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敖丙 一夜鱼龙舞》玉有瑶

10、忘川迷津

　　红泥小火炉里的炭火慢吞吞地燃着，等到第二壶水开始沸腾的时候，门口突然蹦跳着进来一只小兽，身手轻敏，踏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无。

　　“魇兽，别来无恙？”敖丙坐起身抚了抚小兽的头，那小兽眨着墨绿清亮的眼睛望着他，趴在他身旁，任其抚摸。敖丙倒了一盏清茶放到魇兽面前，道：“虽然你如今不能饮茶，这待客之道终是要有的。”

　　魇兽似有所动，凑近嗅了嗅那盏清茶，又伏在敖丙的白衣旁。

　　“这是，你等的客人？”沐笙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一幕，放下茶盏，起身欲离去，却被敖丙叫住：

　　“别急，再等。”

　　沐笙正踌躇之间，忽然庭外风移影动，一身皓色白衣如轻盈月色翩然入户，明朗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夜神殿下屈尊下顾，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见到润玉，敖丙起身相迎道。

　　“渊宗主客气。”润玉还礼道，又对一旁的沐笙微笑点头。

　　“渊宗主好手段，连我天界魇兽皆可驯服脚下。”润玉坐于南面，摸了摸一旁魇兽的头，笑道。

　　“殿下说笑。”敖丙在东面坐下，为润玉倒了一盏明前茶，道，“这是我幽篁山的云隐，殿下尝尝。”

　　“这位是沐笙，想必殿下已经见过。”

　　“见过。”润玉啜了口茶，抬眼看着二人，俄而放下茶盏，笑道，“洞庭湖畔‘偶遇’，夤夜又引本殿前来。”他的笑容转瞬变得冰冷淡漠，看着敖丙，接着道：“不知渊宗主所谋为何？”

　　“殿下所谋正是沉渊所虑。”敖丙看着润玉淡淡笑道。

　　“荒谬至极。”

　　“殿下以为沉渊在说笑？”敖丙语气平静，看不出表情，“洞庭的十万生灵还待殿下昭雪。”

　　“臣子的本分便是忠心。”

　　“罢了，我与殿下注定殊途。”敖丙轻笑道。

　　“今夜本殿前来，只想确认一件事。”润玉起身看着敖丙，道，“那刺客是你的人？”

　　“否。”

　　敖丙起身走了出去，背对敖丙道：“多谢渊宗主的茶，若日后长河有逆，本殿必会亲自清淤浚道。”

　　“沉渊拭目以待。”敖丙对着润玉的背影起身行了个礼。

　　敖丙回头看向沐笙，但见他在案下握紧了拳头，便笑道：“沐笙，你可听清了，明日怕是没什么戏看了！”

　　从幽篁山出来，润玉一直心神不宁，回头，见魇兽蹦蹦跳跳地跟在自己身后，他不知怎的心中陡生一股郁结之气，手中蓄力沿着魇兽的方向一挥袖，魇兽灵敏地躲开了，冲着润玉凄绝地唤了两声，却只听得那人道一句“走”，魇兽垂着头恹恹地朝幽篁山的方向回去了。

　　“洞庭的十万生灵还待殿下昭雪。”

　　“罢了，我与殿下注定殊途。”

　　润玉垂下手，看着魇兽进山的方向，脑海里突然出现他说的话，记忆中有个白衣少年牵着一个小孩子走在出山的路上。

　　那身不染纤尘的白衣。

　　润玉努力地去回想，脑海里只剩下那身白衣。

　　这时，幽篁山内传来了悠悠琴声。隔得极远，乐音断断续续的，和着周遭躁动的虫鸣蝉嘶，在清寂的夜里显得有些寥落。

　　他转过身，面前是一条看不清尽头的山路，小月如勾，光华黯淡，他静静地走了下去。

　　第二日辰时，润玉到达南天门，两柱香之后，旭凤带着燎原和锦觅过来了。“大殿好早。”旭凤看到润玉便笑着道。

　　润玉看了看旭凤身后的二人，笑道：“火神真是气势恢弘。”

　　“大殿见笑，旧伤未愈，不得已带两个侍从。”

　　“走吧。”润玉淡淡笑道，凌云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一行人便抵达了忘川河畔，忘川乃神魔交界之处，历来多战火，两界交通稀疏，若去往两界必须经忘川老者摆渡，方可渡过忘川。

　　彼时，他们正坐在附满神魔之力的小船上，忘川老人在船头安静摇着生灵之桨，忘川之水，尽是六界心念难平的亡灵，此时它们紧紧地跟着生灵之桨，却不敢靠近，以至于老人每划一次桨都很费力，小船行走很慢。

　　愈靠近魔界，光线愈暗，不知何时，船杆上挂着的灵灯悄然亮起，似乎一直是亮着的，直到进入黑暗时才能发现它微弱的光。

　　老者似乎是半昧着眼划桨的，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他的面上一直漆黑一片，看不清面容，直到他突然转过身，凑近瞧了瞧润玉，脸上突然出现两只幽蓝的眼睛，意味不明道：“小娃娃，起风了，要当心咯。”

　　“润玉多谢老翁提醒。”

　　此时渡船行至了忘川河的正中央，神界与魔界隐身于河雾之中，遥遥可见星星点点。

　　船杆上的灵灯瞬间熄灭，河雾愈浓，风渐渐起了，老者也不知所踪。

　　忘川底下的亡灵似乎全部苏醒，翻腾，咆哮，呐喊，撕扯，宣泄着他们的心念难平。

　　雾浓风重，亡灵攻上了小船，扯断了船杆，掀翻了甲板，所有的仙灵术法瞬间失效，润玉的清霜剑刺向那片亡灵，却像刺向了空气。

　　四周仿佛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万千亡灵在狞笑，在撕扯，他们扯断了润玉的手臂，又将他的上衣撕碎，浓烈的血腥味将润玉的最后一丝意识也消耗尽。

　　耳畔依然是撕心裂肺的嘶喊声，身体被烈烈大火蚕食，极度恐惧后麻木到感觉不到疼痛，皮开肉绽的躯壳却用力地凝血，渴求那一点点生的希望。

　　真是太残忍了！

　　“哼，残忍？”润玉感觉自己躺在地上，又被人一把提起来，抓着他的头发，扯着他看向了周围。

　　全是皮开肉绽的躯体，在熊熊大火中撕心裂肺地挣扎。

　　“忠心是一个臣子的本分，这可是你说的？”那人狠狠地甩开润玉，轻狂笑道，“我的大殿下，你身上流着金龙的血液，你是逃不掉的。”

　　润玉趴在被烈火焚烧的躯体上，那躯体还在绝望地挣扎，血肉模糊的手臂在空中无力张动着，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里竟然夹杂着炙肉的焦香，润玉止不住呕吐，焦黑的骨节伸进喉咙里，什么也吐不出来。

　　那人还在轻狂地笑着，脚踩在一具焦黑的尸骨上，拿着一条华丽的锦帕仔细地擦了擦手，便丢弃到润玉的身上，看着他道：“润玉，你知道吗？有时候看到你的样子我真是觉得恶心！”

　　“够了！”润玉似乎用尽全力低吼了一声。

　　“哦，生气了？”那人继续肆虐地笑着，地上的熊熊大火似乎更生猛了，“难得看到我们温润如玉的夜神殿下生气，难得，难得。”

　　“救我！”
　　“救命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痛啊！”
　　……

　　四周的躯体都在歇斯底里地嘶喊着，无边无尽的大火，将生灵本能的求生欲无限地放大，润玉看到有人踩着别人的尸体向外爬，有人扯着别人的血肉隔断着那些烈火……

　　“看看，这就是你要捍卫的人心。”那人弯着身子，凑到润玉面前，看着润玉，一字一句道。

　　“我说，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