

　　那白家的少公子，白雪岚都能勇敢地与其哥哥抗争从学堂辍学……他怎么就做不得自己想做的事情？

　　若是往常，就算给他十条胆他也不敢逃课去街上凑那份热闹。可是现在的宣怀风心思完全不在学校里，街头激进派的演讲犹如烈火岩浆一般，将他的尘封已久的心融得渣都不剩。

　　全身怕只是剩下一份执拗的孤傲。

　　“哥哥”宣怀风正在想着心事，不想却见自己的房门被小孩推开一条缝，露出一只怯生生的眼睛。

　　“晚上好歹吃一点吧……哥哥”

　　“滚开！”宣怀风十分烦心地拿起床头的法文书就砸向那道门缝，妥妥的翻了个白眼道“别再和张妈他们一样，惹人讨厌”

　　宣怀抿堪堪被那硬壳书皮砸中了手背，细嫩的皮肤上立刻出现了一道青紫的印记。他却不敢叫出声，只得在心里憋着暗暗吸了口凉气。

　　“哥哥……你别讨厌我”小孩委屈地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其实我是想来偷偷告诉你明天父亲北上，去燕京，你大可放心去街上……”

　　宣怀风一时间有点怔忪，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位‘并不熟络’的弟弟似乎有能看穿自己的本事。

　　“哥哥……注意安全”宣怀抿将房门轻轻地合上，轻手轻脚地走下楼去。

　　“小少爷，这是……？”

　　宣怀抿捧着空空的瓷碗，面色有些惨白耳根却是泛红地冲着张妈笑了笑“哥哥吃的很香”

　　张妈十分开心，不由得伸出手捏了捏小孩稚气的脸蛋道“我就说，少爷一定会喜欢。这可是我妹妹结婚时候没舍得吃的野生鲟鱼，她说了一定要我连夜拿来孝敬咱们二位少爷。宣司令一直待我们家不薄……虽说咱们司令府从不缺山珍海味，可是现在市面上哪里买得到这样纯天然的野味呢？”

　　那鱼汤的滋味确实不错——只可惜，全都被宣怀抿一人撑下了肚。

　　他本想向张妈挤出一个宽慰又感激的笑，没想到喉头一阵泛酸。

　　他拼命咽了一下嗓子眼，赶紧找了个借口跑到后院的树下缓了缓。

　　‘算了……下次还是和张妈说实话好了，自己也不可能为了一时的不忍心而次次为难自己呀’宣怀抿为难的想着。

　　本是出于好心，不想让张妈难过，没想到‘暴饮暴食’的结果竟让他这般恶心反胃。

　　宣司令府的前后院门都有士兵把手，宣怀抿觉得胸口发闷，胃部更是翻江倒海一般地难受，他只想去府外走走。

　　可是一时他又拿不定主意要找什么样子的借口出去。

　　他只好有些郁闷地靠在树下，仰着小脸攒着劲闷住要呕吐的欲求。

　　就在他皱着一张小脸十分纠结的时候，后院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原来是那白家少爷白雪岚坐着小汽车停在了他们府后院的门口。

　　“白少爷……白少爷您这是？”管家领着张妈等一众仆从，笑着脸迎了上去。

　　只见那白雪岚年纪不大，可是神情作风倒像是混成个社会上的人精似的，一脸不作伪笑可眼眸依旧薄凉地吆喝着身后的一帮伙夫挑着各式各样的洋文包装日用品和大补药材从门外进来。

　　“这些都是上好的东西，我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可是现在在警署、洋行那里也算有些路子”白雪岚微微歪了一下头笑了笑，露出两排亮闪闪的牙齿“好歹这人脉有点轻重，上次宣司令为了家兄的事情费了不少心思，按理来说早该登门叩谢，况且这些小物件……兴许在宣司令眼里一文不值，但是鄙人在家左思右想，还是斗胆来还这个情，所以还请贵府勿要见外……”

　　白雪岚站在门口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漂亮话，可是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倒是一直不安分地往府里瞧去——虽然他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可是也没见着楼上那人下来看看。

　　这倒也让他有几分不悦，可是就算心里不痛快，他还是咬紧牙关没有发怒。

　　张妈睁大眼自然也是看不出来这位白公子哥有什么将要发怒的迹象，只是心里暗道：这些伙夫筐里的东西还真叫人吃惊——这位白少爷可是会谦虚的很呢。

　　现在南临城到处都是流言蜚语：那北方的几位军阀大爷们要聚成一团来南下夺权……这城里的，别说是大户人家了，连那些拉黄包车的车夫都知道物价飞涨，人们就像失心疯了一样将大堆大堆的日用品和药材往家里拉——这万一要是打起仗来，人们都在寻思着，也好带着老少去乡下避一避。

　　许多不良的商家更是趁此哄抬物价，临时政/府也不是没想过要来管治这个局面，这可惜力量实在是微薄，再加上那府里的官员不少与这些商家有所勾结或者牵连。所以导致了官方出面发了一则若有若无的通告就草草了事的局面，等到了明天，人们还是该怎么抢就怎么抢，物价还是涨个不停……

　　宣怀抿虽然对白家这位少爷不甚了解，可是好歹也能懵懵懂懂地猜到，这些东西一定都是些稀罕东西，而他口中的‘家兄’也大概是位了不得的人吧。

　　这么大的人情……

　　“你们是何人？也敢来抢我们白家的东西！”

　　宣怀抿还在暗自揣度，却被耳畔忽然乍起的一声呵斥吓了一跳。他抬眼看去，更叫他万分惊讶的却是那个被骂的人。

　　展露昭带着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举着火把，昂首挺胸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只见他们将那几筐草药团团围住，手里拿着棍棒严阵以待，像是在誓死保卫着什么。

　　展露昭正以一种从未见过的眼神望着他，那种眼神含着刺痛与不驯，愤怒与恨意，甚至、甚至还有几分他能读懂的悲凉。

　　他们两个，原来，就不是一路人。

　　展露昭想到这里，只觉得心里一痛。

　　显然，展露昭将小孩眼中的困惑看得一清二楚，他索性不再去回望那复杂的目光，而是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白雪岚，眼神像是刀片扫过一般，寻常人触见肯定不由得要汗毛倒立。

　　可是白雪岚却不同，他本就是个从小到大的混世魔王。只要自己先快活了，别人是死是活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白雪岚，你那些从海关打劫下来的破玩意我们不要，我们只要这三筐药草！你以为你派人拿着枪去整个南临城的药堂抢过来的就是你的了吗？你这个比土匪还要卑鄙的家伙！现在整个南临城外的村子都在闹痢疾，你把这些药材抢去就是在要他们的命！”

　　白雪岚却浑然不觉似的靠在大门外的立柱上，甚至还有点痞痞地笑出了声“那些人的贱命与我何干？你说这些药材是我白雪岚抢过来的……呵呵，既然你都知道我白某人的行事风格了，那我还有什么好为自己辨白的呢？”

　　展露昭被他气的神情绷紧，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沉默地盯着白雪岚那嚣张的眉眼，心里却早已将他的骨髓吸干了百回。

　　“有本事……有本事你就抢回来啊？”白雪岚似是觉得还不够尽兴，毫不吝啬地讥讽道“现在的南临城早就不是以前的南临城——当年只要皇帝开眼，一切好商量。现在是枪在谁手上，谁就是皇帝老子，不过……你今晚若是认我做个主子，趴在地上学三声狗叫，我也乐意考虑高抬贵手”

　　展露昭攥紧了拳头，眼神冷的像是寒冬腊月的冰雪，他忽然侧过脸颊，快速地与一旁看呆了的宣怀抿四目相接。

　　那一刻，宣怀抿的不知所措与同情怜惜都像一把把耻辱的利剑扎进他的胸口。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明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没用……他连再挣扎一下的余地都没有。

　　他只有一条在白雪岚那样人眼里的贱命。

　　但是同样，他不需要同情——因为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些不该有的歧视与压迫并不是他的错，更不是他出身的错！

　　出身这种东西……并不是可以颠覆命运的要素——展露昭坚信着。

　　可是现在，出身这二字却成了一道隐形的屏障将他与他相隔地如此遥远。

　　虽然他早就知道小孩对他从来没有恶意，可是他现在就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啊，难道不是吗？

　　如果……如果他不是宣家的少爷就好了……

　　如果……下跪真的能让村里的人得到宝贵的药材治病……那他的尊严将一文不值。

　　展露昭闭上眼睛，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蹲下身，脑海里本是暗流汹涌般的抵触也在一瞬归于一方深不见底的黑洞。

　　他正要将一条腿跪在地上——

　　“不要！不要跪下去！！”宣怀抿一把冲到他的面前，转过身面对着一直保持着讥诮的白雪岚。

　　他眼里的怒火似乎不比展露昭眼里的少半点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