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骨葬魂》猫之钥

4、枯木林（二）

　　李渊白看到它的那一瞬间，身子像石雕一般定住了。他右手正举起柴刀，本来准备劈一根树枝，此刻刀子便悬住了，停在半空，像时间静止了似的。但他没有一直发愣下去，很快，反应过来后，他就将柴刀的刀刃转了向，用力一掷，把刀掷飞了出去。柴刀直直地朝着黑熊的脑门飞去，而李渊白则转身撒腿就跑。

　　黑熊反应也快，它怒吼一声，举掌一拍，轻而易举地就把飞到它眼前的柴刀拍落了。刀子啪地一声落地，砍进了一旁老树凸起的树根里，整个刀面都嵌了进去。黑熊狂暴地一吼，一跃向前，追着逃跑的李渊白而去，跑过他刚刚砍柴所在的地方时，把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柴堆踢得七零八落。

　　李渊白一路狂奔，身后黑熊紧追不舍。他跑回石屋，进屋抽出床头下放着的弩，返身便对着已经追着他冲到了门口的黑熊，扣下了扳机。箭矢嗖地一声射出，一下扎进了黑熊的右眼，扎得很深。黑熊当即咆哮出声，血流了出来，它痛得一掌拍向门框，一时恍若整个屋子都摇晃了起来。

　　失去一只眼睛似乎让它暂时失去了方向感，黑熊边吼边打起了转，向后走了两步，刚刚被它堵死的门现在有了缺口。李渊白抓住时机，立马扔下了弩弓抽出了剑，向门外冲去。他后倾身子从黑熊身前滑过，借助惯性，举剑对准黑熊的身子，一剑插进了它的脖颈。他来不及把剑抽出，顺势远离了它。黑熊再次受伤，变得更加狂躁。趁它仰头咆哮、还没开始追击自己的时候，李渊白赶紧向最近的大树跑去，准备上树保命。他像猴子一样敏捷地爬着，爬到一半，反应过来的黑熊终于发现了他的位置，追了过来。

　　血从黑熊的眼睛和脖颈的伤口处流出，沾湿了皮毛，也染红了一路的青草。黑熊嘶吼着，声音凄厉得让人心颤。它凶猛地扑过来，撞在树上，树被撞得摇晃了起来。这一撞力度很大树摇晃得很厉害，爬上树的李渊白死死地抱紧树干，这才没被晃下去。黑熊经这一撞，也被弹得摔倒在地，它缓了缓，摇晃着起身，步履不稳，口喘粗气。

　　血水随着涎水从它口中滴落，它抬头冲着树上继续嘶吼起来，接着，又甩开熊掌开始连击树干。树上的李渊白被震得不行，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忍耐。头晕眼花中他忽然想起，自己怀中还揣着那支传家骨笛，也许此时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王长老曾对他说，这笛子有镇魂安灵之效，可以消解怨灵的怨气，即便是普通的野兽也能安抚其恐惧与怒意。他赶紧拿出来试试。

　　李渊白在树上小心地换了个姿势，这样才好吹笛。事态紧急，神经紧张，他想也没想，随意地就吹了起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吹的是哪首曲子。吹到一半，他这才想起来吹的是莲舞。他也不知怎么会吹上这首了，莲舞是庆贺丰收的曲子，显然是不适合现在的状况了。不过当他朝树下看去时，还是发现黑熊比之前平静了许多，虽然还在拍树，却已不再那么用力。李渊白心中庆幸，接着赶紧换曲，吹起了安魂奏。

　　笛曲悠扬，飘荡在林间，黑熊仰头看着李渊白，眼里好似闪烁起某种乞求的光芒。李渊白看着它，看它趴到了树上，准备开始爬树，笨拙的姿态好似一个可怜的孩子。它发出呜呜的呜咽声，努力地想往上蹭，但因为它的伤势，它没办法顺利地爬高。不久，它爪子一松，便从树上滑落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黑熊又尝试着挣扎了两番，但最终都没能成功。它继续呜呜地叫着，声音越来越小，身子也趴了下去，趴在地上，似乎不愿再起。李渊白继续吹曲，看着它慢慢地垂下了头，闭上了眼睛。直到它再也没了动静，如同安详地睡去了一般，他这才停了下来。

　　某种说不清的哀思忽然涌上心头，让他一时出了神。寒冰潭冰冷的雾气被风缓缓吹进树林，他打了个寒颤，这才像从梦中醒来一般，意识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林中一片寂静，白雾翻滚，耳语般的风声中，他摸了摸脸颊，发现自己竟落了泪。这怨灵，在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给他留下一份哀伤。它生前，经历过什么，渴望过什么？他不知道。一切终无答案，在无人知晓的时候，爱恨就已随风消散。

　　他在树上又坐了一会儿，这才滑下树，将剑和箭矢从熊尸上抽出，拿到寒冰潭边洗去血水，回到了石屋。他觉得很累，于是拴好门，瘫软在床。惊魂之余，他只想好好休息一下。于是他沉沉地睡去。

　　夜半时分，他被门口传来的一阵奇怪的敲击声给吵醒了。他坐起身，悄悄地将身子挪过去，挨着门听，想听明白是什么响动。敲击声一度停歇，黑暗中，他听到了野兽的喘息声。他分辨着，觉着好像是狼。接着，那敲击声再次响起，带着刮削的噪音。看来是这只狼在用前爪扒拉木门。

　　李渊白思量着，这狼想做什么。它肯定知道屋里有活物，是好奇，还是想吃他？按理，熊尸就在附近，它若想吃食，该吃饱了，不至于再来他这里寻。也许只是好奇，也许又是怨灵附身，无论怎样，笛子应该能再次派上用场。这样想着，他抽出骨笛，背对着门靠坐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又吹起了安魂奏。

　　不一会儿，门外扒拉的声音就消失了，不过狼并没有离去，李渊白还能听到它喘息和走动的声响。又过了一会儿，它不动了，可能是趴下了，只剩下了呼吸声，渐渐平稳。它就那样安静地待在门口，听着他吹曲。它喜欢听吗？也许吧。李渊白这样想着，于是在吹完安魂奏后，又接着吹了凝神思。吹完第二曲，狼还待在原地未动，正在他考虑着还要不要接着吹的时候，又听到木门被轻轻拍了两下。于是，他又接着吹起了蝉林秋月、春雪游、落水散。

　　狼依然没有离去，每次当他考虑下一首该吹什么曲目考虑得时间久了一些的时候，门外的狼都会轻拍木门，好像是在特意提醒他不要停。于是他便不停地吹。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了，就那样背靠木门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天已蒙蒙发亮。他打开房门，看到门外草地上那匹狼所趴过的痕迹，伸手探探，好似还留有余温。说不准它也在这儿睡着了，也是刚刚才醒来，刚刚才离去。

　　李渊白回到熊尸那儿查看，发现躯体已被吃得只剩下了一副骨架。这林子的野兽可真厉害，不过一夜时间而已，一块完整的肉也没给他留下。也不知这一夜有多少野兽来过。此时，几只乌鸦正停在尸骨上啄食着残羹剩炙，见他靠近，毫不示弱地冲他嘎嘎大叫。他不理会，径直走过去，到昨天劈柴的地方捡回柴刀，转身回来砍下熊掌，生了把火，把它们烤了吃了。

　　这之后，日子相对宁静。一日，傍晚时分，李渊白看见树林里站着一个小女孩，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衣服破了，没有穿鞋。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眨了眨眼想再细看，她却一下消失了身影。之后，又过了一天，他在镇灵碑边上再次看到了她，衣服还是那身衣服，但脸看起来好像和上次有点不一样了，他想仔细确认时，她又突然一下不见了。李渊白有些奇怪，但想了一下后便明白了，他应该是“看”到了怨灵。

　　实际上，怨灵是看不见的，所谓“看”到，不过是受怨灵影响，产生了幻觉而已，也就是，怨灵侵入了人心。这被称为摄灵。摄灵并不会让人受伤，不过是种感应，但若影响持续，被侵入得更深，也有可能被其附身。于是那两天，李渊白不时地就在心里默念一遍静心诀，也延长了静坐修炼的时间，更加警觉起来，保持意志稳定。几天后的夜里，女孩又出现了，这一次，她出现在他的床头。黑暗中没有光线，但他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她惨白的脸，这一次，她的脸比上一次似乎又圆了点。

　　“你不是一个人吧？”李渊白坐起身，看着那个幻影问道。

　　“不是。”女孩没有张嘴，但他却能听见她的回答。她的声音显得很虚弱，有点沙哑。

　　果不其然，如他所想，这不是普通的怨灵。“你们有几个人？”李渊白继续问。
　　“我知道的，有十二个。”那个声音又回答道。

　　李渊白有些吃惊，虽然想到应该是多个怨灵凝聚起来的融合体，但他没想到有这么多。“都是女孩吗？”他接着问。

　　“是。”女孩睁着眼睛，一直没有眨过。

　　李渊白想了一下：“为什么没有男孩？”
　　女孩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男孩不喜欢和我们在一起。”说完，她的脸就闪动了一下，像抽搐一样变了形，不久，就换了副面孔。那副新面孔出现后，一声凄厉的嘶叫扎进了李渊白的脑海，让他不自觉地去捂自己的耳朵。但这显然毫无用处，因为声音不是从耳朵里进来的。

　　叫声停止后，李渊白再抬头看去，女孩又一次无影无踪。