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白一墨

13、尾声

　　云胡古镇失踪案终于结案。
　　胡吉祥醒来后，精神失常，被送入精神疗养院，进行治疗。
　　伊藤川离世后，胡小翠不再装疯卖傻，但人像是失了魂一样，要么傻坐，一言不发，要么整日昏睡。
　　两名作案人，一个从哑巴变成了疯子，一个从疯子变成了傻子。都只能保外就医。
　　明心每次想到，季见君和喜儿两位九十多岁的老人，好不容易重逢，余生都要照顾这对不正常的儿女，心情不免沉重。
　　结案后，明心和杜歌行去看望两位老人。
　　他们不在家，保姆说他们带着小翠去云湖散步了。
　　他们驱车去云湖。
　　到了湖边，远远看到，季见君用手机在给喜儿拍照，录视频。
　　喜儿很会摆POSE，有时候把小翠也拉进去，但小翠明显没有喜儿活泼，不太愿意拍照，只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湖面发呆。
　　看到他们来，季见君把手机给喜儿，走过来，把手伸向杜歌行，与他握手，又一次向他们道谢。
　　“她们两个还吵架吗？”明心问道。
　　“吵啊，我那喜儿，一点都不像个做母亲的。这么大年纪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很好奇，还玩什么社交媒体，唉，每天给她拍视频，累死我了。”
　　季见君望着喜儿和小翠，嘴里责备着，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明心和杜歌行对视一眼，很默契的不说话。
　　他们两个对社交媒体都没什么兴趣。
　　这样看起来，他们两个更像老人，工作以外的生活，清汤寡水一样。
　　“也许是我老了，跟不上时代。我始终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不用受战争之苦，不用忍饥挨饿，却活得并不比我们轻松，内心每天都在和自己作战，对恋爱没兴趣，对婚姻恐惧，不愿意生孩子。这些都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为什么抗拒呢？”
　　“你这个糟老头啊，又在杞人忧天了。”喜儿扶着小翠走过来，笑望着明辰，“姑娘，他是在催婚，问你们俩什么时候结婚，他想吃你们的喜糖。”
　　季见君仰头哈哈大笑，笑声爽朗，响彻在云湖上空。
　　明心脸微红，杜歌行抓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掌心轻轻摩挲着，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
　　“我的喜儿说的对，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使命，看到你们两个，我再这么想，就真是杞人忧天了。如今，我只有唯一的一个心愿，不知道在我离开这个世界前，能否实现。”
　　季见君收起了笑容，眺望远方，嘴里念起余光中的《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里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喜儿和小翠已经走远，回头朝季见君挥手，示意他跟上去，他一边吟着诗，一边朝她们走过去。
　　云湖边安静下来。
　　风吹拂着树叶，发出哗哗的响声。
　　阳光透照在湖面上，像铺了一层金粉，闪着金灿灿的光。
　　明心望着湖面，想起那天她和杜歌行潜伏在小庙附近看到的那一幕，不由感叹：

　　“季老先生感到不解，我有时候也困惑，我们生活在这样的和平年代，为什么大多数人感觉不到幸福，甚至越来越多的人走上犯罪的道路？北大学生吴谢宇弑母，上海出轨丈夫杀妻藏尸冰柜，美国精神病态奸杀中国女留学生章莹颖……每次看到这样的新闻，内心总觉得悲痛，想做点什么，却心有余而力不足。轮到我们警察出力的时候，很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因为人的内心始终硝烟弥漫，善念与和恶念无时不刻在起冲突。余光中大师翻译过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的代表作，《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里面有一句诗，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余老的翻译很典成：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每个人内心都有一头猛虎，一朵蔷薇，分别代表善与恶，刚与柔，罪与爱。”

　　杜歌行揽住她的腰，让她靠在他身上，同样远眺湖面。
　　“如季老所言，四十多年的改革开放，中国重新回到了世界舞台，成为超过日本的第二大经济体。经济发展迅猛，物质繁荣，却带来一系列的问题，环境恶化，人们精神空虚，贫富悬殊，几乎每个阶层的人都在焦虑。年轻人空虚，迷茫，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或许是因为觉得无力改变什么，索性不作为，早早佛系，低俗空洞的娱乐节目充斥着他们忙碌工作之后所剩无几的时间，丧文化蔓延，而那些能启发人寻找自我、建立精神信仰，真正有价值、有涵养的文化内容，传播率极低。”
　　“这么说，和平年代的‘战争’，也一样难打。”
　　“是，这是一场持久战，人人都被卷入，无处可逃，而多数时候只能孤军作战。每个人都要穿过一条漫长黑暗的隧道，才能抵达内心，驯服代表恶念的猛虎，供养代表善念的蔷薇花。某种程度上，个人内心的冲突平息，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有战争。”
　　“可惜，这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战争什么时候停止过？”明心不想扯远了，把话题扯回来，聊起他的工作：
　　“下一部电影，《有匪君子》，《乡愁》，《寻找初雪》，《北极向北》，你决定好拍哪一部了吗？”
　　明心侧头，望着旁边的英俊男子，满心欢喜。
　　“随缘。”杜歌行笑了笑，牵着她的手，沿着湖边小路往回走，两人边走边聊。
　　“我很好奇，你明明可以靠脸吃饭，为什么要退居幕后，拍这些战争，环保，生老病死等等主流市场并不青睐的题材？”
　　“为了驯服心里的猛虎，滋养心里的蔷薇。这朵差点枯萎的蔷薇，把我带到了这里。”杜歌行脚步顿住，望着前方：
　　“去年，我在这里遇见季老，他一眼看出我内心的困惑，我们聊了很多，他最后送给我四个字，明心净性。他说这四个字的时候，有人回头看了我一眼。”
　　“……”明心脑海浮现一个画面。
　　她走在湖边，仿佛听到有人叫她，四处张望，却没有人。
　　那时候的她，因为工作上的调动，情绪低落。
　　纵然她表现出色，可因为她女性的身份，她没能一直留在重案组，被发配到了悬案组。那个时候她用“发配”来形容工作调配。
　　很久以后她才想通，不管是重案，还是悬案，都需要有人去查。
　　所有的生命，都需要被平等对待，都不能平白无故地消失或死去。
　　想通以后，她便来了云胡镇，追查古镇失踪案。
　　明心思及此，有些激动，转身，抱住他，脸靠在他胸前，聆听他的心跳声。
　　原来所有的结局，都早已埋好伏笔。
　　所有的磨难，都是抵达彼岸的铺垫。
　　此生最幸福的事，在我孤独终老前，你终于出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