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愿望》璞玉之哀

2、第 2 章

　　林孟晓和马修的第一次相见，有点戏剧性。

　　那天晚上，林孟晓刚刚从图书馆的电脑室中出来，就迎面碰上了满头大汗的马修。
　　“对不起，请问你会编程吗？”

　　“额……”林孟晓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面前的家伙穿着篮球背心和宽松短裤，看上去就像刚刚健身完一样——他实在不知道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问自己会不会编程。“哪种语言？”
　　对方闻言，眼睛一亮：“Java，Java你会不会？”
　　林孟晓木讷地点点头：“学过一点。”

　　“那太好了！！我是学校一个机器人队的队长马修，请问你现在有没有时间帮我一个忙呢？”

　　林孟晓稀里糊涂地被马修拉到了机器人部进行部活的实验室。实验室内，只有马修所工作的长桌上方还亮着灯。据他所述，他在篮球训练结束之后，原本想对机器人进行比赛前的调试，可无意间动了代码，整个程序便莫名其妙地崩溃了。

　　“这周末就要比赛了，我们那个负责编程的队员又临时有事回家了，请你帮我看一看吧！”马修将额头的汗抹了又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林孟晓一脸黑线，心说“你以为代码捉虫这么容易”，可嘴上又不懂得如何拒绝，只得认命地坐到屏幕前。好在先前的人给代码做了简单标注，因此阅读起来并不算太困难。在他检查代码的时候，马修一直待在一旁，咬着大拇指，像是想要凑过来看又害怕给自己造成压迫的样子。林孟晓能闻到他身上被古龙水掩盖的淡淡的汗味。

　　终于，他找到了问题所在，敲了几下键盘，将笔记本转向马修：“你现在试试。”
　　马修急切地扑在电脑前，连上手机，一顿操作，一旁地面上的机器人的轮子便转动起来，又开始载着机器人满地跑了。马修这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很抱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请问你是——？”

　　望着马修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极不善社交的林孟晓一时竟忘了在这种场合下应该做什么反应，于是机械地举起自己的手，答道：“我的英语名字是德瑞克。”
　　“本名呢？”
　　“孟晓。”
　　“很高兴认识你，”马修一把抓过他的手，用力地握了握，然后放开，“孟晓。”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发出来，听上去像‘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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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修的履历上的两个亮眼处，一是篮球，二便是他的在机器人大赛中的屡屡获奖。马修是一位可靠的队长，是一个优秀的搭建者；在去年年末，他刚刚被任命为校机器人部的副部长。人人都认为，他将凭借这些经历被一个优秀的理工大学录取，日后必将成为一名优秀的工程师。

　　为了维持这些，马修究竟付出了多少额外的努力，林孟晓都看在眼里。每天，他都会在篮球训练结束后一个人泡在实验室里，一遍遍地设计、重组、调试、再设计。林孟晓时不时地会被他请来帮忙编程，便也陪着他在实验室待过几个晚上，亲自见证了马修工作的枯燥无味。

　　“你们搞机械的真是厉害，能和这些螺丝干一天。”一次，他这样对马修说道。

　　闻言，马修放在扳手上的手顿了顿；然后，林孟晓听到他说：“我也不想啊，可是没办法。”

　　他一愣，从笔记本屏幕前抬起头，看向在不远处捣鼓机器人的夹握装置的马修。马修的神情是如此的专注与认真，任谁都会觉得他是真正地热爱着这项活动。

　　“那你想做什么呢？”林孟晓蓦地问道。

　　马修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林孟晓。彼时他们还不熟，林孟晓不免担心自己的问题是不是太过突兀。好在马修像是意识到他的不安，笑了笑，说道：“没事，只是以前从来没人问过我这个。我——给我一个螺帽，对，就那个，谢谢——其实比较喜欢文学，想做个作家来着。但是，因为机器人是从小妈妈就让我做的，现在放弃的话，简历就太不好看了。”
　　林孟晓哑然——他根本没有想到马修其实内心是个文艺亲年。单从外貌来看，他不像是那种会静下心来读书的人。
　　马修此时又让他帮忙递一个大一号的扳手；林孟晓在把扳手递过去的同时，冷不丁来了一句：“很帅呢。”然后，见马修一脸的惊讶，他又尴尬地补充道：“那个，我是说，有理想，很帅气。”
　　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林孟晓就感到懊恼——好不容易想说句好话，自己却又搞砸了。

　　而另一边，马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下头，继续修理着机器人。
　　“谢了。”半晌，他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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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林孟晓从马修口中得知，他从未将他的作家梦告诉过任何其他人。他认为，作为交换，自己也应该告诉马修一个从未公开过的秘密。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最后蹦出一句：“我没见过我爸。”

　　“……”面对他这没来头的分享，马修先是一惊，随后面露忧伤，“抱歉。”
　　林孟晓急忙将土豆泥咽下肚，使劲摆手：“没没没，我的意思是，这个我也没有跟别人说过，所以……”
　　看来又给马修造成困扰了呢，他又是懊恼地这样想着。

　　在那之后，每到节假日，马修总会邀请林孟晓到他家去暂住；他的父母、弟弟妹妹和他一样，都是很温和的人。林孟晓和这五个人一道居住在小房子里，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个家应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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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喜欢写作的事情，你的家里人都不知道吗？”在一个感恩节期间，当林孟晓和马修一同在他家的后院里整理落叶时，这样问道。
　　马修抓抓后脑勺，说道：“不知道。因为……以前写的东西被人笑话过，就不想再拿出来了。而且我爸妈是不会付学费让我去读文学的。你想做什么呢，孟晓？”他岔开话题。口头上，马修一直尝试着用中文名字称呼他。
　　“我也不知道。我妈想让我学人工智能。”
　　“你自己觉得呢？”
　　“额，”林孟晓想了一会儿，说，“音乐制作人吧，给人家编曲子什么的。”
　　马修点点头：“听上去挺酷的。你懂音乐吗？”
　　“学过几年钢琴，不过现在差不多都忘光了。”
　　“听说中国的老师特别严厉，还会打手，是真的吗？”
　　……

　　这段对话后面是怎样进行的，林孟晓已经不记得了。事实上，现在他坐在这长椅上，凝视着从马修的账号发来的这封邮件，一些他们相处的片段便没来由地从他记忆中跳出来，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这些记忆的存在。它们就如同这封邮件一样出乎意料。

　　林孟晓点了三次，才终于将邮件打开。邮件正文，是这样写的：

　　‘嗨，德瑞克（Mengxiao，希望我没拼错，哈哈）
　　我可能没告诉过你，事实上，我每年都会列一个新年计划，一个类似于激励自己的清单。我已经这么做了十几年了，不列就不安心——这听上去可能有点傻，请别笑我。
　　今年我也列了，可我有种预感，我可能完不成这上面的所有事情了。你知道，人们常说世事无常，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对吧？总而言之，如果你看到这封邮件（我希望你没有把我分类到垃圾邮件里头去），能帮我完成它们吗？
　　请你完成一项，再看下一项吧——保持新鲜感总是好事，不是吗？’

　　在署名下头，有着十二个附件，标题从1编到了12。

　　林孟晓将这封邮件变为了他唯一的星标邮件。
　　这是马修最后的愿望，这是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明。而自己，一定会将它们一个一个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