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老干部日常》素雪尘

4、间歇性正常的太宰

　　作之助下楼时已是晚上十点多，他没想到楼下客厅和饭厅的灯居然都还亮着，却没有任何人声。他立即便想到了什么，没一会，他的猜想就得到了验证——

　　“晚上好，织田作。”
　　太宰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他们家，此刻正在饭厅的饭桌旁喝着冷酒。

　　作之助对太宰的入室行为不置可否地微一颔首：“你没受伤？”
　　太宰不由得苦笑，那副颇具欺骗性的温和面容此刻在节能灯光的映衬下，苍白得有些吓人：“托老师的福，我现在想受个伤可不容易。”

　　“那还真是为难你了。”毕竟太宰的爱好是自寻短见，如果变得难以受伤，他肯定会觉得为难吧。
　　“可不是吗，老师为了断绝我‘快乐自杀’的念头，有段时间让我一直处在生不如死的状态中，你都不知道我那段时间有多难熬。”

　　“哦，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说。”
　　作之助边应和着太宰，边去五小的房间巡视了一圈，确认他们都已熟睡后，才到饭厅旁的厨房里折腾起吃食来——其实就是把之前剩下的冷饭菜重新热一热而已。

　　“以前不说，是怕影响到你和老师之间的感情。不过，看样子是我多虑了。”
　　说话间，单手撑着脸颊、疑是喝醉了的太宰朝着灯光处举杯：“敬孤独……”
　　然后太宰看着杯中透光的清酒恍惚出神一会，这才将玻璃水杯中的酒一口饮尽。

　　“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你的吗？”见太宰明显在消沉，作之助总觉得很不是滋味。
　　“这种话可不能对我轻易说出口哦~万一我让你跟老师离婚怎么办？”

　　“你不会的。但我这样问确实有些不妥，那我换个问题：你那么晚没回去，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想与和子商量吗？”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想与她展望一下组织的未来，顺便问问她，如果我与森医生之间只能活一个的话，她会选谁而已。”用如同谈论两种美食会选哪一种般轻描淡写的语气，太宰说了绝不能对他人轻易提及的话，不过，在太宰眼里，作之助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都不算外人就是了。

　　即便早已习惯太宰日常抽风的说话风格，作之助这会还是愣神了须臾才作出回应：“是这样啊，恐怕她现在不方便和你谈话。”
　　“不方便…吗？”整个人都耷拉在酒瓶旁的太宰语调暧昧而婉转，嘴角似难以自抑地上扬少许，话里话外，皆是意有所指：“织田作，这种时候，你应该告诉我老师她不想见我或已经睡着了。”

　　作之助明白太宰是在说他不知变通，但他这直来直往的性子由来已久，要想改变绝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到的事。何况，说到性格问题，太宰的明显比他的严重得多：“你与其在意这种小事，不如认真地规划一下自己的未来——没那么多你死我活那种。相信我，你值得更好的未来。如果你觉得孤独，那为什么不是想办法打破这种孤独，而是把自己愈加逼入这种无法回转与逃离的境地呢？”
　　作之助才刚刚体会到身为人类的至高幸福，然而他还来不及过多地回味那幸福，就被好友那仿佛就要扑面而来的孤苦无依感推回到世人皆苦的冰冷现实里来。

　　“我有努力过脱离这种境况的哦，但是，在我向老师‘伸出手’时，她生气地把我当成爱闹腾的不听话小孩关进了小黑屋；在我向你‘伸出手’时，你则把我当成需要人关注的小孩般纵容我闹腾；呐，在你们眼里，是不是我所有的行为都像儿戏一般不值得被认真对待？”
　　说这些话时，太宰眉眼间始终都是平和温顺的，半点没有向人问责的咄咄逼人，然而织田作却还是被他最后那句话问懵了，只因他此前确实都把太宰当成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可要说他把太宰的行为当儿戏又不至于。然而，作之助要是想不出有力的说辞，他的任何话都会被当成敷衍人的狡辩吧。

　　正当作之助面对太宰的逼视，良久都不知该如何回应时，楼上传来了和子的声音——
　　“没人把你当儿戏，除了你自己。
　　“而且，从一开始，你在我眼里就是个以自我为中心、时不时会发疯的神经…啊不，是精神病。但凡你表现得正常一点，难得糊涂一点，多为别人着想一点，我当初都不会那样对你。凭什么我就非得理解你内心的痛苦？并认同你所做的一切。你可以不管不顾地在楼上纵身一跃，为什么我就不可以不管不顾地把你绑起来毒打？你想要个痛快，我就不要吗？你凭什么要求作之助走进你的世界，而不是你奋力走向我们的世界？”

　　看着披头散发缓步而下、一身睡衣却气场不弱的和子，太宰神色夸张地拍掌赞赏她道：“说得好！不愧是我老师。”就好像和子指责的人不是他一样。
　　半真半假地奉承完和子，太宰继而又敛起脸上的不正经转向作之助道：“就如老师所说，你和她都没欠我什么，所以别露出一副心疼同情我的神色啦，这样只会显得我更像个在使性子的小孩。朋友之间的互助友爱，要是变成道德绑架，那这段友情就变味了。何况，我需要你的帮助时，都会毫不客气地自取的。——你看，只要稍微欺负你一下，老师不就立马忍不住出来骂我了吗？”

　　作之助这时已顾不上分辨太宰话里的真与假，而是目光责备中带着些埋怨地看向和子问：“你怎么下来了？”
　　和子被作之助过于真情实感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但她还是顶着他的注视坐到了太宰对面道：“我饿了。”

　　“是我疏忽了。”
　　被转移了的注意力的作之助便忙于将热好的饭菜分成三份，再摆上饭桌。

　　和子几乎是毫不客气与讲究地边吃东西边问太宰：“你要真有事，就直说吧，再阴阳怪气地胡言乱语，这一次我直接把你扔海里。”
　　作之助知道和子不喜欢日本那一套拘谨又讲究的餐桌礼仪，他跟着她也自在随意惯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地坐下自己吃自己的，免得打扰那两人谈正事。

　　太宰看着和子面前那盘明显分量最多的炒饭，心道「织田作真偏心」，脸上却看破不说破地说起了正事：“我知道老师你在我和森医生之间，你一定会选后者，所以你去出差后大可以放心，就算我与森先生哪天决裂了，我也会选择叛逃，不会动他根基和性命的。”
　　“只要Q还在，他也不会伤你性命。哪天你厌腻了走钢丝般惊险刺激的生活，我还可以让人给你介绍份安逸点的轻松工作。——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下一个。”

　　“基辅罗斯那边的线报早就断了联系，安吾最近的行为又有点古怪，森医生现在防我跟防家贼似的，偏在这种时候将老师你和中也这两个最高战力外派，我总觉得他在做一个大谋划和大赌博。而且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以老师你的实力我倒是不用担心，但我怕森医生拿我或织田作来做文章……”
　　说到这，太宰与和子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专注于吃饭的作之助，后者有些后知后觉地回望他们师徒俩：“我脸上有米吗？……哦，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们的，你们放心。”

　　本来还对织田作挺有信心的师徒俩，见他对组织的事居然如此不上心，心里反而没了低。但两人明面上也不好指正他什么，只得继续刚才的话题——

　　和子略一沉吟后道：“组织里现在啥也不缺，混蛋医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两年前的话还有异能特务科对组织虎视眈眈，但在你和你的死对头帮他们解决了麻烦的涩泽龙彦后，他们可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就连我这个‘种田的走狗’、军警和他老师放他一马而要求放在身边的监视者，都被他策反、心甘情愿地放权在家相夫教子了，他还想怎样？更何况，我和他之间，当初到底是谁监视谁还说不清楚呢，我就不信你们家官方真的会弄死他。你来说说，他到底还想要啥？”

　　被义愤填膺的和子一通抱怨，太宰反而明白了问题的根源所在：“就因为组织现在过于壮大了，树大招风，他所以想对异能特务科做一个试探，并为组织谋求一个保障，顺便给异能特务科一个‘组织不好惹’的警醒？……又或者是做点什么来将你与旧东家的联系彻底断绝了，好让你真真正正地为他所用？”

　　“为他所用？为什么？只要你和你那死对头的实权到位，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他还会缺人用？”
　　闻言，太宰也沉吟一瞬，旋即便明白了问题的所在：“到那时，他不缺人用了，他只缺下一任首领。”

　　和子被太宰的断言吓到了：“等一下，你逗我呢？我可是个异国人，怎么想都是你更适合首领之位吧？”
　　“就我这随时都想撂担子不干的性格？况且异国人又怎么了？你杀的本国人还没我的零头多，反倒有半数以上的□□人员、横滨居民直接或间接地受过你的恩惠，特别是森医生本人。”

　　“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做过那么厉害的事？”和子一脸懵逼。
　　“因为那些事对于老师您来说，不过是随性而为的自我满足罢了，你当然不会记得自己用举手之劳做过的事。”

　　“哦，原来我是这么厉害的人吗？”
　　和子依旧如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并努力回忆自己这些年在组织里都做了些什么——

　　自从种田大叔授命她帮福泽先生和混蛋医生平息横滨的混乱后，她的日常就从混吃等死的“监视混蛋医生”变成高危又麻烦得要命的港口Mafia帮工：帮混蛋医生阻挡和教训各种各样的反叛者和刺杀者，帮混蛋医生培养各种新人和能打的各式干部候补，人多起来后还要处理组织里让人头秃的人际关系……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就像组织里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除了身居高位期间，念及自己的特殊身份，她能不杀人就尽量不杀人以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啊。可不杀人在Mafia世界里完全算不上优点，要不是她挺擅长让人生不如死的，这可是会被人说三道四的缺点。
　　难不成真是她这块“砖”过于听话好使，让混蛋医生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大胆想法？

　　“老师，你还记不记得森医生继任大会上发生的事？”
　　见和子陷入苦思冥想却不得其果的辛苦模样，太宰忍不住提醒了她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