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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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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渡抬头,眯着眼。
教学楼被阳光勾勒出金色的边框,耸立在方方正正象征规矩的阶梯上,如同令人敬畏的教堂。成群的信徒鱼贯而入,顶礼膜拜着。神能不能眷顾,得看你自己朝拜得是否诚心。
本该这样啊,不是吗!
但什么时候,里面渐渐滋生了权利这种细菌,交易、阶级接踵而至,昔日圣地如今人人唾弃。
紧随在光明背后的阴影,如何能够被驱逐?
陈渡站在校门口,有些犹豫。
教学楼大厅里站着两排站岗学生,是有名的一丝不苟。如果被他们逮住自己没戴校徽,记了班级,刘志国就得扣工资,然后自己不仅得挨骂,还得补上他的工资。
真是搞笑。明明已经穿着校服,却还要校牌校徽校卡缺一不可。就不怕浪费资源吗。
“早上好。”
突然的问候。
陈渡转头,看见俞焰走了过来。
俞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你在这里看什么呢?”
“没什么。”
“那我们进去吧。”
俞焰向前走了两步,却发现陈渡并没有跟上去。
“怎么了?”
陈渡站在原地,指了指自己空空荡荡的校服。
“喔~”俞焰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校徽,“我不说我还忘了。这个啊,是昨晚放学的时候,我在你桌上看到的,不过忘记给你了。”
陈渡接过来,拿在手里摸了摸,“谢谢你了,”
“走吧,去教室。”
“好。”
陈渡熟练地在校服上别好校徽。
坐在位置上,陈渡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隐隐约约的痛感。
陈渡揉了揉肚子,痛感又消失了。
俞焰从书包里拿出一包吐司和酸奶,放到陈渡的桌上。
“给你带的。”
“我?”陈渡指着自己,一脸怀疑,“为什么?”
“嗯~因为~”俞焰拖长语调,似乎在认真地想原因,“其实是我不喜欢酸奶,但是家里又非要我带着,所以刚好给我最可爱的同桌喝了。”
“喔。”陈渡点点头。
“喝吧,别客气。”俞焰插好吸管,送到陈渡嘴边。
陈渡往后缩了缩,接过酸奶,“谢谢。”
“不客气。”
俞焰就盯着陈渡一口一口地喝着酸奶,眼角含笑。
陈渡转过身体,避免正面接触他的眼神。
第二节下课,是课间操时间。
学校的大喇叭准时响起充满杂音的歌曲前奏,聒噪得人耳朵嗡嗡乱响。
那些本就困乏的学生不情不愿地游荡到操场上,然后被指挥队形的学生干部调来调去。这个时候,他们完全不似早晨的骄阳了,而是地上摊着的一堆晒黄了的枯草。
陈渡漫不经心地站在第一排,跟着队伍做着机械的广播体操。因为无趣,她用余光四处打量着,发现周围有不少男生在偷瞄她们班上。
陈渡望向目光聚焦处,发现了原因。每个班都有带队做操的人,陈渡班上,是路晓白。轻快的动作,苗条的背影,以及某些弯下腰的动作,路晓白常常会吸引一大片周围男生的目光。虽然自己班上明明就有领队人,可那些男生却透过人群的缝隙执着地跟着路晓白做操。
就像苍蝇总喜欢围着腐烂的垃圾。
教学楼上反射的阳光格外刺眼,陈渡低下了头。
肚子却不合时宜的痛了起来。陈渡动作缓慢下来,如果被台上的学生会看到自己不做操,又要扣分。
疼痛逐渐加剧。
汗水从额头上滑落,陈渡紧咬嘴唇,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小腹绞得生疼,根本无法忽视。陈渡难以忍受,跑出了队伍。
站在最末端的俞焰看着突然跑开的陈渡,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她跑开的方向。
陈渡跑到卫生间,直接冲进最里面的那一间,打开蹲下。一看裤子,果然,是来了例假。
陈渡恼怒,使劲用手拍了额头两下。
这次的日期突然提前了一周,自己根本没有准备,卫生巾和纸巾都没有。
只能等人来了。
陈渡蹲在隔间里,腹痛难忍,心急如焚。
十分钟,二十分钟…
漫长得如同一世纪。
课间操的结束语终于响起,学生们一哄而散,陈渡好像等到了曙光,可是只一秒后,上课铃声又响起了。
外面人群不情愿的叫声此起彼伏。
陈渡陷入深深的恐慌。
上课迟到会有责罚,所以这个时间是不会有人冒着迟到的风险来厕所的。更何况操场的卫生间偏远,跑来这边很费时间。更糟的状况是,平时如果没有体育课,这边是不会有人来的,可是学校上午根本没有体育课!
根本不会有人来!
□□的折磨远胜于精神的折磨。
陈渡终于感受到了这句话的痛苦。
脚连带着腿早就麻木了,可自己却不能放松下来。肚子里仿佛生出了一只手,搅得她的五脏六腑生疼。而她身体里,那血液,一滴一滴的,没有停息地,掉落着。便池里是早已流成一片的暗红色河流。那绝望就像雾霾一样,慢慢浓厚,充斥在这个小小的格子间里。
等人来就好了。
不行的,根本没有人。
陈渡不想哭,但眼泪却受不了□□的痛苦,从而想要脱逃,最终夺眶而出。
你是什么时候被这世界放上最后一根稻草的?那些积久而成的崩溃终于在某一个瞬间,因为某一件小事,而彻底地不留余情地爆发,把你重重打倒在地。
“肚子真的好痛,有没有人来救我…”
汗水、眼泪混合在一起,汇聚成清晰可见的痛苦。
厕所外的门被缓缓推开,那生了锈的固定铁片受到摩擦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陈渡停了下来,屏住呼吸,探听着门外动静。
小皮鞋一步一步踩在瓷砖上,缓缓靠近。
“有人吗?”陈渡试探问着,声音却有些哑了。
小皮鞋的主人走向陈渡,在隔间门外驻足。
“是陈渡吗?”好听的声音像是长了绒毛般落进陈渡的耳朵,刺得她耳朵很是难受。
“路晓白?”陈渡不自觉握紧裤子,紧张起来。
“对啊,是我。”轻蔑的语气。
陈渡甚至能想象路晓白在外面笑成花儿一样的天使脸蛋。
但那是天使还是魔鬼,你要看清啊。
陈渡抹掉脸上的眼泪,努力平复情绪,“你来干嘛?”
“这不是你逃课,刘老师让我来找你回去嘛。”
得意之情昭然若揭。
“你少假惺惺的,恶不恶心!”
“我恶心?陈渡,你难道不觉得你才是最恶心的那个人吗?你看你那单纯无辜的样子,所有人都被你骗了,其实你皮下的每一处地方坏得发黑。背地里,你那些卑鄙的肮脏手段,还真是和你的人一样令人作呕!”
“滚!”陈渡用手狠狠拍打着门,连带着整个隔间都晃了晃。
“陈渡,你都这样了,还死不悔改!按我说,你这样有心机的女孩子,就该被关在这里,这是我对你的小小惩戒!现在,我手里有一把这里的钥匙,如果你求我,我就勉强放你一马,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也许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你就脱离苦海了。如果你还不知好歹,你就等着晚自习下课后清洁大妈来救你吧!”
门外,钥匙被摇得叮当响。
“滚!”陈渡用尽所有怨恨,歇斯底里。
“好,”路晓白在门外鼓起掌来,“既然你非要逞强,那我也不强求。谁叫你本来就是个下流社会之人,却还痴心妄想,以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博人眼球。我真是太小瞧你了,才会误入你的圈套。既然你先招惹我,我路晓白睚眦必报,也不是好惹的。你最好给我小心点,别让我抓到你把柄。不然,我一定把你往死里整!”
重重的关门声,紧接着钥匙与锁的碰撞声。
陈渡扶着墙,眼前有些发黑,精神越来越恍惚。
“救我…”
你听到了吗?
如果你说过会保护我,那你在哪里?
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
“陈渡,陈渡!你在里面吗?”
重重的敲门声和焦急的呼喊。
遥远,
却又真切,
像来自另一个时空。
是幻觉吗?
“陈渡!”
不是幻觉!
陈渡撬开沉重的眼皮,努力辨别声音的主人。
是徐徐。
扶着墙壁,陈渡艰难地移了移脚,“徐徐…”
“陈渡!”徐徐慌忙地拍着门,“你没事吧!你怎么了吗?”
“我肚子好痛…”
“是痛经吗?我带了卫生巾,你快出来,我带你去医务室!”
脚已经完全使不上劲儿,陈渡撑在墙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了起来。
推开门,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陈渡终于坚持不住,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终于可以休息了。”
水龙头机械的水滴声,脑袋磕在地上清脆的撞击声,以及徐徐尖锐的叫喊。
最后,是来自远方的呼唤。
“陈渡…”
是你吗?
是你听见我的求救,来拯救我的不幸了吗?
我就知道,
你一定会听到的。
手好暖和,肚子也热热的。
睁开眼,
灰灰的天花板,雪白的床单。
还有,
红着眼的俞焰。
刚刚,是做梦了吗?
“你醒啦,”纵然眼睛红成了兔子,俞焰还是扯出了一个微笑,“没事就好”。
“我怎么了?”陈渡有气无力地说着。
“没事,就是有点低血糖。”
陈渡眼睛只能半睁,脑袋也昏昏沉沉。
“是你救的我吗?”
“是徐徐找到的你。你不舒服为什么不跟我说?害我那么担心。”
“我也不知道,”陈渡顿了顿,“那个时候的厕所门,是锁着的吗?”
“嗯…”俞焰想了想,“关着,但是没有锁。”
原来只是想骗她。
陈渡动了动手,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俞焰紧紧捂着,原来这才是手那么温暖的原因。
“营养液是凉的,我怕你手会冻痛,所以才…对不起了。”俞焰不好意思地缩回手。
陈渡摇摇头,伸手摸了摸额头,隐隐约约摸到了一个肿包。
俞焰笑笑,拿下她的手,“只是倒在地上的时候撞了下,没事的。对了,医生嘱咐我,说你醒了要喝些药。”
他转身从旁边柜上拿来几颗药和一杯热水,“乖,喝药吧,都是些止疼药,不苦的。”
俞焰扶着陈渡的头,让她轻轻坐了起来。
陈渡喝药向来有些困难,她咽不下去一大把,只能一颗一颗的吞。
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得哄她许久,她才会乖乖喝药。
现在想来,从小到大,也只有父亲有这般耐心等着她一颗一颗地慢慢咽了。
陈渡看着眼前静静等着她喝完的俞焰。心里想着,也许不是小时候父亲娇惯,她现在也不用两杯水才能吞下四颗药了吧。
俞焰把水杯放好,扶着她慢慢躺下,又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盖好。
“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徐徐马上就会来的,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俞焰又不放心地把被子每一处都掖好,才放心离开。
俞焰前脚刚走,后脚徐徐就冲了进来。
“陈渡!你醒啦!”
徐徐奔向病床,抱着陈渡,一把鼻涕一把泪。
“诶…针!”陈渡这才发现自己手上还输着液,惊呼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徐徐连忙举起双手,后退一大步,“我太激动了。对不起啊!”
“没关系。”陈渡把手缩回被子里。
“那就好,吓死我了。你现在没事了吧?”徐徐戳了戳她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肚子,“额头有没有事?肚子还疼不疼?”
陈渡摇头,“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徐徐拍了拍胸口,放松了一口气,“你不知道,当时俞焰来找我,说你被困在了女厕所,可吓坏我了!最后我找到你的时候啊,你脸煞白,还晕倒了。脑袋砸在地上,好大一声。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幸亏俞焰就在外边等着,人家抱着你穿过了整个操场,最后送到医务室的时候,衣服都汗湿了,还一个劲儿叫医生救你。我都差点看哭了,太感人了!”
“是吗?”陈渡看着她的眼睛。
“真的真的!当时啊,好多同学围观呢,都被俞焰凶走了,他一直在这儿守着你,中午饭都没吃呢…”
也许是药效的作用,
陈渡躺在床上,眼皮沉重,慢慢地又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俞焰正心疼地注视着她。
陈渡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谢谢你啊。”
俞焰也笑了,像一阵春风拂过脸颊,“谢我什么?”
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的温柔,
好像可以暂时忘却那些年的怨恨。
但是,
对不起。
我做不到原谅。
你的好,只不过是不知道真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