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骨葬魂》猫之钥

7、枯木林（五）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附我的身？”他再次问它。

　　那骷髅歪了一下脑袋，脖子发出轻微的嗝哒声：“为什么附你的身？你都看到了，又何必再问我？”它仿佛叹气一般，微微低下了头，“至于我是谁，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又有多大区别？”
　　“不管怎样，总该知道个名字吧？”他盯着它，坚持道。

　　“清霜，清风的清，霜雪的霜——”脑中的声音终于回答了他，“你若愿意，就叫我清霜。”

　　这时，李渊白才意识到，那个清亮的声音，像是女子的。“你是女人？！”他诧异，“是位姐妹？！”
　　“我是女人，但不是你姐妹。”骷髅断然否决，然后就准备转身离去，“如果你没其它事，我们就此告别吧！”

　　李渊白见她突然要走，内心松了一口气，因为觉得自己不会有危险了。但这出乎意料的举动也让他诧异，眼见对方迈开步子来，他竟有点心急，一下就上前两步，想要去拦住她，但一想到对方是恶灵，又失了胆子，动作一下又僵住了。对方见他如此，似有些不悦：“你还有什么事？”

　　他自然是有很多事想问，可话到嘴边，又不敢问了。于是，他想了一想，有些磕巴地说道：“这支、骨笛，你能还我吗？”说着，示意了一下她握笛的手。

　　骷髅黑洞洞的眼眶盯着他，像要将他吸进去一般：“不能。本就不是你的，又何谈归还？”
　　李渊白不想因为示弱而就此作罢，于是咬着牙给自己壮壮胆，反驳说：“这是我家的传家之物，明明是你从我这儿拿走的，怎能说不是我的？”

　　“传家之物？”骷髅继续盯着他，良久，问出一句话来：“这是你的哪一位先祖传下来的？”

　　李渊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这笛子是王长老不久前刚刚交给他的，以前他都不知有此物的存在，如何清楚它的来历？他只好心虚地搪塞道：“李家乃上古成高帝之后裔子孙，圣灵血脉源远流长，历代先祖有钺王李复、诗祖李崖、曲仙李天可、斩妖圣人李谱开……”
　　“李天可？”那声音打断他，有点吃惊地反问。

　　李渊白也一下反应过来：曲仙李天可！他怎么没想到呢？既然是乐器，八成就是这位先祖传下来的了！他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接着便听到那声音继续对他说道：“原来你是她的子孙……”说着，骷髅走动起来，绕着他转了半圈，像是在打量他一般。李渊白被它的举动弄得有点不自在，心里没了底，不知她接下来会做什么，又有些害怕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那声音问他。

　　“李、李渊白……”他喉头紧了一紧，从嘴里挤出了回答。

　　“你一个人在这林子里做什么？”她继续问。

　　“触犯了教规，所以被囚禁于此地受刑……”李渊白抬了抬锁着链子孙手和脚，长长的铁链晃了一晃。

　　“触犯了什么教规？”她又问。

　　“放纵色欲……”

　　那声音似乎笑了一下。最终，骷髅也没有拿他怎样，似乎也并不想与他有更多的纠缠。“你还是放弃吧！”她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骨笛，劝他说，“就算这是你的传家之物，它也不属于你。你的先祖，拿的是别人的东西，现在由你归还，倒也是正好。总之，你不要再惦记它了，不要再想着将它拿回去，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你就当作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物件吧！”

　　说完，骷髅抬手用骨笛在他脑门上重重地敲了两下，敲得他忍不住疼，叫唤了起来。接着，她便俯身将骨笛装回了自己的小腿上，然后大踏步地远去了。相比于昨晚，她的脊柱似乎不歪了，直了起来，整个身子也挺拔了许多，走起路来流畅自然。看着她的背影，李渊白想喊住她，但又犹豫着，最终没喊出来。他有太多疑问了，可纠缠对方恐怕也不是个好办法。虽然对方好像没有想伤害他的意思，但毕竟是一个枯骨妖物，让人不得不害怕，不得不对其有所忌惮。

　　回去的路上，李渊白感觉自己还有些恍惚，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这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真的不是梦吗？遇到恶灵，被附身，复活了枯骨，最终自己却什么事都没有，安然无恙……不，不仅是自己，这林子里也没有其它异样，如果是恶灵，不该这么简单才对。可是，若说不是恶灵，那她又是什么呢？

　　他想起她提到先祖李天可的语气，好似是与之熟识一般……这样想着，李渊白快步赶回了石屋，将书都翻了出来，开始翻找里面与先祖有关的历史。李天可曾参与过浊骨之战，是六部中玉璧分部的人，六部整合后，她成了玉璧分部的礼首，在浊骨被封印的期间，眠咒的施法便是由她主导、带领部下完成的。

　　李渊白翻着书，逐字逐句地寻找线索，但是一天过去了，直到天黑，他也没找到任何与“清霜”这个名字有关的记录。也许这不过是个假名……他想着，点起油灯继续翻书。不知不觉地，他竟埋首在书堆里睡着了，就那样一觉睡到天亮。

　　待他醒转过来，他意识到，在自己所带来的这些书里，想要找到确切的线索是不可能的了，所有的内容他都仔细看过了，最多只能得出些模棱两可的猜测而已。若是在天降山就好了，他可以询问长老，或去藏书室里翻更多的书。可是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其它的办法了。他想，他只能听天由命，随遇而安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照常修习练功、砍柴打水、生火做饭、看书睡觉，只是偶尔会想，那叫“清霜”的恶灵现在怎样了，去了哪里，她来到人间，又为了什么。这件事，他定是要向长老汇报的，不过，事情太过离奇，他在考虑是让之后到来的行刑队的兄弟帮忙捎信，还是等到自己回了天降山之后再口头汇报。就在他想着那附身枯骨的恶灵也许再也不可能回来的时候，一天清晨，他打开门来，突然就被门外不请自来的一位访客给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人形怪物，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鲜红的筋肉交织在骨头间，或是盖在发黄的骨头上，有的地方完整有的地方残缺，总之整个身体看起来就像一个被剥了皮刮了肉的冤鬼。

　　这怪物就依靠着门在外面坐着，随着他打开门，它便一下失去了支撑，突然向里面倒了进来。脑壳撞到石板地，发出咣当一声响，接着，咕噜噜就从眼眶里滚出个白色的珠子，在地上绕了个弯，滚到木门背后去了。李渊白大叫一声，跳起来就冲到床头边，把剑给拔了出来。

　　这时，只听那怪物哎哟哎哟叫着，揉着撞到的脑壳爬了起来，接着便没好气地抱怨道：“你叫那么惨干嘛？！活见鬼啦？！”

　　李渊白瞪大了眼睛，看着它，心想，可不是么……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那怪物便又接着抱怨起来：“开门怎么都不说一声！哪有你这样迎接客人的！真是没有礼貌！礼教的弟子果然都没有教养，都是一丘之貉，全是伪君子！”说着，它摸了摸自己空空的眼眶，然后趴到地上去摸之前滚落的眼珠，“你看你看，这是我好不容易寻到的石头，本来多圆润啊，作眼珠子多完美啊，现在却磕出了个小缺口！都是你的错，你要赔我！”

　　李渊白听得目瞪口呆，呆若木鸡。不过，至少他听出来了，这是个小女孩的声音，既不是完全在他脑子里响起，也不完全是从眼前的剥皮鬼嘴里发出。那是种双重的声音，像回响一般，还带有点口齿不清的味道。他看到她身上裹着的长麻布，认了出来，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显然不是上回所遇到的“清霜”……

　　她宝贝似的擦着手里的圆石头，然后塞入眼眶，接着，还不等他开口询问，就叉起了腰抬起了胳膊，用手指着李渊白的鼻子继续抱怨上了：“不笑脸相迎也就罢了，你居然还拿剑指着我！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名花季美少女呢？你不知道这样会吓到人的吗？我留下心理阴影了你怎么负责！一点儿也不懂得体贴！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

　　李渊白觉得脑门上都是汗，他怎么觉得她说的话如果让自己来说反而会更合适些呢？但不管怎样，他不能放松警惕，他把剑举好，摆好防御姿势，尽量想摆出些气势来，不过可惜的是，最后张嘴问话的时候，还是泄了底气。

　　“你、你是谁？”他僵硬地问道，本想凶一点的，但还是不自觉显出害怕来了。

　　“你把剑给我放下！”剥皮鬼生气地一挥手，大声斥道，“你这个样子，我才不要和你说话！”

　　李渊白被她的气势给镇住了，这就想依她的话把剑放下，可脑子马上又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