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渣］为龙》行岁未晚

3、第三章

　　敖丙原本还能面前让哪吒安静下来，然而从宝莲之中被强制弹出，陷入黑暗之中的哪吒挣扎的越发厉害。他死死抱着哪吒，感觉到自己和他被带着越升越高。哪吒挣扎的动作也越来越凶狠，敖丙身上被哪吒打了好几下，神魂被攻击的痛苦实非常人所能忍，他却没想过松手。

　　忽然身上的压力一送，原本不断挣扎的哪吒也安静下来，敖丙察觉到濒临溃散的神魂被注入了熟悉的力量，重新变得凝实。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自己的父亲。

　　“父王？这是怎么回事？！”

　　龙族被锁在囚龙柱镇压海底妖族千年，半步都离不得，可如今……敖丙环视着黑色云层之中浮现的龙影，只怕是全部龙族，都在这里了。镇压的龙族离开，那些被镇压的海底妖族，岂不是要为祸人间了！

　　“吾儿，你还活着。”

　　巨大的龙身从黑云之中探出，龙爪虚拢着将两人托举在掌心，黄金宝石一般的龙眼中，并非如人间传说的那般冷酷残忍，只有身为父亲的慈爱。龙王叹息一声，垂下脑袋在敖丙身上蹭了一下，才慢慢解释。

　　“一千年了，龙族被关押在海底炼狱千年，镇压海底妖族千年，可那些人一看到龙族就只有厌恶。我不想再忍了，我们都不想。”

　　龙王说到最后一句话，已经不再是他一条龙，所有的龙族都应声附和，万龙齐鸣，云层震荡。

　　“可是一旦天雷降下咱们整个龙族就全都覆灭了！”

　　敖丙焦急的劝说，囚龙柱被下了封印，一旦挣脱天道就能感应到，到时天雷落下，即便龙是百鳞之长，也绝扛不住。

　　“不会有天雷的，天道可以不在乎人族可以不在乎妖族，但却没办法不在意百万生灵的命。因为太多了，多到已经影响了它的道。”

　　龙王嗤笑一声，嘲讽意味十足，却不知道到底是冲着谁。

　　“儿啊，天道之下，人妖仙也没什么区别。”

　　龙王如此说着，却格外悲恸。明明在它眼中，并无不同，他们却因为是妖族，而被镇压在海底炼狱，既无刑期，亦无希望。

　　雷声滚滚，黑云翻滚涌动，像是被搅动的海水，掀起汹涌的浪潮。人影浮现在空中，妖族齐齐望着那个方向，万千声音汇在一起，人与妖没了界限。众生相化作一人，携着无尽怒火，无边苦楚，对抗诸天神佛。

　　神，动了。

　　那一下便是信号，金仙领着众神冲入黑云之中，无数龙族和妖族迎了上去。龙王却没有立刻动身，最后留恋的看了一眼，将敖丙和哪吒送入一处安全之地，才长啸一声冲了上去。

　　“不！！”

　　敖丙终究还是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哪吒离开了那处战场，心绪激荡之下即便是灵珠转世，也被拉入了苦境之中。

　　他看过自己幼年所遇的排斥与仇恨，日复一日枯燥无聊的修炼并未觉得有什么，原本只是寻常的修炼，忽然冒出的海底妖族，头生两翼身如皮鼓身后是蛇一般的长尾，长着大嘴朝着自己冲过来。他反应快速的躲开，看出那只海妖的杀意，自然也没有手下留情，直接打退了那一只。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不知何时他已经被包围了，那些妖族实力并不强，然而当对手是十只百只时，对付起来却没那么容易。身上的鳞片在战斗中掉落不少，鲜血染红了一小片海域，还没时间休息，就迎来了更多的妖族。

　　他只记得自己的不断战斗，身上的鳞片掉落无数，重新长出的新鳞格外脆弱，一碰就疼，却在一次次的战斗中被攻击剥落。后来有一天，他带领着龙族将海底所有妖族都打败了，终于有了时间休息，伤口结痂新鳞变得坚硬，再看不出受伤的模样。

　　一条条在海水之中肆意畅游，直飞冲天又陡然调转一头栽入海中，搅翻了一大片海水。

　　“大哥，这日子可真好。”

　　“就是就是。”

　　听到三妹说话，他露出了笑容，其他龙族也在附和，这可真是好日子啊。更好的是，天庭来了人，说他们镇压海底妖族有功，封他做龙王，那些海底妖族虽然难以杀死，他们却有办法将他们彻底镇压。

　　他听到自然是欢喜的，族人们也很欢喜，日复一日的战斗他们早就厌倦了，能够好好休息实在再好不过。龙族满心喜悦的看着天庭的人在海底开辟出熔岩地狱，将那些妖族投放入其中。

　　他们满心期待着好日子，却没想到那海底炼狱建成之日，囚龙柱作为最后一道封印，将所有龙族束缚在囚龙柱上。他们从未想过，满心期待的好日子，根本就是一出谎言，而他们以后千年万年都只能生活在那根小小的柱子上，终日与曾经的敌人为伴，遭受炼狱炎火之苦。

　　他们愤怒、痛苦、怨恨，却毫无办法。奋力挣脱锁链，却只不过是刮掉了身上的鳞片，血肉外翻，锁链和柱子毫发无损。曾经就算是最难过的时候，日复一日的战斗，也好过这样的日子，那时候他们至少是自由的。

　　他们是百鳞之长，本该在大海之中肆意遨游，如今却只能盘踞在这么一个狭小的柱子上，一寸都不能离、他恨，他怨，一次次看着同伴发疯死去，只恨不得冲过去掐死当初欣然接受天庭封赏的自己，他愧对自己的同族。

　　哪吒一直没有完全清醒，他属火象，火就像他的手足，从未想过有一天竟然会被火灼烧。他像一个游魂，看着自己的幼年时，遭遇到的冷眼和憎恶，看到那个傻东西一次次失望，看到申公豹点破魔丸真相。

　　他之前虽然无法控制自己，却还有一丝意识，忽然明了自己应该是陷入苦境之中。他能够保持清醒，是因为敖丙留了一丝神魂在自己身上，灵珠压制了魔丸与生俱来的魔气。

　　哪吒忽然感觉到一种吸引，恍惚之间失神，迷迷糊糊似做了一场梦，看见有些无法言喻难以理解的意象。

　　天河倒倾，巨浪滔天，一声声声讨，心中一团怒火，烧干了所有的希冀。

　　他举刀，割肉剔骨，偿了情，奔向自由。

　　痛，且快意。

　　引刀成一快，不服少年头。

　　冥冥之中，似听见这般话语，介于清明与混乱之间。

　　一声翁然长鸣，说不出是清越还是沉重，将哪吒从那样的幻境之中拉了出来，心中那份怒火和快意还未退却，余韵残留在心头。

　　但很快哪吒就没时间去想那些了，敖丙原本凝实的神魂变得透明，是快要溃散的迹象。想起敖丙之前留在自己身上的一道气息，他用了同样的仿佛，输了一道气息进入他体内。

　　岩浆散发着炙热的气息，空气中的水汽被不断蒸发，海水似被无形的东西阻隔无法到这里。哪吒看着插入岩浆中的柱子，每一根上面都盘踞着一条龙。他一眼就看到那条被拱卫在中央熟悉的银白长龙，漂亮的鳞片变得黯淡无光，半阖着眼，气息微弱。

　　“敖丙！”

　　哪吒大声呼喊，若是他不能醒来，就只能被抽干了神魂，神形俱灭了。

　　他睡了很久了，自从被困在囚龙柱上，那漫长的年月，便只能靠沉睡度过。没想到有一天，会听到陌生的声音，他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看着眼前小小的人，觉得有趣。

　　“人类，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敖丙你这个蠢货，你居然忘了小爷！！我可是你唯一的朋友，你再不快点想起来，我就跟你绝交。”

　　“你在说什么？”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错乱的记忆让他想不起自己是否真的认识这个人，他看着那个人总觉得很熟悉，他并不想和他绝交。

　　“大哥，你和这混小子说什么呢？”

　　“三妹，我、我觉得他很熟悉，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笨龙，喊什么三妹，你是敖丙啊！！”

　　“我，是敖丙？”

　　记忆忽然开始翻涌，他到底是谁？

　　哪吒气得想打人，却顾忌着敖丙现在的状态，只怕一拳下去真就要打散了，急得快喷火，忽然想起海螺，举到面前吹了一声。

　　“敖丙，你答应过小爷的，只要我吹响海螺，就会来见我。”

　　他想起来了，他不是被镇压的东海千年的父王，他是敖丙，他还有个朋友叫哪吒。

　　海底炼狱在一瞬消失，敖丙变回了原来的模样，俊秀挺拔，温文儒雅。黑暗之中他眼中只有一点光，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是永不熄灭的希望。

　　“哪吒，我来见你了。”

　　“笨龙，你终于醒了。”

　　眼见敖丙自苦境中脱身，不仅没受到伤害，反而有所增益，哪吒也不用再克制，直接一巴掌拍他脑袋上。长高了就是好，拍人都顺手多了。

　　敖丙瞪了哪吒一眼，却没同以往那般打闹，他敏锐的察觉到，那浓郁得不见一丝光的黑暗，似乎变淡了些许。这是妖族勾连人族气运造就的苦境，如若被破除，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敖丙想到之前的苦境之中所看到的经历的，终于明白师父所说的那句话。

　　人们心中的成见就是一座无法翻阅的大山。

　　他很想问问师父，如果人的偏见是山，那么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