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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风雨⑥ ...

  •   是了,我父亲权高位重,勾结别国皇子妄想谋权篡位……秋后满门抄斩。
      而均焰所能护住的,不过一个我。
      人总是执着的,为了心中的执念,可以抛下一切。即使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想方设法想要试一试,想得到更多。
      心中有障,自成心魔。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过。
      昔日风光无限的卿相大人,此时深陷囹圄,衣衫褴褛,形容枯槁。这是她的父亲。
      一夜之间,卿相妻离子散,最终不过一个最小最不受宠爱的女儿来看望。
      听着他朦朦胧胧的述说,看着他白雪覆盖的鬓角的发,我视线渐渐模糊。
      我发现,我似乎从未记清过这个父亲的模样,而如今他要走啦……
      “到底还是我对不住你们,你娘跟了我,是我委屈了她……
      “我现在还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不媚不俗,美得就像是天山池里的青莲,很干净,一点都不像个普通的乐伶,她是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
      “谋划了很久啦,总觉得自己不该甘于平凡,你和你娘该适合最好的,我就想着,为什么我不可以多要一点再多要一点呢?不过还是被陛下发现啦,其实那些书信我都烧了,可能这就是他们常说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吧,你以后,莫要同我这般……我知道均焰待你是极好的,我很放心,他性子沉稳成熟,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一个父亲,临终前所能做的,只有这些。
      直到老了,他心底里装着的还是我的母亲,他的结发之妻。谁说不是呐?聘为妻,奔为妾,我的母亲,陪了他的整个落魄时期,或许,这样就够了,他只记得母亲的好,念着她的善,仅仅这样,也只是这样。
      回去的途中,我将头枕在均焰腿上,睁大了眼睛看他。他长得真俊呐。剑眉斜插入鬓,黑亮的眸子好似朗月,嗯嗯,鼻子英挺,唇是淡绯色的,下颌线也很好看……唔,脸上有一道疤痕,下巴还有青色的胡茬,硬硬的,扎手。
      清秀俊俏的青年长大了,变得更英气了。我心中踏实。
      我鼻尖轻嗅着他身上的清冽干净的味道,果然还是好喜欢。
      均焰放下手中的兵书,伸手轻轻勾了一下我的鼻子,笑:“笨蛋在看什么?”声音轻柔得紧,像我年幼拿着母亲给的钱偷跑出去在街边买的棉花糖一样,还带着点甜丝丝的感觉。
      “什么啊?我哪里笨啦?”我佯装生气的样子,窝在他怀里,“就是觉得你好看。有疤我也喜欢。”
      他似乎是笑了吧,把我抱起来了一些,下巴搁在我额头上,然后,很不安分地搂住我,他看着我,缓缓地,渐渐地,吻落在我眉心。蜻蜓点水不过如此,我心中却小鹿乱撞,一下下,跳得厉害。
      嗯,很孩子气的均焰,又贪心又可爱。
      如果这是梦,那,就一起在梦里沦陷吧,我愿用尽力气去爱你。假如,梦还是醒了,那,就请月神大人为我们牵上红线,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要遇见你,和你在一起。
      手上的双跳脱温润清凉,一只是紫藤的枝节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生出了花一丛又一丛;而另一只光滑圆润,雕着两只很小的比翼联翩的鸟。
      这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也是“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这是青年亲手琢磨的心意,在姑娘及笄的时候亲手奉上,明知当时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要试试。姑娘接下了,就是愿意当他的新娘了。姑娘戴上了,是不是就是一辈子了?但一辈子又太短,我要答应给你的,是我的生生世世。
      其实大多时候,都是姑娘爱慕某个男孩子才送跳脱,有哪里有男子送姑娘跳脱的呢?如若你愿意,我们这辈子白头到老后,下辈子还在一起可好?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
      是谁?
      是谁在深夜竹林里的书房轻轻哼唱《凤求凰》?
      曲调哀怨惆怅,凄凉婉转,夹杂着低声的呜咽和断断续续的琴音。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马车忽然一阵摇晃,怎么回事?驾车的不是管家么?这是将军府的马车,谁会……“均焰!”我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裳,身体却越来越无力。
      “均焰……”
      他消失了,像最开始一样,突然出现,然后又突然消失。
      然而她记得他吻她的温柔模样,记得他训斥她的严厉模样,记得他……都刻在了骨子里的东西……
      咦?他长得什么样子?好像有点记不清了……
      声音清清浅浅:“染秋,染秋……你记不记得我是谁?我恋慕了你好久好久……”
      他是谁?
      ……焰?什么焰?
      他是谁?刻骨铭心的痛苦,是谁?
      记不清了,我记不清了,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无助、凄迷、痴狂、迷乱、懵懂……
      分明最后一刻,我还在唤他的名字,还在看他的脸,还窝在他怀里撒娇,接受着他对我所有的好,所有的爱恋,怎么不过晃了一晃,我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上天刻意要抹去什么东西,什么甜蜜的苦涩的回忆,然而,姑娘隐隐约约着,还记得他,是她晦暗人生中唯一一抹亮色,他是她的心上人,他唤她的名字时声音轻轻柔柔,仿佛含着糖……他的脸上有一道疤。上天免去了他的死,却在姑娘最初心动的那一张脸上划了一道疤。
      他是姑娘永远都喜欢的青年。
      朦朦胧胧的黑暗中,只剩下我一个人,抱着膝,身体变成十三四岁的模样,幽幽哭泣。迎面走来一白衣美妇,她面上带笑。
      “小染,小染……”嗯,是娘亲。
      “小染,醒醒了。”
      视线还很模糊,但可以知道了,白衣美妇是她的母亲……
      是了……十三岁的染秋,把所有的少女心事,都送给了一场梦。
      什么都是反着的,心里还有残留着的甜意,到了现在,全都成了又酸又苦的味道。清楚、明朗,不像梦里,看人都像是眼前隔了一层毛玻璃。
      门外忽然躁动起来――御林军带着官兵来查封了。
      这是因为昨日相府的小公子为了一个花魁和人打了起来,意外被二楼一个房里扔出来的花瓶砸到了脑袋,当场就脑浆迸溅……
      嗯,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连?都?啊,她是没有父亲的,唔,听母亲说,她的父亲是十四年前一个落魄的赶考学子,被同窗带着来了这楼里聊解苦闷,然后有了她。很简单,很简单,不过如此。后来父亲也来过,多是帮姑娘们填些艳词,拿了钱便走,后来父亲意外横死,连发丧的钱都是姑娘们出的。
      母亲说了什么,我压根没听,后来她走出了房间,将房门带上了,我听见门被锁上的声音。
      相府里的嫡子死在楼里,楼要被查封,所有人都难逃一死。母亲为了她,将门锁上,会对门外的官兵说:“这是一间储物室。”没有人。若是,放火烧楼呢?这里是二楼,跳下去?然后活下来了,她一没爹没娘的孩子,要怎么办?嗯,当叫花子去?还不如干脆地为那唇红齿白的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小公子殉葬。
      我想我总归是艳羡着相府小公子的,他闹事了会有人在背后为他擦屁股,他或许也有爱他的父亲母亲,他还有许多仆从,而我,我除了梦里的青年,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我恍惚着想到了他,穿着青色的长衫,隽秀又俊逸。他唇角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柔声唤着:“染秋。”
      我分不清梦与现实了,我想我是疯了。
      然后过了一会儿,我鼻尖嗅到木头烧焦的味道……
      我起身拿支棍支起窗子,然后将身体蜷起来,抬头看着后院,楠树下,走过一个穿着青衣的少年。
      穿着青衣的少年。
      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生怕什么时候,他就不见了。
      他转过头来。
      视线,对上了。
      我脑子里突然一下子空了。
      心里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叫嚣着:是他,是他!
      谁?他是谁?
      “你是……均焰……”
      他笑了,清清浅浅的,带着墨竹香味,干净透彻。
      眼眶倏得红了,他是……“均焰!”
      门外显然没人知道里面有人,门外官兵听见声音破门而入的那一瞬间,我从窗台上跳了下去――就算是幻觉,我也要跳到你怀里去!
      我看见他,伸开了双臂,朝着我,张开了怀抱――稳稳的,落在了他怀里。
      他又气又笑:“小丫头,摔伤了怎么办?”
      他脸上,没有那道疤,还是十九岁的少年模样。
      想起来了,一见到,就想起来了。此生,就你一人才对得上那种感觉。
      少年的心跳强有力。
      姑娘的泪水不断。
      如此,可算是天荒地老?
      他轻轻吻去她的泪,满是小心翼翼,带着怜惜和欢喜。
      “有你在,如何摔得着?”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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