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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风雨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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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声絮语:“先生,你知道均焰吗?他挂帅出征那日说过,他只要回来了,他就会娶我的。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我身边的……只是不想让我瞧见,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先生,就是他啊,如果可以,先生可不可以告诉他,我已经……”
先生的声音在我脑袋顶上响起,淡淡的,似乎是夜风吹着冷静了许多:“想什么呢,我又不是……帝师大人,我不懂通灵术的,又怎么告诉他你的事……”他顿了顿,轻轻笑了声,“至于我同他像这回事……你这傻姑娘还是别多想了,均焰他,一直以来,都是不沾酒的啊。”
对啊……均焰是,不沾酒的……先生同他,一点都不一样……不知为何,我觉得有点委屈。
莫名很熟悉――
清清浅浅的,带着墨竹味道,清冽,干涩……还夹带着玉兰花开时满院的香甜。
均焰坐在玉兰树下,向我笑着,缓声道:“染秋,过来。”
我闻声面上一喜,忙提了裙摆从房门口跑至他身边,乖巧地靠他坐下,扬起明媚的笑脸:“表哥。”
青年微微皱起眉:“姑娘家家的,跑什么,我又不会消失……”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停顿,“你摔着了怎么办?”
我有些不满:“人家哪有这么笨啊?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十五岁了,长大了……”
他失笑:“是啊,染秋长大了……”他伸出手,揉揉我的发顶。
安静的夜总是温柔多情的,伴着细水长流,透露出万种风情来。
一度沉默之后,他起身像变戏法一样的从树后拿出一小坛梨花白。顿了顿,问我:“染秋?”
我眨了眨眼:“我以为,你只爱茶。”
他笑,一双好看的凤眼里潋滟流光,他又坐在我旁边,靠在树干上,青色的衣摆是我心里的流年似锦。
“在你来之前,我喝了很多很多,只不过,酒坛子都被管家收走了……”他这么说着,语气淡淡,仍是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然后,他又说,“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
我垂下眼帘,我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我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这些,从来没有人教过我的。
我只好侧了侧身子,头枕在他肩上:“你不要这样了……你说过的,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轻易露出这种表情的……”
他说过吗?说过的吧。我记不清了……他从一开始就教我要怎么过下去,不给敌人可乘之机,可是我没有敌人啊……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表哥……可是表哥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啊,他以后会娶一个姑娘,他让我叫那个姑娘“表嫂”……唔,我不同意啊,她欺负我怎么办?表哥会帮我吗?“你还有我呢,我不会离开你,我们兄妹俩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青年怔了一瞬:“你长大了,是要嫁人的,怎可以随随便便就将脑袋靠在男人肩上?”
我轻轻闭着眼:“我还是个孩子,才多大啊,十五岁你就让我嫁人,而且你是哥哥啊,亲人之间,亲昵一点不好吗?哥你这样真的让我好气。”
其实我没什么好气的,他肯收留我两年,不嫌弃我白吃白住,我已经很感激了,就算他真的要我搬出去,我也会照做的。只不过就是有点难受……仅此而已,也只能是仅此而已。染秋,你没有反抗的权利,你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可怜孩子。
他说:“是啊,你还是个孩子,可我已经二十一了,却还未娶妻……”他轻轻笑了下,摇了摇头,“我的好友们,同我一般大的,家里有妻有妾,连孩子都能满地走了……我原想着,你还是个姑娘,我不该在你面前喝酒,可能会教坏你的。在军中,也总有些奇人,都是千杯不醉,若是一个将军,没有酒量,怎么服众啊……关键是,我还长了一张这么……白净的脸,怎么看都有些女气吧。”他说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哪有女气啊?
俊俏的儿郎,能文能武,怎么样都是好的。
日上三竿,我终于还是起了。
我晃着脑子,开始整理那段快要遗忘的记忆……渐渐清晰,渐渐明朗……
染秋,你蠢得药石无医了……
那昨日……我醉时瞧见的脸是没有面具的?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荼白的影子走来,隽秀的面上满了关心:“染秋,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都怪我,夜里风大,你身子又从小不好,我还让你喝酒……”
迷糊了一会儿,才想起问:“先生?”
他“嗯”了一声。
我抬头看他的脸,与那人,一点也不同,或许同样的……只有感觉吧……
“先生不是说,脸毁了么?”
“只是不想让人看见。”
“哦。”我应了声,又问,“那为什么把面具摘了?”
他瞧了我一眼:“你不是说想看么?”
该是被我睡忘了……“先生怎么知道我从小身子不好?也是均焰说的?”
他“嗯”了一声,又道:“我夜里听见你一直在哭,被梦魇住了?”
“我吵醒先生了?”他就住在我临屋,听到也没什么,不过,我哭出声被人听见还是有些丢脸……
他笑:“我一直睡不着,倒是你,沾了三坛后倒头就睡,像小马驹一样,身子又重又脆弱,叫也叫不醒,然后就一直哭,我就只好将你抱回你房里了。”
我:“啊,这样……”
……
用过了午膳,方才发觉哪里不对起来。
“为什么离月没来?”
先生瞧了我一眼,竟念起《凤求凰》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
我瞪大眼睛,连忙捂住他的嘴:“先生能别瞎背《凤求凰》吗?”
“那你想他做什么?”他嘴里呼出的气息湿热,使得我出了一手汗,偏偏他还笑,“手可以放开了,想非礼我?”他轻飘飘地扫了眼我挂在凳子上的一条腿,“你做事莽莽撞撞,哪天摔着了怎么办?”
我放开手,又羞又气:“谁非礼你了?我还看不上你。摔着了也同你无关,我自己能处理好。”
他垂下眼帘:“哦?是嘛?那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呢?一点也不像是师徒……到像是……你喜欢我……”
我竟然听出了他话里夹带一丝委屈:“不行,你别乱说了,我清白挺重要的……”
“咳咳……”我身后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我转身望去,那人一袭淡紫纱衣蹁跹,白净秀气的面上带着局促,明媚淡雅的神情像是夏夜荷花池上倒映的月,带着莲花清冽干涩的香气,还有池上木槿花的淡淡烟沙粉色。
“离月?”
离月偏头看先生,语气极为冷淡:“嗯。”
我咧咧嘴。
先生抬了抬头“阿……帝师?你怎么来了?”
离月看着先生:“我有些事,想不太明白,想同你谈谈。”
我看了看这两个人,决定先回房待着,可刚一抬脚,就被先生叫住了。
“染秋!”这人语气又急又气,活像他欠了我钱,而我终于无法忍受,要回房去拿债券一笔一笔合算清楚。
“嗯?”
离月琥珀色的眸有些黯淡无光:“你没能说出去吗?真胆小啊。”
这是吃错药了?我顿了顿:“你们不需要我回避?”
均焰出征前,离月一周来一次,教我星阵八卦;他出征后,离月就望月时候来,只不过不教我那些东西了,他只同我聊天,有时候是干坐着,他就一直发呆,很少有直接找上别人的时候……
“离月?”我试着喊他。
“帝师,她还是个孩子。”
离月垂了眼帘:“你能不能别这样?你为什么不肯告诉她?”
先生似乎有些慌了,一双黝黑的眸看向我,轻声唤着:“染秋……”
“她同最初不一样了,你喜爱的倾慕的,难道不是最初的她吗?”
……
我感到不能呼吸,肺部好像充盈着水。一点点,头昏脑胀,晕晕乎乎。眼皮好像有千斤重,清清浅浅的又迷茫了。
身体旋转着,旋转着――要沉入地狱的最深处了。原来,这是死亡么?恍惚着好像瞧见了均焰那张隽秀清雅的脸,白净好看得就像是戏折子里走出来的书生。
“染秋,染秋……染秋,醒醒!”
我心里惊悸,从塌上坐起来。我才发现我全身都湿透了,不光是冷汗,心头还有恐惧和冰冷……
那人抱着我,温暖干燥的手掌轻拍着我的背,耳边声音清朗:“你醒啦?无事的,莫哭了,只是梦啊,无事的,……染秋,别怕,我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我轻轻弯了弯唇角,见他沉默下来,才抿了抿唇,道:“我,昨夜里梦见过他的,梦见他母亲的祭日,他在院子里,那株玉兰树下,石桌旁。”
他叹了口气:“然后呢?”
“先生,你骗了我。”
“你怎么想?”
“不好。”
“什么不好?”
“你到底,是……”突然的,我就不敢问了,就怕答案是否定的。
“是。”他抬起头来看我,黑曜石般的眸子暗沉,直直地盯着我。
“有意思吗?你这样做。”我忍不住地全身发抖,僵硬,冰冷,麻木……
再抬头时,他的手已经抚上了我的脸颊,他说:“染秋,我怕。”
他说“我怕……”
“我不在乎面皮的,我不在乎的……”在她心中,这个少年一直都是一朵高岭之花,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可以很轻松地做好,他是全世界最好的少年,只因为她喜欢,所以在她这里,他就是最好的,没有理由,没有道理。
他说:“染秋,总是我对不住你的。”
他说:“染秋,都是我的错。”
他说:“染秋,你其实,真的很好。”
“你不要我了是么?”
他的怀抱,很紧。这是我唯一能感受到的。
他还说:“我拼尽全力,最终能留下的,不过一个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