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愿望》璞玉之哀

3、第 3 章

　　‘第一个愿望：吃学校食堂14号晚上的甜点，一直吃到想吐为止。’

　　学校的饭菜是十分糟糕的，伙食质量也是从早到晚递减。晚餐因为只需供给无处可去的住宿生，便做得极为含糊，其基本构成是几片半生不熟的菜叶，从上午剩下来的水果，以及大块不知放了什么调料的干巴巴的肉。唯一还有点期待值的是甜点；可惜，大多数时候，眼巴巴的学生们只能等来无味无趣的饼干。

　　可每个月的十四号，情况就大为不同了。可能是为一直以低质量的食物投喂学生们而心存不安，亦或是为了呼应情人节的日期，学校在这些天晚上会精心在食堂的四个角落摆上巧克力喷泉，周围堆砌着各类糕点、棉花糖、布丁、切块水果，以及用于插取的竹签，乍一看场面颇为壮观。这已经成为了学校的传统；每到十四号的夜晚，食堂中总是“水泄不通”，很多走读生也会为此特意留下来。

　　马修从来没有碰过食堂的甜点。他的饮食极为死板规律，蔬果与主食的比例基本维持不变。每当问起他，他总会回答：“没办法，赛季中，要训练。”
　　确实，马修貌似没有不在赛季中的时候；越野、篮球、网球三个校级运动轮着来的他，相较于跑个三千米就去了半条命的林孟晓来说，简直是个超人。久而久之，他从来严格控制饮食这件事也变得理所应当了。

　　其实马修内心很想吃这些甜甜的东西吧。

　　林孟晓端着餐盘，直奔人最少的巧克力喷泉。他一口气用竹签插了十个草莓，把它们每一个都裹上厚厚一层巧克力酱。他接着舀了一大勺棉花糖，盖在草莓上头。然后，他拿了好几个五颜六色的马卡龙，又将手伸向一旁的布朗尼蛋糕……
　　他的盘子上渐渐堆起一座小山，看得一旁人都惊呆了。林孟晓在拿完甜点后，端着盘子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几米之外，三个依旧在排队等甜点的高个子金发女生瞥着他，交头接耳了一番，轻笑起来。
　　林孟晓也注意到了她们，没想理会，拿起最上头的布朗尼，掰下一块，丢进嘴里。一股可可和牛奶的味道在他的舌头上炸开，甜得发苦。

　　那三个金发女生此时端着盘子、迈着瘦瘦长长的腿向他这里走来。她们的盘子上，各自摆着三分之一小块布朗尼蛋糕，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林孟晓意识到不妙，刚想挪走，她们便已来到他跟前。

　　“嗨，帅哥，我们可以坐这儿吗？”其中一个轻松地说着，用眼神示意着餐厅四周，“其他地方没有座位了。”
　　林孟晓只得点点头。那几个女生便立刻将餐盘放下，在圆桌的对面入座。
　　另一个女生端详了林孟晓一会儿，突然说：“我们在哪见过吗？”
　　林孟晓摇摇头：“我想你搞错了。”
　　“不，一定见过，我看到过你这张脸，”那女生摩擦着手掌，突然好像恍然大悟般地打了个响指，“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九年级上过格林斯老师的英语1？”
　　她说到这里，林孟晓便意识到，她的声音确实有些耳熟。在九年级的英语课上，他所在的班级确实有几个聒噪个不停的女孩子，她貌似是其中一个。然而，他并不想现在进行什么相认大会，便依然坚持她是认错了。那人很失望似地转过头去，跟她的两个朋友说她九年级的英语课上有个“一言不发的亚洲男生”，跟林孟晓长得很相似。然后，她们三人一齐对着林孟晓笑笑，完成了这尴尬的社交仪式的最后一步，便开始旁若无人地攀谈起来。

　　她们三人的脸和声音逐渐融在了一起，让林孟晓分辨不清。他将眼睛转回那堆五颜六色的马卡龙上。虽然方才消灭那块布朗尼蛋糕还算顺利，这些马卡龙却让他望而生畏——这个食堂做出的马卡龙，可是出了名的甜腻，和超市卖的劣质蛋糕一样。他实在是不知道这群老美的味蕾究竟是怎么忍受这种味道的。

　　为了保险起见，他先去盛了一杯水，回来时，那三个女生的讨论话题已经转到了马修身上。

　　“对了，你们认识前段时间去世的那个男孩子吗？”
　　“不认识。”
　　“我听说过他，但我从来没和他说过话。”

　　林孟晓捏起一个粉色马卡龙，塞进嘴里，狠命咀嚼。

　　“听说下个礼拜三学校又要因为他搞什么追悼活动，还要请人来演讲。”
　　“不是吧？那礼拜三中午的大午休又要泡汤了？”
　　“我的天哪，饶了我吧，这都追悼了多少次了，还来……”

　　林孟晓猛地灌了一大口水，差点把自己呛到。

　　“不过他好像还蛮牛的，运动很不错，不是先前经常能在通告栏看到他得奖嘛。”
　　“那还真是可惜。本来这学校的运动队就不怎么样——哦不，篮球还说的过去吧，其他的……”
　　“机器人部好像也发通告，要选新的部长，还要在部内弄一个追悼会。”

　　林孟晓手中串着草莓的竹签微微颤抖着。

　　“机器人？校运动队和机器人，一起来？这谁忙得过来啊。”
　　“可能为了申大学吧。”
　　“看不出来啊……你们说，有没有可能，他压力太大，所以——”那个说话的女生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小动作。

　　林孟晓“啪”地一摔盘子，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在地上滑动发出“吱呀”的尖叫，盘子上的竹签滚落到地，剩余的巧克力酱溅在桌面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棕色痕迹。这么一搞，不止那三个女生，四周桌子旁坐着的人全都朝他投来惊异的目光。

　　“你们……”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因为愠怒而颤抖着，“对人放尊重点，就这么难吗？对死者评头论足，实在是太没品了。”
　　接着，他俯下身，开始清理自己方才洒出来的食物。周围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看，但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难堪了——不，现在他根本不在意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什么样子。

　　这是林孟晓来到国外后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他觉得自己不能在食堂继续待下去了，便又从巧克力喷泉边抓了几块饼干，裹在纸巾里，在众目睽睽下，穿过贴着“禁止将食物带出”的食堂大门，向宿舍走去。到了他那狭小的单人间里，他又往嘴里塞了几口饼干，这才感到一股恶心的饱腹感。

　　希望，马修这几年来没吃的糖，他在今天都给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