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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问星垣 ...

  •   楮语虽有所想象,眸光闪烁,仍流露几分叹色。
      行走在星河上,如何能不为之动容。

      渡星台亦有百丈高,同样建在海上,但不如金莲台离岸数十里,而直接矗立于两座断崖间,状如浑天仪,缀以二十八宿众星。
      每一枚星子,皆为一座平台,凝云为阶,笔直相连。
      其间飘悬无数星辰,纵是白日也璀璨,论楮语如何看,以她当下修为,寻不到一丝幻术痕迹,只觉真坠入星河,飘游于寰宇。

      踏云阶而上,登上一座行人略少、不那么拥挤的星台,定一真君便祭出他的法宝壁守千机,再次化作木舟,带楮语众人飞离渡星台。
      太微门在中洲北部偏东,木舟直向西北去。
      周遭皆是同样御器飞行的修士,约莫半刻钟后,才几乎无人同路。

      木舟飞得不快,空中也只有轻薄的云雾,沿路盛景,便尽收入眼中。
      先是连绵壮阔的群山,郁郁葱葱入眼尽是苍绿之色,而后平原丘陵与高山错落,长河蜿蜒,碧泊如洗,美得宛若巨幅山水画卷,真正叫人觉得不愧是第一大洲、仙人之陆。

      约莫再一个时辰之后,木舟终于缓缓落地。
      眼前是一片浩荡大泽,环绕群山,泽中散落无数小屿,雁飞鹤栖,群鸟起落,山间竟又飘荡云雾,只可隐隐望见宫宇轮廓。

      “此为落雁泽,渡过落雁泽,便是太微群山了。”定一真君道,说完抬手一挥,一块块石板凭空显现,自岸边直接延至大泽中心。
      他看向楮语,道,“你虽挂名太微,门中却打算日后将你作亲传弟子培养。落雁泽中有一座问星垣,留有太微每一位先辈足迹,历代新入门弟子都要走过问星垣,横渡落雁泽,才可叩太微山门。因此今日,你也须走这一遭。”
      “去吧,与诸先人一同走过这段路。我们在山门处等你。”

      楮语便在几人注目中,抬步前行。
      石板窄小,只可容一人踏,在水中还会左右摇晃,她稳住身形,一步步向前,周身很快生起雾气。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云雾缭绕,目之所及已只有大泽,再不见其他。
      再半盏茶,石板路尽,前方大泽,悄然变成了一汪无边的浅水,堪堪没过鞋底。

      楮语双脚都踏入浅水之瞬,四周云雾倏忽散去,大泽消失,眨眼变幻成了一间陌生的书房!
      她立时敛息,脑中浮上所学各种法诀,指尖金光流转,蓄势待发。

      是夜,书房内点满了灯,万籁俱寂,可以依稀听见灯火极细微的“噼啪”之声。
      两名青年模样的男子,站在她一丈外的一方宽大书案边。
      青衣男子刚好抬头,目光所及,正是她的位置!

      楮语却不退不避,也直直望向这男子。
      果然,他竟无视了她,似乎只是抬头思索,明明在他视线之中,却仿佛根本看不见她。

      楮语眸光松动,暗舒一口气,知晓自己猜对了。
      正要上前,又抬手,摸向身旁多宝阁上一只花瓶。
      竟实实在在地碰到了。
      看来不单单是幻象……

      她复而望向前方那两名男子,想起了定一真君说的话:“与诸先人一同走过……”
      比幻象更真实的,自然是幻境。
      先人已逝,通过某些法术或者阵法,可以再现音容,造出幻境。

      楮语这才抬步,缓缓上前。
      地上满是散乱的书卷,即便是幻境,她也小心地跨过。

      行走间,那青衣男子忽然出声,疑惑道:“为何这奎宿与胃宿的功法,是同一道‘无有术’?奎宿属于《天枢篇》,胃宿属于《天玑篇》,明明分属不同的两卷;且奎宿属木,胃宿属土,五行之性也不相同啊。”

      另一位男子身着灰衣,楮语便见他翻开手中书,递向青衣男子:“奎木为狼,是为天之府库。胃土为雉,是为天之仓。天之府库与天之仓,是否都有‘存’、‘储’,以及‘空间’之意呢?”

      青衣男子沉默片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旋即低头,翻找案上书卷,很快指向一处,声音拔高几分,激动起来,语气满是惊叹与推崇,“‘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是为‘无有术’!镜君老祖究竟是何等旷世之才,才能写就这般玄妙的心法!”

      灰衣男子笑道:“辟宗之祖,万界仙主,你说这是何等旷世之才?”
      “万界仙主……”青衣男子复述一遍,却道,“可是,百年前那般浩荡大劫,为何她端坐上界、冷眼旁观,看着自己后世弟子尽数殉道?若是她出手相助,那天魔也不可能……”

      “仙尊岂容你置喙!”灰衣男子肃声打断,“大劫起于界内,便是界内之事。镜君早已凌驾于此界天地法则之外,若上界诸仙皆可以肆意干涉下界,那三千界的法则岂不崩塌殆尽?届时,我等修士该如何自处?可有一丝反抗之力?”

      青衣男子被问得怔愣,沉默许久,丧气垂眸,转而懊悔道:“若我再早些回头,找到的,应当就不止这几页残卷了吧。”
      灰衣男子看他几息,轻叹:“天命之下,你我尽力而为,不愧于心。”

      楮语正好停步案前。
      一番话毕,两名男子皆低头沉默下来,她便也垂眸,看向案上之物。

      满案都是单薄的纸页,一张压着一张,只有两本书。
      一本,正是刚才灰衣男子翻开递给青衣男子的,上面所写,似乎是诸星相关的天文内容。
      另一本,说是书也不像,因为它只有薄薄的十几页,好些纸页还残缺,准确来说是一本残卷。

      楮语伸出手,试着拿起案上的一张纸,失败了。
      看来她虽能碰触此幻境中物,却也仅限于碰触。
      不算意外,只是生起几分遗憾。
      她想看看那本残卷是什么。

      不料念头刚落下,书案对面的青衣男子,竟就开始将那残卷往前翻,似是在寻找什么,然而一路翻到第一页,都没找到,皱起眉,一下合上了残卷!
      楮语微一挑眉,不管他为何如此,机不可失,当即探眼看去——

      《镜步天歌》。

      如她所猜。

      一路走来,她听祝枝几人提到过不少法术,和她识海内《镜步天歌》中的法术名字完全一样。而她记得镜君在《序章》的手札末尾提到,若不幸灭门,望有人传道,因此她以为当世星修,修习的也是《镜步天歌》。
      现下看来,应当不是。

      定一真君道,问星垣留有太微先人足迹,她一入问星垣,便先遇见这两名男子,身份定不一般。而瞧着这满案的纸页,听二人所言,显而易见,他们在研究《镜步天歌》残卷。
      那么——此二人或许就是太微门的老祖,《镜步天歌》残卷被他们补写成一本完整的心法,传给太微后人。

      念头落下,周身光影忽然再次变幻。
      书房瞬间消失,眼前豁然开朗。
      夜尽昼来,群山拔地而起,大泽凭空生现,只一眨眼,楮语便置身群山脚下,身后是广阔的落雁泽。

      两侧石壁高近百丈,笔直如削,间生野草,远处云雾朦胧,一座宽大瀑布奔流而下,到了低处化为一条山涧,激猛之势不减,水花四溅。
      瀑声清越,鸟鸣不绝,山高水澈,云阔气爽。

      楮语后方不远,两名男子同样站在山脚下,身后还跟五六个小童。
      只几眼,她便认出他们就是方才书房中的二人,不过此时身上衣着,变为了一致的燕颔蓝色长袍,面貌也更成熟,额间俱生天印,浑身气质,大为不同。

      原先的灰衣男子手中,握着一本书卷。
      她凝眸,很快看清了书封上的字——
      《后镜步天歌》。

      果然,此二人就是太微门的祖师。
      他们此次都没有说话,只仰头望了会儿眼前高山,便抬步,带着身后小童登山。
      楮语旋即跟上。

      两名男子一路无言,只沉默地向上攀登。
      翻过巨石,渡过河谷,穿过密林。
      山路似有天路般漫长,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大暗,终于来到一处开阔的山腰。
      楮语刚跟着停步,周身光影再次变幻。

      她站在了一座宽敞明亮的大殿中。
      冷白色瓷石地面,映出满殿灯火与人影。
      人群分成两拨,原先的灰衣男子与青衣男子,已变成了中年模样,分立于两方人群之首,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楮语能听见众人大声而激烈地争执,却听不清具体的内容。
      当她走近,光影又变幻。

      万籁归寂,脚下重新变回无边浅水,但水色绚丽,原来倒映了金红的天,天水之际,悬一轮初生的旭日。
      一座飞檐八角亭,孤零零落在天地中心,亭中一人面向朝阳,负手而立。

      楮语看着,觉得有些熟悉,心中隐有所感,便抬步往前走去。
      不料甫一动身,那人就觉察,转过身来。
      楮语只好止步。
      倒未感惊慌,面色也平静,就这般与那人对上视线。
      虽逆着光,依然能够看清——是那位青衣男子的中年模样。

      男子同样也在打量楮语,且直接问:“小友是太微新弟子?”
      楮语却没答,也问:“前辈是?”
      男子笑了笑,看来并不在意,道:“吾只是一抹神识,源自太微祖师常陈子。”

      太微祖师常陈子的神识……
      为何只他一人,灰衣男子呢?

      但楮语只在心中疑惑,面上不表,立即同常陈子行礼,口中道:“弟子在问星垣中行走,无意惊扰前辈。”
      她已认镜君作祖师,因此对于常陈子,还是称作“前辈”。

      常陈子仍未在意,抬了抬手:“上前来说话罢。”
      楮语应了,走上前去,停步在常陈子七尺外。

      常陈子再次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同年轻时一般,扬头作思索状:“天关已开——你是商星弟子?”
      楮语眼底闪过讶意。
      还未回应,听得常陈子又道:“吾乃太清境修士,证道不成而死于浮槎台,虽只一抹神识,也还是能勉强看出几分小友的底子。”

      楮语这才接话:“前辈慧眼。”
      心中留意到,证道不成而死于浮槎台……

      “不是吾慧眼,是你与吾有缘。”常陈子侧过身,重新望向朝阳,似乎很喜欢日出,“此问星垣,是吾徒昭凌布在落雁泽中的一座幻境,内含小幻境万千,俱与吾太微各位有为后辈相关。”
      回过头来,再次看向楮语,“数千年来,你是第一个得见吾相关幻境,并唤醒吾的弟子。”

      楮语却不再意外,顺着常陈子的话问:“问星垣中,留有每一位前辈的神识?”
      常陈子不料,但很快点头:“没错。不过并非每一道神识都能被唤醒,如吾一般与你对话。”

      纵楮语初入道途,也知陨道后还能留下一抹神识,必是极其难得之事,若问星垣每道神识都能被唤醒,太微门恐早已翻了天去。常陈子生前修至太清境,才能有这一线玄机。
      思及此,她倏而一顿,脑中浮上个新的念头,便问:“前辈们留下神识,只是为了让新弟子们在问星垣中得见相关幻境吗?”

      常陈子挑眉,显露讶色,语气却已含赞赏之意:“自然不是。落雁泽不止有这座问星垣幻境,还布有太微的护山大阵。”

      果然。
      据常陈子所言,整片落雁泽上都是问星垣,还留有太微诸位先辈的神识,若只是为了让新入门的弟子们走一遭幻境,未免太过奢侈。
      这护山大阵才是主要,问星垣次之。

      “那你可知,吾是如何认出你是商星弟子的吗?”常陈子来了兴致,吐露道,“吾其实只能看出你开了天关,并看不见你的识海星图。”

      楮语默了默。
      她本就以为常陈子是通过什么推测出来的,常陈子却道是看出来的,此刻,又道确实不是看出来的。
      但也未觉气恼,她并不在意别人对她所言真假,只要于她无害。

      她于是思索起来常陈子所问。

      若真看不见她的识海星图,便只能从她的言行、气息,对她的主星进行推测,可见她的主星,使她拥有了一些与众不同之处。
      商星功法洗心术,是一道与“心念”相关的法术,而方才的幻境,是常陈子记忆中的场景——心念相关的法术,是否与记忆也有所相关?

      先前常陈子与灰衣男子讨论奎宿、胃宿功法,点明功法与星宿特征有关,那么根据洗心术,可以反推商星的特征也与心念、记忆有关。
      至于常陈子所说,她是第一个得见与他相关幻境之人,应当关乎资质,她与主星的联系或许比旁的商星弟子更紧密许多。

      思绪电转,实际不过瞬息。
      常陈子做好了等待的准备,不料即刻听到了楮语的回答,简明精要:“或许是商星给予弟子天赋,侥幸唤出了前辈记忆。”

      常陈子顿时愣了一愣,不掩惊诧之色,而后赞叹道:“确是如此!好灵慧的后辈……可惜吾已只剩一抹护山神识,不能收你作弟子了。”
      面上倒真流露憾色。

      楮语波澜不惊,回道:“今日与前辈一面,弟子已获益良多。”
      “也无妨。”常陈子复笑了笑,“虽不能成师徒,但吾还是可以送你一份小礼的。”
      语罢,他抬起手来,并不捻诀也不见法光,却凭空出现星斗,只巴掌大小,悬于他掌心,由四枚星子连成,是为“房宿”星官之状。

      楮语目光立转,不再顾冒犯,径直看向常陈子眉间的天印——
      正是一个镜篆“房”字。

      眼皮忽的一跳,心中生起股强烈的感知,未觉恶意,但也说不清……
      眼前俄而绽开一阵耀眼的白光!刺灼得迫使她闭上了眼。
      同时灵台震颤,识海大门竟被轻松推开,白光顿时狂涌而入,不断汇聚到倒扣的夜空星图上,瞬顷之间,点亮了一座新的星官!

      ——四枚星子相连,正是常陈子的主星房宿!

      强光一刹散尽,楮语终于睁得开眼,忍着酸涩望向常陈子。
      面色虽未动,心中惊叹,竟能这般点亮辅星……

      常陈子已重新负手身后,似乎知道楮语所想,道:“星修步入分神之后,可以为一人与自己的主星建立联系,从而助其点亮辅星。正巧,吾还不曾为人点亮过房宿,这抹神识恰能勉强做到。既是有缘,便赠予你。”

      机缘突如其来,纵是楮语,也难免默了一默,才平复心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多谢前辈。”

      常陈子笑了笑,抬步走出亭子,站到浅水里。
      水中日影正落在他脚下,荡着微波。
      他安静地看了会天际日景,才再回过身来,后方旭日散出金光万丈,突然使他的面目变得虚幻起来。

      “今日不仅有吾所赠一礼,历代弟子走出问星垣前,问星垣皆有相赠。先贤有云:‘吾日三省吾身’,今赠‘三问’,望尔常省,早明道心,以登浮槎。”

      “子,何以入太微?”
      “何以入道?
      “入何道?”

      话音落,常陈子的身躯与面目陡然模糊了去,楮语眨过眼,整座幻境便已消散无踪。
      脚下一沉,落到实地。

      “师妹!”是祝枝的声音。

      楮语回过神,视野中落入一条漫长的石阶。
      她抬头,便见定一真君携祝枝五人,站在石阶上的一层平台正看向她。

      两侧是幻境中见过的百丈石壁,只不过壁上再无野草,被削得更加平整,刻了满壁的文字。
      远处群峰连绵,飞檐悬阁,山间瀑流汹涌,水声大作,近处清涧奔流,飞水击石。
      巨石矗立水中,墨色大字遒劲飞扬,入石三分——
      太微门。

      楮语看着,心中浮上方才听到的“三问”。
      她,何以入太微?

  •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德经》老子。
    *吾日三省吾身。——《论语》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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