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白日晚》迟迟百日

4、轮椅

　　父亲离开了，房间里只剩梁向晚一人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黑夜也是这么寂静，窗外残星疲惫地眨着眼睛，母亲曾说过她会化作天上星，保佑自己长大。满天的星空不知道哪一颗是自己的母亲。

　　她不甘心，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已经松软的大腿肌肉，甚至用力到指甲泛白，却仍然一点感觉也没有。如果未来是这样苟且而过，我还不如一走了之。

　　但是父亲的话一字一句敲打在梁向晚的身上，她想起父亲一夜间苍白的头发和那孤独的背影，突然又不舍得就这么轻易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脑海中浮现出过去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医生：“梁小姐，不要灰心，坚持下去一定可以康复的。”

　　——孟亦昶：“晚晚，我会一直陪着你。”

　　——校长：“梁先生，鉴于您女儿现在的情况，我们建议还是休学回家好好休养。”

　　——教授：“身为一名外交官，你代表的是国家，要时刻注意自己形象。”

　　医生、父亲、朋友、老师的话像一根根刺，深深地扎在梁向晚的心里。没有人敢去触碰，包括她自己。
　　一场意外让她失去了双腿，失去了梦想，失去了自由……

　　医院里到处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那是一种让人心情糟糕的味道。

　　窗外斜阳西下，最后一抹残照正好落在床边。马上就入秋了，白天一天天变短，外面的霜叶也该红了吧。

　　在医院的一个月是向晚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每天躺在病床上什么都做不了，失去了半个身体的支配权，就像一个三岁的婴儿什么都需要别人的照顾：每天重复看着护工帮她擦拭身体，帮她翻身，又看着康复师帮她搬动毫无知觉的双腿，搬起、放下又搬起、又放下，仿佛在摆弄一件毫无感觉的物品，而不是两条有血有肉的腿。

　　梁向晚还记得窗外最后一片绿叶落下的那天，父亲推了一部轮椅进来，父亲对她说了一句话让她至今记忆尤深：“当你喜欢上它，你就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喜欢谈何容易更何况是自由呢？

　　那时候她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她本来是一个失去自由的可怜人，喜欢上眼前的这部几万块的轮椅她就能回到像以前那样想去哪就去哪的生活了吗？就能去爬山滑雪了吗？就能在交谊舞会上翩翩起舞了吗？就能成为像父亲这样的驻法大使了吗？真是可笑至极！

　　只是简单地从床上坐到轮椅上，然而，未来的生活第一次就给她了一个重重的下马威。

　　她一点一点撑着床坐起来，看着护士帮着她把毫无知觉的双脚移下床，又替她穿上鞋子，梁向晚看着眼前冰冷的金属框架，自嘲的想：以后我就要靠着这个生活了吗？

　　两个护士走上前要帮她转移到轮椅上，向晚突然出声拒绝：“我自己来。”
　　“梁小姐，第一次还是我们帮你吧。不然会受伤的。”
　　“不，我自己来。”
　　“这……”要是摔伤了她们可担待不起啊。
　　梁父了解自己的女儿，不到黄河心不死：“让她自己试试吧。”

　　向晚感激地朝父亲笑笑。右手绑着石膏，只能用左手慢慢往床边挪动，双脚没了感觉，只能靠目测看到自己的脚完全着地了，才慢慢扶着柜子站起来，但膝盖不受力，往床沿挪了三厘米整个人就直接往前跪了下去。

　　还好站在一旁的父亲反应及时托住她的胳肢窝，向晚才逃过一劫。但是双腿使不上力气，脚尖在地面无意识地微微晃着圈，怎么也立不住，向晚忍受着体位变化带来的难受，声音颤抖着：“我……我没力气……站不住。”
　　“丫头别怕，搂着爸爸。”

　　她手臂搭着父亲的肩膀上，把整个身体靠在父亲肩上借力。最后，还是父亲把她架到轮椅上的。
　　坐在轮椅里，梁向晚感觉身体仿佛悬在半空，晃晃悠悠。一不小心身子就往前倾倒在大腿上，身体和大腿紧贴在一起，向晚用尽全力，脸涨得通红却怎么也起不来，梁父急忙扶着她的肩把她搀起来。

　　一路上护士推着她往康复室走，梁向晚双手紧紧攥着扶手保持平衡。
　　“麻烦你推得再慢一点。”
　　“已经很慢了。”
　　“那就再慢一点！”

　　旁边路过的轮椅病人划着轮椅“嗖”的一下赶超了她们，梁向晚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怪不好受的。
　　“梁小姐，加油啊！等你手上拆了石膏，练习两到三周你也可以像他们一样的。”
　　“是嘛……”

　　梁向晚握着轮椅的手更加用力，从那时她起彻底认清了现实，从最简单的坐轮椅开始学起，学着自理，学着坐、学着站立，更是学着坚强。

　　梁向晚握着轮椅的手更加用力，从那时她起彻底认清了现实，从最简单的坐轮椅开始学起，学着自理，学着坐、学着站立，更是学着坚强。

　　从圣弗赛医院回到巴黎家中，向晚可以笑着和父亲哥哥聊天，可以听德云相声乐得咯咯直笑，也可以在窗前安静地坐一天，却始终不愿出门。
　　她成日成夜的在家里害怕，害怕朋友、邻居、陌生人看自己时那种怜悯的眼神。

　　梁世嘉每天下班回来就能看到女儿在门口迎接他，但心疼超过了喜悦。这孩子以前从不着家，放学了不是在外面野，就是在房间里摆弄她的画笔。没见过哪次他回来晚晚会等在门口帮自己提包，拿衣服，可如今她这么做了，身为父亲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了。一个本应该自由自在的花季少女，只能囿于方寸之地，他只恨自己不能帮女儿受了这份罪。

　　“丫头，多出去走走，别在家里闷坏了。”

　　“爸，我就想多陪陪你和哥哥。”向晚经过这次的事情，她才发现活着是多么幸运，至少自己还有爱自己的家人。

　　她不知道父亲经历多大的痛苦，又如何艰难的生活。有时候她只是觉得害怕，无法忍受父女间那尴尬的气氛，不堪承受家人之间的隔膜。

　　只能一味的掩盖自己的忧郁和敏感，竭力把自己伪装成天真无邪的乐天派，使自己一步一步彻底的变为一个滑稽可笑的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