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愿望》璞玉之哀

1、第 1 章

　　有一件事，林孟晓是打死也不会跟他妈妈提及的。
　　那就是，他对那个叫做马修的男同学那难以言喻的情感——一种既不属于友情，也不属于爱情，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某一点的东西。
　　他知道，这件事如果被妈妈知道，说不定她会当场气得心脏病发作，亦或是把自己赶出家门，从此断绝母子关系。

　　因此，他从未跟母亲说起任何关于马修的事情。渐渐的，关于学校、关于生活的一切事物，他也不再告诉他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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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岁的林孟晓是在两年前认识马修的。

　　那年九月份，他飞越太平洋，从故乡来到了位于美国东海岸的这所私立高中。在新生破冰那一天，别的学生都迫切地报团取暖，只有他一人待在角落，像个影子一样，一言不发。在那之后，他也一直独来独往，安静内敛，以至于他的同级生、甚至是其他一道从中/国来的同胞们都经常忘了还有他这样一个人。

　　不过，有一个人从来没有忘记过他。那就是马修·巴赫。
　　马修似乎完全是林孟晓的反面，一个他不可企及的存在。可是，就是这个有着一头卷卷的棕发的男孩，总会笑着和林孟晓打招呼，邀请他一起吃饭，一道复习，一块打球，拉着他加入了自己的机器人队。当其他人、甚至是林孟晓自己都习惯性地将自己孤立在外时，是马修努力地想要将他拉进来。
　　因此，只要看到马修那露出两颗虎牙的微笑，林孟晓就能觉得自己心情在慢慢变好。

　　转眼间，马修和林孟晓都升入了十一年级。除马修之外，林孟晓一直没什么朋友，可他的成绩却一直十分耀眼。凭借着全年级最高的GPA, 林孟晓成功地让别人从对自己毫无印象，变成了一想到自己，脑海里就会想到“哦，那个成绩很好的戴眼镜的亚洲学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一个突破。

　　然后，在十一年级的圣诞假期中，马修突然离世了。

　　回国度假的林孟晓，是躺在床上得知马修的死讯的。那是一个礼拜天的清晨，他在半梦半醒中，听见母亲推门走了进来。

　　“你们年级有人死了，”母亲这样说道，“好像叫做马修。你认识吗？”

　　这个名字让他又清醒了一半。“谁？”他问道。

　　“马修。马修·巴赫。”

　　在那一瞬，林孟晓是多么希望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即使他下意识地清楚自己并未听错。他心烦意乱地翻过身，拿过被子蒙住头，模模糊糊地嘟囔：“不认识，让我再睡一会儿。”
　　他听到母亲轻声嘀咕道：“你同学去世了，你怎么这么冷漠呢？”然后，又听到房门再度被拉开，然后轻轻关上。在母亲的脚步远去后，林孟晓才坐起身，盯着自己棉被下的脚，愣愣出神。

　　马修……他死了。
　　林孟晓拿过在床头充电的手机，打开邮箱，在成堆的垃圾邮件中寻找着学校发来的那封。找到后，他将其点开，快速浏览着；那上头，大致说明了马修的家人并不想公布死因，表明了校方对此的遗憾与哀悼，并告知所有学生，因为事发突然，学校会采取相关措施，帮助学生度过这困难的时期。

　　他锁上手机，瘫回床上，两眼无处安放，便凝视着天花板。那上头的灯从他小时候便没换过，是个微笑着的太阳，挂在灯下的贝壳风铃轻轻晃荡，发出叮咚的声响。

　　马修，怎么会是你？

　　他的书包斜靠在他的床边。林孟晓将手探向最前面的那个口袋里，摸索一阵，拿出一个明信片大小的白色信封——那个信封已经被自己拆开过，而后又小心地粘了起来。现在，他再度将其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红绿相间的小贺卡来。

　　‘德瑞克，
　　你真的很聪明，能与你共同参加机器人比赛是我的荣幸。
　　圣诞快乐！好好在中/国享受你的假期！
　　再见！

　　马修’

　　林孟晓知道，身为队长的马修大概给每个队员都准备了这样一张卡。即便如此，他依旧小心地把这张卡片珍藏好。现在，他躺在床上，手举这张卡，看着马修漂亮的花体字，视线落在卡片结尾的“再见”上。

　　你是计划好的吗？马修？
　　可是为什么呢？

　　林孟晓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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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葬礼是开学前两天举行的。林孟晓因为机票的原因，便没有赶上；但是，听说凡是住在美/国本土的学生都出席了。大概是受那个仪式的悲伤氛围影响太深，在上课第一天，依旧有人在课上哭哭啼啼的。

　　只是，那些眼泪不知道有几分是真的。林孟晓认为，这些美/国人都习惯性地将自己的情感以夸大数十倍的方式表现出来，以此掩饰内心的疏离冷漠。

　　马修生前和林孟晓一节文学课。在那天，大家都自觉地避开了马修的座位，低头不语，有几个女生更是嚎啕大哭。老师也没打算上课，而是带领全班走到了校舍外的草坪上一个专门为马修设立的放花点，掏出一捆桃色的玫瑰，分发给大家。整个班级站成一圈，沉默着，一个接一个地将花朵叠在已经形成的花堆上方。

　　这种情形却莫名地让林孟晓感到愤怒。这群人也只会在这里掉掉眼泪罢了，一个两个的，都好像曾经和马修很亲近一样——他知道，马修甚至跟他们当中有些人说过不超过五句话。过不了几天，这事儿就会被抛之脑后，花会枯萎然后被扔掉，他们会照常上课、照常睡觉、照常作弊、照常嗑药；马修的储物柜会被分给新的人，他的名片会被撕掉，他的座位会被占据——
　　他的存在会被抹去，生活却会按部就班地继续。

　　“德瑞克？”

　　听到老师叫他的英文名字，林孟晓抬起头，发现半个班级都在看着他。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手中的玫瑰花茎捏断了。
　　那位戴眼镜的老教师凝视着他，面露忧虑：“德瑞克，你需不需要自己待一会儿？”

　　林孟晓没有作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花放在花堆最上方，转身朝校舍内走去。在他身后还能听到那个老先生的声音：“现在是特殊时期，如果你们需要延期交论文，可以向我提出，我很乐意给你们延期……”

　　他在教学楼前拐了个弯，加快步伐，一直走到宿舍前，几乎是逃也似地躲进通往宿舍的玻璃门，将嘈杂声关在外头。深吸一口气后，他在靠墙的长椅上坐下，一只手抚上额头，紧紧咬着嘴唇，想要让自己的身体停止颤抖。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将其解锁，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却在视线落在屏幕上的一刹那愣住了。

　　他收到了一封来自马修·巴赫的新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